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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Part __18』 ...


  •   杰克醒来时已过午后。

      下午两点半的阳光慵懒的溢进窗内,洒落一床。

      杰克坐起身时脑中还在嗡嗡作响,视野尚未清晰。一觉睡的手脚酸麻头重脚轻,身体状况却仍没有改观,依旧是每况愈下。

      毕竟已经是人类的身体,杰克苦笑着抬起左手手在眼前端详。

      甚至比人类还要脆弱。

      手指上昨日不慎被划破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的迹象,只是早已干涸不再流血。

      再受伤的话,大概会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干的吧。

      杰克从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条,缠上伤口。

      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记忆在一点点恢复,相应的体力也在大量消耗着。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步步的迈向某个期限。

      杰克晃晃头,整理了一下恢复的记忆。

      记忆已经恢复了大半,基本上可以断断续续地串联起来。

      只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一部分的记忆,像是被某种外来的力量硬生生地抹去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完全回想不起来。

      可又明明是重要的记忆,失去了这部分的记忆,回想中的整段人生都仿佛变得空落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明明下定决心不会忘记的。

      杰克失神的望着窗外。

      钟楼的方向传来一声声悠远的钟鸣,打断了杰克的思绪。

      艾尔莎。杰克忽然意识到这四周寂静的原因。她不在这里。

      也许还在午睡,杰克翻身下床,向艾尔莎的房间走去。

      他现在住着的房间是从女王卧室外间中隔出来的偏间,通常是给侍者住的房间,所以同艾尔莎的卧房离的很近。

      可现在内间的房门大开着,卧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从窗户吹进来的凛冽的寒风,充斥在每个角落。

      若是以往,艾尔莎多半还在议事厅处理政事。可最近几周来艾尔莎似是忽然闲了下来,整日呆在卧房里,什么都不做,只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杰克换上门边备好的侍卫服,走出大门。

      也许该去找找她。

      雪霁。黄昏时分的光线投洒在残破的冰宫上,折射出一片胭脂色的光泽,瑰丽难言。

      艾尔莎坐在一地狼藉的卧室中,对着一面冰制的梳妆镜,散开自己的发丝。

      面前摆着一盒打开的银针。

      银针的末端或是缀着珍珠、碎钻、宝石,或是垂下长长的流苏或吊坠、精美的雕花,银光烁耀。

      整整一千根银针。

      艾尔莎挑出一根珍珠银针,卷起一缕金发,用银针扣在发顶。

      那个用一千根银针梳成的,只有新嫁娘才会梳的繁复发式。

      艾尔莎对着冰镜面,将银针一根根扣在发丝上。

      她只会梳这一次。

      发丝一缕缕的被梳上去。手指熟稔的卷过发丝,扣上银针。

      最后一缕额发垂在额间,艾尔莎拾起盒中最后的银针,扣在发顶正中央。

      镜中的自己满头星光璀璨,正中央垂下一枚水滴状的宝石,仿若众星捧月。

      艾尔莎望着镜面出神。

      身后传来轻响,艾尔莎下意识回转过头。

      一身侍卫服的杰克站在门口,身后是夕色投射在冰壁上的余晖,神色疲惫而惊喜。

      “你果然在这里。”杰克向艾尔莎走来,唇角渐渐染上笑容。

      艾尔莎试图回应他一个随意的微笑,“散散心而已。”

      杰克环顾四周。卧室里依旧保持着上次离开时的样子,只不过少了血迹和尸体。

      “变得不能住人了,对吧。”艾尔莎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不过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杰克收回目光,定定的望着艾尔莎。

      “你这样真美。”他忽然开口说道。

      “谢谢。”艾尔莎心底翻上一股酸涩。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着,气氛安静得令人尴尬。

      艾尔莎站在他对面,艰难的将微笑调整到疏离客气的弧度。

      杰克怔住。

      面前好像突然流过一条汤汤的河,横贯在他们中央,波涛汹涌。

      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变了,他听到了那水声,它正带离着什么东西,在冰凉的水花中远去了。

      只剩下兀立在河对岸两两相望的躯壳。

      杰克张了张口,徒劳的想要挽回什么。

      “我来这里的路上,看到有很多侍者在搬运东西,”杰克扯了扯嘴角,试图寻找话题,“还以为是你要搬家…”

      “没有,杰克,什么都没有。”艾尔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被巨大的疲累吞没,“别再提起那些了。”

      “好累啊,杰克。”艾尔莎忽然疲倦的一笑,阖上了双眼,声音沙哑,“原来是这么累的。”

      夕阳下茕茕孑立的艾尔莎看上去脆弱的不堪一击。

      杰克停了下来,静静的望着她。

      良久,她听见他的声音缓缓的从喉中吐出,“累了就别再勉强自己了。”

      她睁开双眼,望向杰克。

      “如果你已经厌倦了这些,”杰克的神色渐渐从踌躇转为坚定,“我还可以带你走。”

      艾尔莎渐渐睁大双眼。

      “我带你走,哪里都可以。”他顿了一下,“只要能逃离。”

      杰克的双眸里只剩下坚定和决绝。

      艾尔莎望着他。欲颓的阳光那么刺眼,反射在他墨绿色的眼眸中,刺进她心口。而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忽然心酸的想要流泪。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吞吐,“好,我跟你走。”

      面前少年释然的笑容刺痛了她的双目。

      艾尔莎轻闭上眼,手指抚过鬓角,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试图压制住翻腾的情绪。

      真像个美好的梦。

      几乎是闭上眼,就能想象得到的美好未来呢。

      艾尔莎睁开眼,对杰克轻轻笑道:“我唱歌给你听,好吗?”

      不等听到他回答,艾尔莎便已回转过身,冲着窗外如血的夕色轻启双唇。

      “By an old drinking well on the grass so green
      (一口古老的水井旁,青草如此之绿)

      I lay down and fell into a dream
      (我躺下,坠入梦境)”

      依旧是那首熟悉的歌。

      眼前的背影沉浮在回忆中,忽隐忽现,而耳边悠远的歌声轻轻浅浅。从记忆深处的黑洞里,有细不可闻的歌声传出来,与耳边真切的声音盘旋缠绕,渐渐重叠在一起。

      “Soon they were nowhere to be seen
      (眨眼便无踪无影)

      When I woke up alone on the grass so green
      (当我独自醒来,身下碧草如茵)”

      回忆里倏尔闪过的零星画面有模糊的身影,奔跑在阳光下,冻得通红的脸颊,呵出的白气氤氲了视线。

      “I looked into the well to catch the dream
      (我朝井里观望,想追回这场梦)

      There was a face in the mirror like a face out of time
      (井中倒映的脸庞,恍如隔世)”

      你…是谁?

      “The eyes held a shimmery shine
      (那眼中含着微微泪光)

      There was a face in the mirror and the face wasn't mine
      (井中却已不是我昨日的模样)”

      曲毕。

      杰克回过神来,轻声笑道:“唱得很好听。”

      艾尔莎回转过头,冲他缓缓绽放出一个欣慰释然的笑。

      那笑容那么美,沾染着阳光的生息,又那么绝望,好像已穷尽了她的一生。

      杰克怔在原地。

      仿佛天地也为之黯淡,窗外夕色的瑰丽也不敌丝毫,飞蛾扑火般燃烧着生命的笑容。

      ——艾尔莎此生最后的笑容。

      他看见她眼角波光闪动,一行泪痕缓缓渗出,倏尔滑过面颊,流入颈窝。

      下一刻,他只来得及看见冰蓝色的身影扑入他怀中,冰凉的馨香充斥在他鼻间。

      后颈传来一阵刺痛。

      杰克倏然睁大双眼。

      眼前的景物瞬间模糊起来,似被蒙上了一层水雾,昏黑一阵阵闪过视野,巨大的困倦侵蚀着意识。

      “…”他张开口,却只发出了格格的气流声。

      艾尔莎的手从他颈后拿开。

      他控制不住的向后倒去,五感渐渐被封闭,残存的意识挣扎着想要看清艾尔莎的脸,却徒劳无用。

      最后一刻,视野却突然清晰起来。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是艾尔莎脸上悲哀的笑。

      “对不起,杰克。”

      黑雾汹涌袭来,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艾尔莎颤抖的捂住口,泪痕倏倏不断的从眼角滑下。

      床上的少年沉睡的如同冰塑。

      艾尔莎缓缓松开另一只手。

      手心是一枚缀着碎钻的银针。

      鬓边有一缕发丝,失去了银针的束缚,垂在白暂的颈窝间。

      雪青草加圣甲虫粉末,再和上一滴腕血。淬在银针上。

      禁书中的催眠秘药。

      没想到对精灵也会起作用。

      床榻上的杰克沉沉入眠,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对不起,杰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我是真的…真的,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呢。”

      艾尔莎颤抖着笑了一下,泪珠从眼角涌出,滴落在杰克衣角。

      “可是不行了呢,杰克…”她的声音愈来愈小,“从此以后,大概…连再见到你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声音小的只剩下空气流动的咝咝气声。

      “我爱你,杰克。”

      只有风听见了最后的话语。

      艾尔莎直起身,面上的平静渐渐压制过了悲伤。

      最后一滴眼泪滑过脸颊。

      艾尔莎伸手拭去。

      这是属于艾尔莎的,最后的眼泪。

      那个无拘无束的艾尔莎已经死了,从此天地间只有阿伦黛尔的女王,南埃尔斯的新王后。

      过往的一切,都已经随着艾尔莎的死去而灰飞烟灭。

      只剩下无心无言的,已死去的阿伦黛尔女王。

      她走出大门,朔风猛烈的扫过她的身躯,吹散了她的发式,满地银针闪烁。

      艾尔莎卷起鬓边的发饰,扣上银针。

      从此不会再有人在她鬓边别上北极罂粟了。

      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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