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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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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柳二叔!柳二叔!」我在外頭用力地拍著門板,唯恐天下不亂。
沈硯行在一邊用看畜牲的眼神看我,不理他。
其實我不是很懂「唯恐天下不亂」是什麼意思,只是當我發出很吵很吵的聲音時,阿娘總會這麼罵,所以我想我應該沒用錯。
我也才六歲而已啊,哪知道這麼多事情,我會這樣拼了命要叫柳二叔,也是有原因的。
柳大叔固定每個月會來村子一趟,探望柳二叔,這個月初七剛來過,臨走時特別交代我冬至過後,一定要帶柳二叔上街透氣。我就覺得奇怪,你自己的弟弟怎麼不自己照顧?偏偏要麻煩小爺我。柳大叔就嘮嘮叨叨一大堆,說什麼他也想自己照顧啊,但柳二叔要退隱,不肯跟他回京城,他又身居宰相之位這樣忙碌,每個月一天假已是極限,皇帝實在小氣得緊,不肯給他更多的時間。
他說了這麼多,我還是沒弄明白什麼是「晶成」跟「宰象」……還有「黃地」是什麼?為什麼柳大叔的時間要他肯給才拿得到?這世上實在有太多我不懂的事。
***
「拜託你了黎小子。」柳大叔瞄了柳二叔一眼,摸摸我的腦袋偷偷地在耳邊說,一臉感激。
「你又跟回思說了什麼?」柳二叔無奈地笑了笑。
「你別管。」柳大叔哼哼。
「好,但你可得答應我,過年一定要留下,不然……」我拉了拉柳大叔的衣袖,說,「把那個叫黃地的人一塊兒帶來吧,一起過年,這樣多好。」
柳大叔聽了大笑,至於柳二叔笑得比平常更歡,為什麼?
「我回去一定問問,哈哈!」
***
喔,忘了說,柳二叔在五年前來到我們村裡,每年冬至隔天見不到他,把自己關在宅子裡一整天的事,村裡的人都知道,但是基於他人家務事不方便過問,就沒人去多管閒事,可就也奇怪,也沒人去說什麼閒話。還有,柳二叔是村裡唯一讀過書的人,所以我們這群小輩的名字,都是給他起的,平常還會跟著他一起讀書。
好啦,冬至在今早結束了,湯圓也吃過了,那就意味著我又長了一歲,該更有擔當,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爹是這麼教的,所以我該辦正事了。
可是一大清早,我家隔壁姓沈的漂亮小子就來找麻煩。
「做什麼?」擋在道上,分明找碴。
「你是不是要找柳二叔?」沈硯行那張臉實在好看得過份,我挺喜歡他的,但他的脾氣實在有點兒壞,而且總嫌我笨。
「你偷聽我跟柳大叔說話?」我有點生氣。
「我沒有!」他臉紅,氣鼓鼓的。
「別擋著路,我有事呢。」
「你等等!」
我繞過他繼續往前走,他就在後頭跟著,偷偷看了一眼,他就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那猶豫的樣子實在可愛得緊。
「是柳大叔託我的!」他拉住我。
「你沒偷聽?」
「沒有,他跟我說了些柳二叔以前的事,要我幫你一起。」他撇撇嘴,一副我才不屑偷聽的樣子。
「好吧,那你說說。」
沈硯行這麼聰明,一定有些事跟他講會比跟我講還來得有用,柳大叔會找他來的確正常,不過我這可不是滅自己威風,我可比那個小烏龜靈活多了。但是找他來怎麼沒同我說?怪了。不過算了,可能是忘了,爹說過的那叫什麼來著……啊,對了,貴人多忘事,應該是這樣。
柳大叔是貴人吧?那個「宰象」聽起來很強大。能殺死一頭大象的人一定相當厲害,我爹活了這麼久,也只能殺雞、殺鵝、殺鴨,再大一點頂多殺豬。
大象,多厲害啊。
可是我跟沈硯行說我對柳大叔的敬佩時,他一副受不了的樣子,還翻了個大白眼。
「柳二叔以前是咱們楚國皇宮裡的樂師,但戰爭爆發的時候,被鄭國抓去送給了晉國,之後在晉國待了三年才回來。」沈硯行抿了一下嘴唇,又說,「柳大叔覺得這三年肯定在晉國發生了什麼事。」
「嗯哼。」
「他推測應該是有了喜歡的女子,卻因為身分而不能廝守終生,所以回來後才變成這樣。」
「你的意思是柳二叔為了一個女人,每年冬至隔天把自己關在家裡,持續了五年?」
「嗯。」
「柳二叔也太死心眼了。」
「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咱們要怎麼把柳二叔帶上街。」
「找尋第二春?」我摸摸下巴。
「那不關我們的事!」他瞪著我。
本來就是嘛,柳大叔的用意一定是這樣,帶柳二叔上街,別關在家裡唉聲歎氣;看看這美麗又寬廣的天地,別再執著那個無緣的女人,這機會可不常有啊。
爹一天到晚盼著也沒從天上掉下來。
「好,你在這兒等我。」
「你要做什麼?」
「叫柳二叔啊。」
「不!別……你這個笨蛋!」
***
「柳二叔!柳二叔!」我在外頭用力地拍著門板,唯恐天下不亂。
沈硯行在一邊用看畜牲的眼神看我,不理他。
敲了大概十來下,然後我聽到「喀搭」一聲,想必是裡頭的門閂開了,往後退幾步,就見到柳二叔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出現在漸漸拉大的門縫中。看上去確實沒什麼精神,有些疲倦,但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頹廢,而且他還掛著微笑呢,哪裡像是為情所困。
「回思,硯行。」
「瞧,這不是出來了?」我對著後面那個呆瓜做鬼臉,他又刮了我一眼。
「怎麼了?門敲得這樣急?」柳二叔將我的衣領拉緊,還招手把阿硯叫了過來,整理頭髮,完全沒有生氣的樣子。
「柳二叔你帶我們上街玩好不?」我扯扯他的袖子,踩了那漂亮傢伙一腳,暗示他幫腔,「爹娘沒空理咱們。」
阿硯咬牙切齒地回踩我,最後又轉了兩下,啊!嘶──!這事都還沒辦成就跟我起內訌,你還能再更不懂事嗎,好痛……
「你們就愛看熱鬧,」他刮了刮我和那呆小子鼻尖,「等我一會兒。」
看著柳二叔進門,我的心情好到一個極點,剛剛踩我那腳就不跟你計較了,這有什麼困難呢!兩三下就給我拐出門了,哈哈,黎小爺我出馬哪有什麼事辦不成,柳大叔你過年勢必要帶著那個「黃地」留下了。
「那現在呢?」沈硯行打斷我的沾沾自喜,欸,看來我會的詞兒也不少嘛。
「什麼現在?」
「柳二叔願意上街了,然後呢?」
「我們只要做好這事不是嗎?出門透氣是一回事,想通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是。」
〈二〉
「算我求你了大爺,別苦著張臉行嗎?走走路是會要了你的命啊!」柳棠如看著一旁友人,哀求著,抱怨著,想他堂堂一國宰相曾幾何時這麼低聲下氣過,這人脾氣實在古怪得可以,難以捉摸。
「我就是沒睡飽,還得陪你逛街,外頭又這樣冷,窩在被裡不是更好?」那人嘆口氣,用手上拐杖準確地戳了柳棠如腰間三兩下,一團白霧隨著氣息化出,又把袖子攏起,緊了緊外衣,腳下一跛一跛的。
柳相走在前頭,轉過身咬牙狠狠瞪了他兩眼,又挫敗地望見覆在對方眼上那黑色滾金邊的鍘В氲綄Ψ礁究床灰姡坏眯难e暗道,要不是跟回思兩人套好,他也用不著這麼辛苦,好好一個大冷天,能躲在被褥裡頭,誰不想好好把握,皇帝老兒好不容易放眾臣子假,他也想繼續睡啊!
但是拖著看不見的朋友上人滿為患又冷風徹骨的街,也挺不人道的就是了。
不過朋友間就是要互相理解包容的哟。柳棠如把好友從被子翻出來的時候這麼說道,只換來一根在正確軌道上飛馳的手杖。
臭食客!會武了不起!他揉著傷處大叫。
有什麼辦法!懷宗不肯下山,只得讓兩個小蘿蔔頭拐出門,有沒有這麼難辦?大哥的話都不聽,只疼那些孩子,很心酸啊。他抹臉,覺著自己實在委屈得緊。
「你身子好不容易康復了,成天待在床上,反而會生病的,」他循循善誘,發揮舌燦蓮花的能力,「況且你對楚國不慎熟悉,我帶著你走宰相府周圍,以後就可以自個兒出來逛逛了。」
「是是是,你說的都是。」那人無奈地搖頭,敷衍兩下,問,「右手邊有什麼?」
「喔,這是……」
半年前,晉國內亂,九位皇子爭權奪位,其分兩派,一派屬大皇子,一派屬六皇子。身已殘缺的好友無權繼承大統,力挺六皇子,替他打下眾多城池,奪得皇位,卻因擁兵眾多,引來奸臣讒言獻計,皇帝忌憚,決定殺之而後快。
他在郊外撿到遭遇追殺身受重傷的主僕二人。忠心的老僕人以死換生,替主子擋下不少流箭,當確定平安,確定今後會有人替他照顧,才閉上眼,遂將其埋葬,爾後柳棠如製造出主僕倆共赴黃泉的假象,帶著他回楚國。
好友當時情況很糟,左腳的刀傷深可見骨,傷及筋脈,僅剩的單眸被廢,渾身無一處完好,再清醒,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再來就是拖延多時來不及治療的那條左腿。
皇族鬥爭自古以來屢見不鮮,兄弟鬩牆更是多不勝數,只能說生在帝王家一切是命。但那人也看得相當開,從他對他那種得寸進尺的態度很明顯能看出,他一點也不在意失勢被追殺,能順利退隱,還有個大金主養著,他過得可滋潤了。
「欸,你再說說那琴師的故事可好?」
「你想聽什麼?」
他和他有多年交情,但現在才知道有琴師這麼一號人物存在,那人還是他親弟,這奇妙的世界真是小不是。
懷宗當年被擄去內亂頻起的晉國,他擔憂歸擔憂,但書信進不了國,音訊盡斷,就算想連絡這位皇子替他照顧弟弟,也是無所適從。想不到……冥冥之中,他照顧地挺周到的……咳。初聞此事,實有種很複雜的感覺,龍陽之好不算少見,但就發生在弟弟跟好友身上,他其實很好奇誰上誰下……
他跟他談起這件事時,對方只不小心摔了手杖,淡淡地說,我沒碰過他。
嗯,是他齷齪了。
琴師,弟弟你也真是折騰人,有名字為什麼不說呢?
不過這跟他不明說琴師是他親弟是兩回事。
這叫驚喜。
「就說說那把傘吧。」
……
……
……
「好友你啞啦?」柳棠如轉頭,除了來來去去的人們,不見那人蹤影,「……」
慘了……把人弄丟了。
站在路中央,人聲鼎沸,在他的世界卻是伸手不見五指,忽然覺得很疲憊,很想回府睡回挥X,可是這裡人生地不熟,他帶著他東轉轉西繞繞,早就失了方向,想大吼大叫把柳大人給喊回來,不過那也太丟臉了,難不成要站在原地等棠如找回來嗎?
唉……他又嘆氣,想著下次絕對不要跟貴人多忘事的宰相大人出門。
碰!
啊,有人撞到他的腿了,誰呢?小孩子?似乎跌倒了。
「嗚嗚……」
啊啊,哭了,真糟糕。他暗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把手杖放置一邊,單膝跪地,試探性地伸出手,摸到了微微顫抖的肩膀,小小的,他啟口道,「你還好嗎?」
「嗚……對不住,我沒看見……」沈硯行抹抹眼淚,跟柳二叔被人群衝散的恐懼暫時按下了,抬首道歉,卻發現這人根本看不見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沒關係,你別哭,是不是跟爹爹走散了?」他知道是臉上的鍘樀侥呛⒆恿耍墒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