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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这是座边境的城池,坐落在两座山脉的夹缝之中。巍峨的城墙由山麓延伸而来,在正北处交会成斑驳厚重的城门。
      这是座美丽的城池,当高山变换季节颜色时,城池亦会被渲染,有鲜绿至层林尽染至苍凉的灰白。
      然而,这亦是座痛苦的城池,承载着两个国家互不相容的仇恨。当草长鹰飞烽火燃起时,杀戮便会开始。
      她,总是站在城墙上,由这处几乎从不开启的城门顶上向远处眺望。这一开始是她父亲的习惯,将她置于肩上,给她看天边的孤雁,无限的夕阳。于是,这一片城外的土地终于渐渐的烙印在她的成长记忆之上。
      “太可怜!”她想。
      与城内熙攘的街景仿佛是两个世界,这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及膝长的野草在风中摇曳,掀起一波波灰绿的浪潮寂寞的拍打着伤痕累累的墙垣。一岁岁一年年,几只间或隐没的鸟儿似乎就是这片荒野上唯一的生灵。
      “为什么这里的城门不会开?”她问。
      “因为会被魔鬼窥伺!”她的父亲回答。
      于是,当这一扇城门终于有一天偶然的开启时,她便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琰儿回来,那里太危险!”父亲在城门口急唤。
      “没关系!”她没有回头。只急于感受草浪在她膝头留下的悸动。能将这一片记忆中的土地踩在脚下,是她还不太长的人生中一件极大的梦想。
      “怎么会有危险呢?大家不都在吗?父亲真的是太大惊小怪了。”她开心的想着。一直到老远的地方才肯转过脚跟,从那个新奇的仰角看着已如蚂蚁般渺小的大家在巨大的城墙上忙碌。
      数天前这里才刚结束一场战争,身旁的草叶上还残留着溅落的暗色血迹。西人的战火、刀枪以及舍身冲锋的军队让这一段城墙支离破碎。然而,那并没有关系。因为他们赢了,又一次击退了西人,保护了家园。所以他们只需要在这温暖午后走出城门,将这城墙重新修葺的更加固若金汤就可以了。
      她为这个城池而骄傲,她更崇拜着带领人民击退西人的父亲。忍不住她挥手向远处的高耸致意,看着城墙上那模糊的身影。父亲一定也在冲她微笑吧,她想着。这实在是个太美妙的下午了!
      忽然,脚裸被某种奇怪质感的东西绊住,让她小小的吃惊。
      “是什么动物吗?”她忍不住低头看去,毫无防备的身体却在此时骤然遭遇一股大力——
      “鬼……”
      她想惊呼,未出口的声音却已被某只强健的手所掩没。
      她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一个有着绿色眼睛、红色头发、肤色微深、五官轮廓却分外清晰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裸将她拉倒,而他健硕的身躯已翻身将她压于体下。
      “西人……”她颤抖的由被掩住的口中发出含混的声音。
      这是西人典型的特征,骁勇、彪悍的外形和健壮的身躯。然而除了这些以外,这个男人还有一张可怖的脸。一道血红狰狞的伤疤自他的左眼而下直深入他颈下的衣襟。那样子,简直宛如一个红发的魔鬼。她相信,如果他在晚上出来,至少可以吓死十个活人。
      “大胆的女孩!”魔鬼居高临下,正用着某种她听不懂的语言与她说话,牵动起伤疤,令它曲折得愈加诡异。
      她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这里为什么会有西人?西人不是都已全部溃退了吗?就算是尸体,在三天以前不也已被清理干净?
      他从哪里来?看着眼前那张放大到极限的魔鬼般的脸,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地狱。父亲呢?她多后悔没有听他的话。想到此,她忍不住想放声大哭。
      “呀!你别哭,我不会伤害你的。”令人意外的,魔鬼却似乎先被她眼中的泪光唬得慌乱了手脚,赶紧缩回了掩住她嘴的手,急忙的安抚。这一回,总算是用了她能听懂的东人的语言。
      “真是的!刚才还以为你胆子挺大,敢一个人跑上这荒原。”他试着用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颀长的手指顺带的抹去了她眼角的泪迹。
      他已在这里呆了两三天,而他几乎日日都可以在远远的城楼上见到这个女子,穿着或粉色、或绿色的裙子。他曾百无聊赖的想象过她的样子,美抑或是丑?然后,忽然的发现,自己竟很想与她相识。
      她有着一张年轻素净的脸庞,粉色的唇,清澈的眼睛,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鼻翼。眼角处朱色的一点泪痣,又让这份清丽的气质添了些妩媚迷人。
      算是个漂亮的小美人吧!他轻捏着她的下颌,饶有兴味的想着。
      这是种她从未领略过的感觉,被一个男人如此专注的看着,说着轻声细语。她觉得有某种奇怪的委屈开始在心中慢慢的漾开,眼泪虽依然止不住,然而却真的不再那么怕他了。就连他那张可怕的脸亦让她发现,其实那没有伤疤的另一边,还是很好看。
      “我爹……我爹是这个城的太守。如果你不想死,就赶快放了我。他就在城楼上,他很快会来救我。”既已不再那么害怕,她也终于开始有心力威胁与自救。
      “是吗?”他好笑的看着她一边煞有介事的放着狠话却又在一边忍不住的抽咽,这表情让他实在无法不逗她。
      “这样的城门大开,你信不信我只要三千人,就可以杀得你爹他们片甲不留。”自然,他那张天生魔鬼的脸绝对要比她凶恶许多。
      果然,她立刻又被吓得魂飞魄散,慌乱的挣扎着,一心只想要为父亲示警,已几乎连哭泣也忘却。
      “好了!好了!我只是说说的,我又没有真的带来军队。”他有些后悔的赶紧再次安抚。她的到来是如此难得的机会,真的吓坏了她,只会让他追悔莫及。
      “真的?”她半信半疑,被他压制住的身体犹在不懈的挣扎努力。
      “真的!”为了她的信任,他索性移开了身体,只制住她的双手,让她无法示警。
      没有了额外负重,她的呼吸顿时豁然轻松。小心翼翼的侦视过周围,确定真是只有他一个人后,她总算放下了泰半的担心。
      不过,对他却依然没好气。
      “你想对我做什么?”眼前的他毕竟是西人。西人是魔鬼,西人只会烧杀抢掠,这是连三岁的东人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他努力冲她微笑,尽量的想让他的笑容看着灿烂些、无害些。“只要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就立刻放了你,绝对不会伤害你!”
      “帮忙?”她盯着那一脸笑容灿烂的可怖脸庞,刚刚有些松懈的防备又立刻竖立起来。魔鬼要跟她做交易呢!会有好事吗?
      “放心放心,很容易!不会有危险的,我保证!”看出了她的犹豫,他立刻赌誓发咒的为她解释。他怎么舍得伤害她呢,她可是老天在他蜷伏的三天里,所赐给他的唯一机会。
      她犹豫的考虑着,忍不住回头透过草叶的缝隙看那父亲所在的城墙。距离实在太远了!何况草那么的高,遮挡住此处的一切。她明白,只要父亲没有意识到她消失了很久,他们就不会被发现。而在这一段时间,他可以对她做任何事情。
      也许……答应他是唯一能自救的方法,她无可奈何的想。也许真的很容易,也许真的确实没有危险,至少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认真,不是吗?
      “什么忙?”她忍不住问。
      “我要你帮我去找一个人,一个可能在这次战争中被你们东人俘虏的人。”他的绿色眼睛闪烁着,衡量着这个被吓坏的女人到底会给他多少诚意。或者,只是为了脱身而对他虚与委蛇。
      “他是谁?”她不禁好奇。有多重要的人能让他不顾危险,只身泅伏在这芒芒草浪之中绞尽脑汁?她看着他,他的浑身被汗水与泥土所包覆。她知道,在这样一座守备森严又视野开阔的城池外,若想如此的靠近,他只能借着野草的掩护,由天边匍匐至此。
      “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他在我们溃退时,为了保护我而与我失散,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只要他还活着!”他看着她,绿色的眼睛里有着祈求,“帮我找遍城里所有关押俘虏的地方好不好?你是太守的女儿,这对你来说很容易对不对?”
      不管她真正的心意如何,他其实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他知道以他的样子要进城几乎难如登天,他只能拜托这个女子,用最诚心的祈求,哪怕是哀求。当然,他的心意坚决,如果她依然不肯,他亦会用尽所有手段。虽然,这违背他的初衷。
      而,他的运气很好!
      因为她本性善良,又是个心软的女子。她亦太年轻,自她出生起就未被攻破过的城池,让她从未有机会自西人处得到切入骨髓的痛楚。
      所以,她无法拒绝这样一双哀求着的绿色眼睛。所以,她只有点头。
      “谢谢你!”他竟在瞬间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无比感激的表达着他最诚挚的谢意,无可预料的狂喜在心头满溢。
      她却只能惊慌而无措的承受,天哪,这预料外的举动让她乱了芳心。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男人如此激动的拥抱,紧得完全没有丝毫空隙,不容她有任何挣扎的余地。虽然这样的拥抱不来自于情爱,可是,她依然觉得心荡神移。望着眼前无比纯净高远的天空,她不禁脸红的想,他们会不会就这么永远抱下去?
      好在他并不是个无节制的人,理智很快替换激动,他终于放开了她,亦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孟浪。
      “对不起!”是他迟到的道歉。肤色微深的脸庞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
      “没关系!”她侧转头,脸色亦好不到哪里去,却更多的是觉得好笑。她若说“有关系”,不知他又能如何?
      尴尬的沉默,总算也很快过去。她清了清喉咙,先开了口。
      “你要找的人,他长什么样子?”既然决定帮他找人,这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他没有回答,却自袍下撕下了一片月白的衣襟,咬开了食指,用自己的鲜血画了一张人像。
      “就是他。”他将衣襟递给她的样子,仿佛那里承载着他所有的希望。
      她小心的收起。
      “可是找到了我要如何告诉你?或者……找不到呢?”她继续问着。当眼角的余光发现远处的城门口终因她忽然的失踪而起了骚动时,她适时的站起向他们挥了挥手。
      “如果找到了,你就在夜深人静时放一支红色的焰火。如果……找不到,就放一支白色的吧。” 他亦发现了城门口的异状,所以并没有阻止她。只加快了语速,冷静的考虑着种种的后续。
      “只要放焰火吗?”她到是一愕,虽然他有说很简单,却并没想到居然真的会那么简单。
      “嗯,只要做这些!”他点头,“其他的由我来解决。而且你只要帮我找活人的地方就可以了,死人就不必找了。那对你来说太可怕,对我也没有意义。”
      他既然已为她想的那么周到,她自也只有同意,心里竟起了某种微微的甜蜜。
      所以,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她斗胆问着,却在看到他微讶的脸色时又脸红的摆手改口,“没关系!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好奇!”她想解释的尽量随意,然而不自觉被贝齿轻咬住的嘴唇,却泄漏了些许少女的心思。
      “风逐日。”略作犹豫,他终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虽然这个名字若泄漏可能会为他与他的国家引来相当大的麻烦,可是他却笃定她会为他保密。
      不为别的,就只是奇怪的潜意识里如此相信着她!
      “我叫苏琰!”她为他的信任回报了灿烂笑容。在这种很奇怪的境遇下,他们竟交换了互相的名字。
      “放心!我会帮你找的,虽然全找遍可能要用一两天。”她站起。
      “没关系,我可以等!”
      见她已准备离去,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在她回头的瞬间,于她的手心里塞入了一柄小巧精美的匕首。
      “是谢礼!”他道,在她惊讶又开心的复杂神情里,他由衷的给她临别的微笑。

      “你乱跑什么?”
      从新回到城里的时候夕阳已染透了半个天际。面对父亲生气的责问,她只是调皮的吐着舌头,开心的向父亲扬着手中漂亮的匕首——朴素的匕鞘粗厚,没有半点装饰;纤薄锋锐的匕身上却雕琢着一只逐日而飞的雄鹰于空中展翅翱翔。
      “我捡到了这个!”
      她的父亲皱着眉头:“西人的匕首。这是凶器,还是丢掉吧。”
      “才不!”她任性着,将匕首放进怀里,“这是我要用来防身的。”
      不理会父亲不认同的眼色,她已决定就此一路将好心情带回家里。这时候,母亲一定做好了满桌她最爱吃的菜肴,这一天过得真的实在是太美妙了!

      然而,她的好心情并没有保持太久。
      三天之后,当一连找了两遍所有俘虏的关押地却没有找到该找的人时,她的好心情便再也无法为继。她只好从城里买回一支据说是最漂亮的白色焰火。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再如何的不甘,亦无可奈何。
      不顾母亲的唠叨,她毫不淑女的爬上了屋顶,蜷曲着,抱着双膝,看黄昏渐尽,看如勾的冷月无动于衷的照着夜幕的角隅,看一支支美丽的焰火由城中各处窜起,姹紫嫣红,竞红逐绿。
      这是城内的百姓庆祝胜利的焰火,如过节一般,透着无边喜气。自胜利那日起,夜夜从不间断。她知道,那是要放足一个月的。
      她忍不住想起那个还蜷缩在城外草丛中的男人,他看到这些焰火会是什么心情?东人的胜利就是西人的失败。当别人兴高采烈的时候,他却只能躲在这呵气成霜的秋夜里,忐忑不安的牵挂他性命未卜的同伴。
      应该……很难受吧!
      那这支即将被她点燃的白色焰火又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心境?希望破灭会是种怎样的感觉?他几天来的苦苦忍受付诸了流水又会有怎样的心情?得知自己最好朋友的死讯,会不会让他在今夜默默的痛哭流涕?
      不知道!
      城门已经关闭,她再无法知道他今夜的心情。她能知道的,只有自己的难过!
      虽然她不该同情西人,虽然她知道这都是他们的自作自受。如果西人不来攻打这座城池,如果这两个国家能和平共存,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她亦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在无可奈何下被他要挟,她甚至根本不必帮他。就算她回城就把他忘了,任他冻死在城外的荒原上。更甚者,就算她将他的行踪告诉官府,让他就此而被杀死,亦不会有任何错误。
      可是,虽然今天一直这样开导着自己,不听话的心却依然五味杂陈。酸酸的鼻子、泫然欲泣的眼,脸色无比委屈。
      “你怎么了!”她的样子让爬在梯子上给她送棉袍的父亲吓了一跳。
      “只是冷!”她闷闷的接过了衣物,打发着父亲。
      家里最宠她的永远都是父亲。当她说今晚要在屋顶上放焰火时,母亲为她的任性而无比生气,只有父亲会在这夜晚的寒风里给她送来御寒的衣。
      “别玩的太晚了,小心着凉!”父亲慈爱的拍拍她的脑袋,在这冷夜里给了她难得的温暖关怀。
      她点头,在父亲担忧的眼色里绽出笑意,心情也总算变得明朗了一些。终于决定不再想这些伤感的事情,既然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改变这已成事实的一切。
      她只要让手里的这支白色焰火在今夜的最后飞上天空最高的角落,于夜幕里绽放出最清楚明亮的光彩。她发誓一定要让那个在城外苦守的人看得明白,看到死心,并且至此再无犹豫的离开。
      这已是与他约定的最后一件事情,她会完美的做完。

      而,当坏心情终于过去,当秋日的艳阳又再一次升起。她终又站在了那座不知何时才会再重启的城门之上,远远的眺望远处悠闲的白云。脚下,依然是那一片她只驻足过一次的,无边无际的荒原。层层草浪不懈的拍打着墙垣,好像要到永远。
      她忍不住想去寻找那个与他相遇的所在。然,只有徒劳。太广阔的土地和野草让她甚至连方向也无法确定。
      他应该在那一夜就走了吧?悄无声息的,就象他来时那样。唯一惊动的,不过是她而已。
      可是,甚至连她亦无法确定,这一场奇妙的邂逅又是否真的曾发生过。
      因为,实在是太无迹可寻了!
      生活依然在寻着原来的轨迹走得那么循规蹈矩,就仿佛从来没有那一出插曲。若没有那块沾染着他的血迹,在昨夜被她烧毁的衣襟;若没有如今正护在她怀中,冰冷的匕首;她想,就连她也一定会觉得这只是梦境吧。
      与一个特别的男人,有一场粉色迷离的邂逅,这不就是每个如她年岁的女孩都会有的梦吗?
      所以,她是否亦可以就当这只是场令人脸红心跳的梦而已,就此忘却?也许吧!她决定努力。
      毕竟她清楚的明白,她已不可能再与他见面。可是,她亦更清楚的知道,即便如此,她还是动了心。
      在这十五岁的年纪,在这情窦初开的时节。为了一个错的人,为了一场错的邂逅。
      淡淡的失落将会在今后的许多时间里给她留下浅浅的难过,如一杯温醇的酒,在她的记忆深处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这便是她将为要此付出的代价。
      后悔吗?她自问,情不自禁抚向怀里珍藏的匕首,嘴角勾起的却是无奈的苦笑。
      大概……只有天知道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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