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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谁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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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婵和范子修一并出了茶摊,范子修就再没搭理过左婵。别看他模样文弱脚步却似疾风骤雨,她怎么都跟不上。这算哪门子?自找没趣?三五月没见着还这般冷脸子,能怨她不叉腰当街撒泼:“喂,你给我站住!”
范子修顿足,眸光似一潭水,“何事?”
左婵活活被问个倒憋气,见他避嫌似的远远站在那儿,阳光尽投在欣长的身子上似菩萨手里的玉净瓶干净纯洁,不容亵渎又遥不可攀。她气馁同时又生出揉搓了他一并染尘的破坏欲,凭什么她就活该在浑世里煎熬?她甩开胳膊三两步跟上去,将贴着他胸脯,抻着脖儿犟驴似的瞪他,她憋不住话何况早想问了:“窦晚晴是怎么回事?”
范子修被她逼得直往后退,才字斟句酌捋一遍司马朝恩说过的话被吓丢了七八,错愕着问:“她怎么了?”
“装什么算。”左婵磨牙。
范子修忽而一笑。
笑得怎么就那么可恶!左婵咬着虎牙来踢他,顾及着他书生文弱,没真使劲。
向来清隽高洁,温文尔雅的范子修由着她撒泼,躲着绣花脚哀叫:“就一次论佛。”
左婵恨不能在他脸上补两脚,恨声道:“无风不能起浪,谁会拿自己的闺誉开玩笑?今儿你给我掏心窝子唠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声气儿渐慢,“我”之一字终是没能说出口。再虎的妞也有个难为情的时候,何况还是问心上人喜不喜欢自己。她拿眼觑他,见他迅速垂下眼帘,勾翘的唇角忽而严肃的抿着,身子在阳光下微微的颤。周围明明吵闹却静谧的可怕,她有种错觉仿佛她一张嘴他就能断气儿……种种迹象,她又犹豫了。
偏巧有人在身后喊,“借过借过喽。”
左婵松口气,不知怎的她就是能听见他也长出了口气,如释重负?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不及发作,吆喝着号子的担夫肩挑货物打后面赶了上来,十人一队,并排两列,清一色靛蓝半臂,厚底皂靴,头戴大大的斗笠遮着面容,脚步稳健虎虎生风。
两人被挤到寺墙根才算让开了路,范子修蹊跷的盯着那伙人,又怕冲撞了左婵将她牢牢挡护在臂弯。小模小样的一团,隔得近闻着她身上有雨后春泥的味道,这会儿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头发有点乱显得毛绒绒,撅着嘴,老大的不乐意,本就花猫似的一张脸,鼻尖那团黑尤其找乐,他瞧着碍眼,心不由己,指尖将伸到才恍觉孟浪。
恰在此时,她抬了头,怎么就那样的巧,他指尖凉凉划过她柔软的唇瓣,那是什么感觉?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股电流顺着指尖麻过全身血脉,他口干舌燥想靠她更近些,却望见她清辉朗月的眼睛——多像花四娘,兜头一盆凉水瞬间将他淋了个透心凉。
这样的亲密前所未有,左婵窃喜不已,眼睛追逐着他的,但他稍碰即离像蜗牛缩回了壳,她紧追不舍急于分辨那里面到底有没有两情相悦。
范子修别过脸,道了声:“无状了,对不起。”
什么都比不得这句割肉的疼,她空有一腔算计,这会也尽泄了气。怨不得四娘成日怨声载道唱什么男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然而她咽不下这口气,一把抢住他胸口的袍襟连晃,愤恨的喊:“范子修,不带你这样的!时不时送糖果的是你吧?上元节是你瞒天过海陪我过的吧?就连我第一次牵男人的手也是你的吧?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啊?”
范子修顺着她的思路,恬静的表情似乎是在追忆,却一贯的实话实说:“话不是这样说的,你嘴馋,掌柜的又限制你吃糖,不是你要我隔日子送一包的么;上元节你谎称生病,掌柜的嫌日子不对偏不叫进,我只好借梯子爬墙,却被你诓到野外陪着抓一夜会发光的虫子;咱们打小认识,第一次拉手,对不住我也是记不得了。”
左婵一腔子血恨不能溅在当下,指着范子修发狠道:“你简直是块朽木!”说完拨头要跑。
“别走。”
“不走留着吐血?”
范子修闭眼,低声下气哄:“我赔罪请吃饭,成么?”小丫头也是忒的气性大,鼻子破漏洞似的拉弦儿,逗得他太阳穴嘣嘣的跳,拧不过心疼劲儿,拽过来像年少时一样扶背帮她顺气。
她渐慢下呼吸,还能怎样?
他笑自己枉论诗礼,站大街上拉拉扯扯倒长出息,师弟们瞧见怕是要惊掉大牙吧。
能服软儿都觉受宠若惊,傻大姐打算的好,先原谅再计较,揉揉塌陷的肚子也真顶不住了,斜眼他,慢吞吞道:“我要吃羊肉泡馍。”
范子修笑得牙齿好白,重重点点头:“好。”
和好如初,两人沿着寺外夹道找好点的食肆,有一搭没一搭唠两句家常。
“掌柜的还好吧?”
“不好说,她一日嫁不出去,我一日不得安生。”
“你这丫头……”下边的话被寺里的钟声打断。
左婵捂耳朵,一惊一乍喊:“一准是智胜敲钟,长把子蛮力没地儿使似的。”
范子修摇头,反剪着手聆听那雄浑悠长的声音,华远钟千金之器非功力深厚不可撼也,“也不怨智胜见你总没好脸子,这话换个人说你试试。”
“切,有小生做阵,他敢。”左婵穷嘚瑟。
自小便在一处话挑随便了挖苦,“你呀,就仗着有个好娘。”
“没选择的事。”末了还幽幽怨怨叹了句:“个人个命。”
范子修逗得摁着嘴笑。拌嘴抬杠却不记仇,沉淀的是打小处出来的情分,他有多久没这样放松过自己?五个月零三天,恰恰是跟她分开的日子。一年复一年,曾经两匹绢即卖给她做了哥奴的人,现如今哪怕人人夸赞在她面前也矮了一截子。她是他遥不可及的,掌柜的明确告诉过他。
“唉?这倒是怎么了?”左婵驻足,指着前边问。
一丈外,数不清的百姓洪流入海般向这边涌来,其间夹杂了惊猝的尖叫,再细听,喊杀声,兵器相接声由远及近……范子修颜色尽变,拉左婵忙闪进一旁的酱油铺子。
铺子里的伙计正堵门口抻脖瞧怎么回事,见他们往铺子里躲也不拦着,依旧压低嗓子非议。
“是普宁寺出事了。”
“了不得了,楚王殿下可还在啊。”
“没准就是冲他来的。”
“闭死你的嘴,小心招来杀身之祸。”稍沉稳点的连忙呵斥,沉沉看了眼范子修两个。
范子修记挂寺里恩师和同门师弟生死,又撇不下左婵,唯有好言哄她:“阿婵,什么也别打听,什么也别看,赶紧家去,行么?”
左婵心里明白,眼神一暗,迎向他,闷闷道:“你一介书生……不要去。”
“恩师,师弟都在寺里,修怎敢偷生?再说针对的不一定是青城书院。”范子修宠爱的揉揉她的头发,宽慰道:“没事,我保证,倒是你,答应我乖乖回家,嗯?”
她没二话,愣头巴脑往怀里摸,范子修连忙别开眼,接着感觉她将一样沉甸甸的东西塞进他手里,又听她说:“你拿着这个。”
匕首!不是闺阁小姐惯玩的没开刃的妆刀,而是真正的匕首!范子修愕然瞪着她。
清逸如镜的黑眸不说话比说话还要人命,左婵先心虚接着犯怵后结结巴巴道:“我,我这不是有备无患么,玩儿的……”见他横挑眉,她一通哼哈打岔,“放心啦放心啦,这会儿你又不着急了。”
性命攸关的档口也容不得范子修跟她争辩,他回转身拱手对其中一个店伙计道:“在下范秧,敢问大哥贵姓?”
那人很没礼貌:“何事?”
范子修不在意:“不知尊掌柜可在?”
他还不理人,转过酱紫色的屏风朝里走,不大会,一位穿玄色短衫挽着裤腿,手湿淋淋的黑脸汉子迎面走来,错愣了下连忙抱拳道:“先,生有事?”
“在下有事求掌柜,我这兄弟家在左家坞,我想雇柜上的车送小弟回家。”
“这……”
“没车吗?”
“有,是有,只,是是,实在粗陋。”
“没关系。”
范子修权当没瞧见左婵肉疼的表情,足足付了二两银子雇车,将匕首留给她防身,又怕她使性子别人制不住,只得许诺只要她乖乖地完事后他一准去看她,这才算安心。
待人走得不见影儿,左婵冲结巴掌柜一呲牙:“我呢也用不着你送,钱你照得,横竖两不吃亏。”说完潇潇洒洒要追范子修而去。那成想她看走了眼,结巴哥并不是打酱油的,他出手凌冽直取她后脖颈,反手一拽人已被提溜着奔向后院,还听他笨嘴笨舌道:“拿,拿人钱财与人办事,小,小兄弟哥劝你还是省点,点力气。”
也撞邪了,左婵生就挣不开他,想破口大骂吧嗓子眼丝丝拉拉疼,她预感不妙急得想骂娘,这回老子摊上黑店了!
结巴将她扔到牲口棚里的牛车上,直接拉了出去。左婵这辈子没这样空落落的怕过,躺在臭气熏天的牛车过市穿坊,把她窝囊的趴在车上干呕酸水。
好像很久又像一瞬,牛车停了。不大会儿老李头的声儿传来,“我家少爷?你逗闷子呢?”
左婵还以为做梦呢,翻身而起,一眼瞧见站在柳木门外跟结巴交涉的老李头,惊喜交加,热泪盈眶喊:“哎呀娘呀,看见你咋那亲呢。”
老李头但想不到牛车上跳下那泥猴儿似的东西真是他家小姐!一拍巴掌迎了上去,“可了不得了,您遭的是什么罪呀啊?”扶着她左看右看,除了浑身裹层土再没大碍倒松了口气。
结巴任务完成也不啰嗦,冲左婵一笑就走。
左婵明知招了他的道,阴着脸拿眼神杀他。
老李头犹自在一边张罗:“小姐,我喊翠珠伺候您吧,这一身忒不是味儿。”
左婵应了声又问:“四娘呢?”
“掌柜的和浑将军一道出的门子,说是去昌平镇招个账房先生,明儿一早准回。”
左婵颇有同命相惜的感慨,“随她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