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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江南烟雨

      我离开的第七年
      时常想起那个夜走在古城墙边
      记得特别清晰
      那抹夜风的气味
      还有划过周围的脸
      我怎么能不想念

      十七岁的青衿,扬州城最富有的钱庄少爷,江宁知府的外甥,从小享受着常人无法比拟的贵族生活。

      日渐清俊的眉目,一双烟水无波的眼睛冷而静,有种看透繁华的倦怠和淡漠。修长的身姿裹着一袭白衣,掩不住冰肌玉骨,高华风姿,似一匹冰火麒麟,在纷扰的世间优雅畅行。

      而他,是夺走了母亲的命而生,生命伊始便犯下了杀亲之罪。于是,有人传说他的命不祥,接近他的人都不得善终。所以,他虽然优秀却没有娶亲。

      任众说纷纭,钱老爷仍然爱若至宝。那个时代征战不断,这座古城先是太平军打来,没过几年被湘军又夺去。人世变幻莫测,他却在各方呵护下沉沉静静地成长。

      一个阳光明媚,春风疾的日子。
      青衿和一群少年踏青出游。到了晚上,众人夜游瘦西湖。看多了妩媚的容颜,婀娜的身姿,青衿终觉无趣,独泛舟离去。

      远远地,一条大船上,有一佳人翩翩起舞。霓裳似雪,飘飞若蝶。白色的衣袖仿佛捕捉了穿梭不定的风,尽力地舒展。普通的舞,她跳得竟是别样的风姿,柔媚又有一丝狂野,优雅又不失洒脱。

      他后来知道,那女子便是青楼第一名妓,夕颜。

      初春之夜,风很肆虐,湖面的风吹落了夕颜的丝巾,飘零了一阵,落在青衿的手里。

      夕颜回过头,借着灯火的亮,看到了那个独自泛舟的白衣少年。他站在湖光山色里,一袭白衣,腰上别着碧绿的竹笛,惊艳了流水落花。
      她看到他手里举着那方绣着梨花的丝巾,不禁低眸浅笑,透着少女的羞涩。

      江南春/色好西湖月初小
      泛波湖上
      满目皆是灯火辉煌
      哪一艘是我的归舟

      仔细听
      飘来的歌声
      回声穿越
      这么近那么远
      勾起记忆里那声声绝响

      一滴冰冷
      坠落在眼角

      埋首归途,不愿看见内心的隐痛
      月光皎洁水云光线
      这是我一个人的旅途
      谁也不能卷入
      现实和梦境相叠
      徘徊在十字路口的街头
      满目皆是黑夜
      抚摸厚厚的墙
      不知哪一间是我的归宿

      青衿公子!
      一声低唤,随着雨丝飘入耳膜。

      青衿转身,看见了她,一个撑着油纸伞,婉约在古典里的女子,夕颜。
      她笑着走来,说,“听说扬州城有位才貌绝佳的青衿公子,今日得以一见,实在有幸了。”

      青衿报以一笑,说了两个字:“告辞。”
      夜色映衬着他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雨丝陪着他的笑容,有几分忧郁。
      夕颜怔了一下,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没想到这个少年不仅如传言中那样不易接近,而且拒人千里,即便是身为扬州城第一花魁的夕颜,也不多看一眼。

      缘是什么?只在那心灵一瞬间的悸动。爱是什么?只在彼此不经意的惊鸿一瞥。也许是寻找了千年的等待,也许是遗忘了时光的守候,刹那便成永恒。心动,便是一辈子。人生的最美,莫过于邂逅的刹那,灵与肉的撞击,温柔了美丽的江南。

      后来,青衿继承了家族生意,经常和朋友来湖上游玩,也常常见到夕颜。
      他慢吟诗词歌赋,横笛吹曲,出众的才情叫人叹服。她弹琴跳舞,为他展现最美丽的舞姿。

      在江南的雨里,水倒映他们的容颜,在静静的时光流里,与纯美的自然融而合一。

      但他还是不热烈,不张扬,如同这江南的雨,飘飘洒洒,若有若无,朦胧了丽人的梦。
      她只能静静的思念,孤独的爱慕。

      后来她听说,他要娶亲。
      一日,她撑一把油纸伞,身上散发淡淡的幽兰气息,眼波盈盈,站在他回家的路上。
      问,“我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吗?”
      青衿看着她,很久很久,最后无奈地笑了。
      “是。”只有一个字的答案。
      青衿说完便低下了头,似乎无法承担这个字的重量。

      泪水滑过夕颜的脸庞,淋湿衣襟,细长的柳丝如她风中的长发,流淌着伤心雨。

      青衿又抬起头,看着她问,“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关于我的传言?”
      夕颜摇了摇头,看着她,“就是那句‘接近青衿公子的人不得善终’吗?”

      “这是宿命。”他说着这句话,修长的指节捏得苍白。
      夕颜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娶亲?”

      青衿抬起头,迎着凄风冷雨,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身体。
      “这是一场交易,亲事定下来我会去北方。那门亲事自然解体了。所以,你也不必等。”

      夕颜看到他眼里的真诚,突然不顾礼数,抓住他猝不及防的手,“我等你,在江南的雨里,等你,一辈子,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青衿看着她的痴情,忽然说,“如果你知道真相,就不会这样说了。”

      真相。。。还有什么真相?
      夕颜不解他的话,执着地抓住他冰冷的手,说:“我不管有什么真相,今生今世,我要和你在一起。。。”

      青衿松开她的手,慢慢退了几步,只是摇着头,“我的世界一直有个很阴暗的角落,你若接近我,就会沉入夺命的泥沼,万劫不复。”痛苦和扭曲写在他苍白悲伤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滑落他的眼。

      “青衿!”夕颜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她认识的风流少年吗?
      是他,又不是他。
      她无法思考。
      而他已经走了,雨中留下一个孤独的剪影。

      雨啊
      原来是你在歌唱
      淋湿湖水淋湿清风
      淋湿季节淋湿传说
      雨啊
      请你告诉我,我的爱人在何方
      我要寻找她一千年也不够

      某日,瘦西湖上一座漂亮的画舫来了几个神情倨傲的男子,其中一个中年人器宇轩昂,威仪十足。夕颜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此人非官即贵。只是她不解这些人来找自己是何故。

      中年人冷冷打量夕颜几眼,接过侍从献上的香茗喝了起来。
      一个阴郁的男子问她:“你,是最后跟青衿公子在一起的人吗?”
      夕颜看这架势猜到了几分,不卑不亢地说道:“民女不知自己是不是和青衿公子最后见面的人。还请问大人何故问起?”
      “大胆!”阴郁男子尖叫着,侍从们便要对夕颜动粗。
      喝茶的中年人却摆了摆手,叫侍从们退下。船舱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夕颜有些忐忑地观察着中年人,揣测着他的来意。
      只见中年人站了起来,掀开窗帘子看着烟波浩渺的湖面,久久沉思。
      夕颜开始不安,她觉得这些人来寻觅青衿的下落,一定是青衿出了事。

      终于,中年人转过身来,叹道:“世间的种种,或许本就是难以圆满。”就在夕颜更加迷惘时,他继续说道,“你一定好奇本王来找你的原因吧?”不待她回答,中年人又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青衿是本王的儿子。”

      夕颜震惊地看着中年人,不能呼吸。

      他的身份果然不同凡响,竟是福亲王游历江南时与钱家小姐的私生子。亲王为了承袭王位不得不掩盖这段不光彩的过去,将母子留在扬州。钱小姐难产而死,青衿便寄在舅舅名下。而今福亲王因战功卓著,受到皇帝封赏,名声显赫之时不禁想起扬州城的遗腹子。

      于是,他再次来到扬州钱家,寻找爱子。可惜世事难料,钱家因青衿公子和长毛党联姻之事被湘军抄家灭族。就在福亲王万分悲伤之时,有人告诉他,其实青衿公子早在娶亲当日就悄悄逃了,去了不知名的地方躲了起来。还有人看见青衿公子消失的前一天和城里第一花魁夕颜在一起。

      福亲王说明了来由,又说了一件事:“我请曾国藩照看钱家,那厮竟然阴奉阳违,纵容部下胡作非为,害得文怡家破人亡,又害得衿儿无家可归,这笔账我一定要清算!”

      政治上的恩怨,夕颜不明白,也不想懂。她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娶亲当日,青衿为什么要逃?
      若是被迫,当湘军攻打进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回来澄清事实,害得钱家被满门抄斩?
      他究竟躲去了哪里?

      站在湖边遥望北岸
      雨还在下落满一湖烟
      断桥绢伞黑白了思念
      谁在船上写我的从前
      一笔誓言满纸离散

      雨还在下落满一湖泪
      断桥绢伞黑白了人间
      谁在船上写我的从前
      一笔蝴蝶满纸离别

      雨还在下淋湿千年
      湖水连天黑白相间
      谁在船上写我从前
      一说江山再说人间
      寂寞静静滑过,在岁月深处,迷蒙成漫天烟雨,泼洒出江南的水墨丹青。
      七年前,他是一个喜欢吹笛子的富家少年。
      今天,他藏匿和蜷缩在暗绿的水乡,没有华丽的衣裳,身边只有一支斑驳了的竹笛,他每日里小心翼翼和那些傲气十足的鱼虾说话,可是鱼类并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他不过是自言自语。偶尔,他会吹奏那些缠绵悱恻的曲子,柔曼的音符飘荡在水面,让这个美丽的少年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他并不知道,他吹奏的乐曲吸引了无数水鸟,也吸引了一个年轻的渔夫。那个有着古铜肤色的渔夫常常忘记了捕鱼,只顾聆听飘荡在湖面的笛音。

      谁也不知道他流落到此的真正原因。

      时间太久了,他的脑壳和发黄的蚕茧一般无二。
      他总想把纠缠其中的东西宛若缫丝一样拽回到身体内部或记忆深处,可是却无法把那些动辄断裂的线头重新打上一个漂亮的死结。他想忘记七年前的自己,却也根本无法再找到七年后的人生。

      他以为远离扬州城,告别瘦西湖,就可以重生,就可以做回本来的自己。可是,远方传来的噩耗让他的生命垂直坠落!

      他悔恨交加,因为自己的懦弱胆怯害死了至亲,他生不如死。
      可他不能死,不能懦弱而卑微的死去。
      他强迫自己记起当年的青衿公子,那个他极力想否定的身份,那个他不敢也不愿面对的身份。
      回忆和重生一样难以上青天。
      但他不能因为恐惧和怯懦忘记那些因他而死的亲人们。

      桃花开了,又谢了。柳叶落了,又青了。那雨里的芭蕉,还耷拉着枯萎了的叶子,怀素已去了千年。
      柳丝里的一座孤亭,亭子空荡荡的,与那顾影自怜的倩影一起,在碧波烟雨里惆怅。

      又是一个春天了,青衿,你究竟去了哪里?

      漫步在烟雨江南,沿着曲折的柳堤,静观鱼戏波,风吹浪,任相思如云烟弥漫。
      这天傍晚,难得没有烟雨,夕阳落照。
      夕颜似乎被什么牵引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桥上。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那个身着白衣的青年,握着一支碧绿的竹笛。

      时光定格的画面里,他的身影还是那么柔和,他的眼波还是那么冷而静,只有一闪而过的惊喜。
      然后,相视良久,没有人开口。

      七年了,身为一个女子还有多少个七年?
      这些年,虽然战乱频仍,而如织的灯火在瘦西湖却没有断绝过。
      夕颜拒绝了多少豪门富贾翩翩公子的求爱,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她等待了七年,从春花到秋实,她遥望着湖面岸边,只为等到他的一次回顾。

      她一脸依恋的注视着他,双眸盈满了温柔的泪珠儿。

      终于,夕颜先开了口,“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紫色的裙衫随着她的颤抖,微微绽开像一朵迎风而舞的花。

      青衿有些吃力的咽下涌上喉头的酸楚,看着她的眼眸不再清冷,渐渐涌上了迷离的颜色,也多了一丝不舍与无奈。

      花间一壶酒,只想与你醉黄昏。多么想与你相拥并肩共数栖鸟几只,忘黄昏悄悄落幕。二十四桥上,细雨潇潇,旧栏栅放着你最喜欢的伞,我却从没在雨中撑起过它的图案。

      烟色的记忆里,梦的边缘,幻想和回忆交错。
      在梦里,多少次我流着眼泪,多想告诉你,虽然在我心底那个阴暗的角落不能容下你,但你的笑颜依然难以忘记。
      可惜,所有的情意只能在梦里。

      雾色渐重,他向她走去,嘴唇紧紧闭合,擦身而过,没有说一个字。
      湖中雾气如烟,朦胧了冷月,夕颜的目光久久沦陷在那道模糊的身影里。

      青衿,我寂寞如烟,你独坐如莲。
      此时的月光清冷如你的目光,可曾读懂我一双多情的眸?
      想问苍天,为何让你的身影来到我面前,又为何让我的眼睛从此潮水涌流,不知方向?想问世间,为何你的眼睛让我的生命灿烂如花,却又不会为我片刻停驻?

      不甘,不甘,还是不甘!
      我要问个清楚明白,我不要总在不真实的梦中和你相见,我要拥有你一个完整的凝眸,一唇的冰凉,哪怕就此错过一整个花季。

      青衿公子回来了,这是扬州城最轰动的新闻。
      被大火屠戮的钱府开始重建,万向钱庄也重新开业了。那天,除了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登门道贺,连京城的福亲王也派人送来贺礼。
      众人奉承巴结之余,不禁猜测青衿公子和京城福亲王的关系。
      没过几天,两江总督也派人送来一块贺匾。这样大的面子,绝不是一个小城富户该得到的。因此,青衿公子的身份越来越扑朔迷离。

      某日,他在归途中遇到一伙贼人劫持,为了逃生,他奋力挣脱贼人桎梏,跳进了湖里。夜晚的水几乎成了黑色,包裹着他的全身,透明的绸缎在水中起舞着,眼中的灯火也渐渐暗了下去。他以为今夜命丧此湖,所幸得到一个年轻人救助。他在意识丢失之前,却记得请此人将他送去湖上一座画舫。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夕颜。
      对不起。
      这是他在昏迷之前说得三个字。
      夕颜慌乱无措地抱着他,眼泪如雨。
      她要为他换衣,却被他抓住了手,皱着眉头说,“我自己可以。”
      她惊讶地看着他,真的不敢相信一个人在失去知觉之后还能强迫自己苏醒,这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而且,只为了换衣这件小事。她不禁好笑,青衿身为名门公子,却扭捏如女子!突地,闻到他独特于一般男子的体香,她莫名感到一丝无措。

      那个救了青衿的年轻人穿着土气,却有着俊朗的面容,袖口卷到手臂中间,有着古铜色的肌肤,一看就是个乡下人。见夕颜问其来历,便羞赧地道,“我是个渔夫,七年前就认识他了。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可是,可是我当他是朋友。”
      夕颜问道:“七年前。。。他去了哪里?”
      年轻人有些拘束地搓着手,道:“他,他来了钱塘。”
      夕颜回过头看着昏睡的青衿,问:“你可知是什么人追杀他?”
      这个叫武吉的年轻人说:“我,我是跟着青衿公子来到扬州的,很奇怪,一到城里我就发现有人跟踪他。”他长得高大,却在说到跟着青衿的事情时腼腆的低下了头。
      夕颜觉出些怪异的感觉,也没多想,便问:“后来呢?”
      武吉说:“我先以为那些人可能是要劫财,可是他们跟了好几天也不动手,叫人想不通。直到今晚那些人埋伏在公子回家的路上,我就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想谋害他!”
      他说得很紧张,可想而知当时情境十分凶险。
      夕颜凝眸思忖,“可能。。。那些人并不是普通劫匪。。。或许是为了他的身份而来的。”

      青衿公子的传闻她当然听说了,而且她也清楚青衿和福亲王的关系。这些杀手要谋害青衿,说明青衿的身份危及到某些人的利益了。她虽然对政治不感兴趣,但风月场上的消息传得比任何地方要快。据说那位战功显赫的福亲王因身染沉疴,久治不愈。那么,王位继承之事便是头等大事了。

      她并不知道,福亲王在病危之时请旨皇帝废除既定王位继承人,改立流落扬州的青衿公子为他的王位继承人。这些谋害青衿的人是受福大公子指使,因为被剥夺了王位继承人的福大公子只有孤注一掷,杀了青衿才能挽回败局。

      夕颜对武吉说:“多谢壮士救了他。”
      武吉愣了愣,憨憨一笑:“不用不用,我当他,当他是朋友。”
      夕颜看到武吉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有些不安。

      春末初夏的瘦西湖犹如一幅美丽的国画长卷。湖水碧波荡漾,波光粼粼,白塔倒映,花柳依水,绿荷初苞,鱼儿在水中嬉戏,溅出一朵朵亮晶晶的小花。湖面迂回曲折,迤逦伸展,仿佛神女的腰带媚态动人。

      青衿站在船头,默默地想着心事。
      恰好这时,湖面上一阵微风吹过,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忽地,一声优雅动听的琵琶曲响了起来,叫人顿时想起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他为之一动,循着琵琶声穿过偌大的船舱,来到船尾。那个古典婉约的女子正忘情的拨弄着琵琶,上下翻动的手指弹奏的乐曲是如此的摄人心魄,仿佛有一根根丝线不断从心里抽出来,把人带到久远的时空而不能自拔。

      青衿闭起眼听了一阵,似乎有一股魔力牵引着他,不知不觉拿出腰上的竹笛,跟着琵琶的节拍吹奏起来。

      清丽雅致的琵琶曲合着悠扬凄美的笛音恰似袅袅水墨烟云在画卷中缭绕,一起荡漾在清晨的风中,沁人心脾。两人合奏太过天衣无缝,让天上的大雁忘了飞翔,让水里的鱼儿停止嬉戏,只顾享受这天籁之音。

      整个世界都好像只剩下了他和她。

      不知过了多久。

      夕颜收音,看着青衿,迎着朝阳的他,五官是如此精巧,好似天工经过数年的雕刻雕出来的一般,他的身影线条美丽,和他的气质一样柔和优雅。

      青衿也抬起头,向她看来,刹那间,谁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怎么,怎么你比女人还好看?”夕颜笑了一下,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说出这句话。

      青衿脸色一变,慢慢转身,避开了那温柔似水的目光。
      他斜靠在桅杆上,眼光飘渺地看着银光微微的湖面,半日也不动声色。

      意识到自己失言,夕颜赶紧说:“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介意。”说完,她走进舱里拿出一个食盒来,“这是武吉起早买回来的富春包子,你吃点。”

      青衿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玲珑的包子,却迟迟没有下口。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知何时出现的武吉正蹲在船头吃早饭,微微勾起嘴角,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走过去,将食盒递给埋头喝粥的武吉,问:“城里有什么消息?”

      武吉有些错愕地看着放在面前的点心,黝黑的脸庞霎时变成暗红,“我,我打听到一些消息,好像京城来了人,正在等待公子回家。据说是福王府的人。”
      青衿握紧手中笛子,问:“有没有我失足坠湖的消息?”
      武吉张了张嘴巴,不知该不该说。
      夕颜走来说:“没关系,公子想知道昨晚坠湖事件之后,各方面的反应。”
      青衿看了她一眼,眸底一闪而过的东西几乎让人抓不住。
      夕颜却没有放过那稍纵即逝的赞许,微微一笑,说:“我猜,关于青衿公子坠湖的消息已经漫天飞了,京城的人正在确认消息。所以,你最好不要回去。”
      “不,”青衿看着波浪起伏的湖面,平静的有些吓人,“我倒要见见京城的人。”
      夕颜看着他,问:“你想去京城继承王位?你,稀罕那个王位?”
      青衿凝视她片刻,突然冷笑:“若是,我稀罕呢?”
      夕颜摇了摇头,劝道:“你明白那不过是个陷阱,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更不会让你继承王位!”
      “没什么,我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他转身站在船头,出神地望着周围的旖旎景色,朦胧的雨丝何时飘了下来,世间的美景都被遮住。
      夕颜看着他的侧影,久久,艰难的笑了笑:“你,为什么,不为我停留?”
      青衿的心一阵刺痛,不敢去看那双深情又哀伤的眼眸,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因为,我只是这人世的一个过客,不能,也无法,为你停留。”沙哑的声线,像是来自深渊。

      夕颜静静地站着,如烟如雾的雨丝绕满心扉,徘徊惆怅了一阵。
      又不甘地问:“你是不是怕你的身份累及我?”不等他说话,她上前抓住他的手,说道:“若是这样,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管你将面对什么,我愿同你生死与共。”
      哪怕坠入深渊,哪怕万劫不复!
      青衿看到她美丽的眼睛落下凄迷的泪,哽咽了一下,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绝望的笑容慢慢浮现在脸上。
      夕颜,如果,如果你得知了我隐藏了二十四年的真相,还会这么说吗?

      一旁的武吉看着这一幕,手里的包子已凉了好久。

      分离,如期而至。
      那天,一整个湖泊都笼罩在凄迷烟雨中,夕颜看着青衿撑着她的油纸伞,一身青帽白衣,孤绝的离去。那个叫武吉的年轻渔夫紧紧跟在他后面,如影随形。

      不知是泪水模糊了眼,还是凄雨打湿了心。
      她记得青衿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就把真相告诉你。”

      他一再为之痛苦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青衿是福亲王的私生子,已经普天皆知,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且福亲王在垂危之际为了弥补欠下的情债,请旨改立青衿为王位继承人,已经得到皇族认可。如果青衿能顺利到达京城,就能理所当然的当上新一任福亲王。所有危机就会迎刃而解。

      那么,他每每欲言而止的真相,又是什么?
      这个真相让他痛苦,让他胆怯,让他宁可孤独也不愿接受她用全部身心诠释的爱,究竟是什么?

      思念如烟氤氲,雨儿随花纷飞。
      是谁,在心底刻下思念,念人念情念风景。是谁,在心底刻下痴心,痴情痴语只为一人。是谁,在心底落下情泪,落涕落情花落又几重?

      这缠绵悱恻的小雨下了半月,夕颜上了岸,撑一把点缀着荷花的纸伞在细雨淋漓中独行。
      雨,静静的,轻轻的,柔柔的。
      她悄悄的,暖暖的,美美的。
      青衿,我是感觉到你的存在的。即便相隔万里,我也能感到你温润如玉的手在我掌心的温度,你如墨的发在我的肩头柔软如丝,你独特的体香在我的心肺里流淌,你的声音在我的耳畔缠绵。

      也许今生,你不会再出现,不会回来,你只是我的一个梦,在雨里,江南的雨里,游离了千年的梦。

      我等你,在江南的雨里,等你,一辈子,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这句话当年我说过,今天还是想对你说。

      一日,夜晚,游船上的灯散发出支离破碎的光,二十四桥在夜色光线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无精打采的神情。
      刚送走客人的夕颜正准备就寝,突然听到一阵嘈杂,丫头说有人直闯画舫,与龟奴打了起来。
      莫名一阵不安,夕颜走出房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众奴打得不成人形躺在地上。
      “不知哪儿来的叫花子,说要找我们夕颜姑娘呢,也不照照镜子!就是叫声名字,也没那个造化。。。”老鸨两手叉腰,朝蜷缩在地上的男子啐了口。
      夕颜却在看到伤者的那一刻,无比震惊。
      “怎么是你?发生了。。。什么?”
      武吉在看到她的时候,忽然哭了起来,声音低沉而抽搐。
      夕颜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颤抖的唇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是。。。不是。。。出事了?”
      武吉匍匐着跪在她脚下,“求求你,救他!”
      夕颜看到他带着千万般的恳求和可怜,脑子嗡的一声,停止了思考。

      原来青衿上京继承王位是假,将湘军侵吞太平天国巨额财宝的证据上告朝廷才是真。太平天国失败后,有传言曾国藩有谋夺帝位之嫌。慈禧太后坐不住了,她绝不允许曾国藩拥兵自重。为此,她密诏大员马新贻调查湘军贪污的证据,借此拔除这根刺。

      马新贻赴任两江总督之后便与青衿公子联络。青衿为报湘军屠杀至亲之仇,与马达成共识,搜集湘军劫掠江南中饱私囊的证据。没想消息走漏,马遭暗杀,青衿生死不测。

      武吉说,他们是在渡江时遇到一伙人袭击,他被青衿推进江里才逃了一命。不知青衿是生是死?

      当东方发出鱼肚白,湖面缓缓升起一轮淡金色的光圈,绝望和死寂的情绪被心灵深处的一丝希冀代替,唤起仅存的一点理智和信念。
      “不会,”夕颜站了起来,也许身体僵化了太久,这个动作让她颤抖了一下。她扶着桌沿站好,看着初升的朝阳,说,“他不会有事的,那些人没得到想要的东西,暂且不会害他。”说完,看着武吉。

      武吉一脸惶恐,无措。

      “你来找我不就说明了这一点么?”夕颜盯着他的脸,问,“他救你一命,把重要的东西交给你,是让你替他完成这个使命,对吗?”

      突然,阳光初好的天气,雨倾盆而至,刹那间便在湖心溅起圈圈涟漪。而天边,依旧明晃晃地挂着太阳。

      武吉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选择,“没,没有。。。”
      见他支吾难言,夕颜无奈的笑着:“他一心让你把那些证据送到京城。他不会让你救他,更不会叫你来找我。而你今日所做却是违背了他的意愿了。”
      武吉低下了头,哆嗦着。
      夕颜审视着年轻的渔夫,问:“你知道青衿公子在湘军的手里,为什么不去救他?你宁可看着他死也不肯违背他的意思吗?”
      武吉一直低着头,残破的衣摆不住抖动,似乎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看穿了他的心事。忽然,他抬起头瞪着她,涨红了黑黑的脸膛,说:“我,我是个低贱的渔夫,没资格喜欢他,但是,但是我当他是,是至爱的朋友!我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就算死也不会!”说完,冲出画舫,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只是朋友吗?
      夕颜叹了口气,听到他的表白时,在无比惊讶的情绪中,似乎也参杂了疑惑,同情和怜悯。

      江南的初夏是梅子的夏,当梅子挂满枝头,就引来了多情的雨。因为,雨是梅子最缠绵的情人。每到梅子一出阁,雨便这般殷勤地来拜访了。

      这日,金陵城天气阴霾,街道上像有一层薄雾似的,一点也看不真切,即使是对面之人,也只能稍稍地见着一个轮廓。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天气。
      两江总督府前的街道,平日里总是熙熙攘攘的,现在行人也变得很少了,可能是因为这梅雨下了一个多月,人们都躲在屋里不愿品尝淫雨迷雾的滋味。

      一座轿子停在总督府门前,走下一个女子,朦胧的雨雾中,隐约可见她动人的风姿。
      守兵问她何事。
      “我求见曾中堂。”
      “你是谁?”
      “我是谁没关系,我一定要见中堂大人。”
      守兵相视而笑,进去报告说一位来历不明的漂亮女人要见中堂大人。

      当两江总督曾国藩突然看见一个美的幽灵,大吃一惊。
      夕颜跪下:“中堂大人,求您答应小女子一个请求。”如此开门见山,着实少见。
      “你这么美的女人给我下跪,老夫可不敢当。起来说话吧。”
      夕颜抬起眼睛,站了起来。
      “很少见到你这样的女子,见到老夫不惧不慌,不卑不亢,真乃奇女子也。”
      “小女子是来为一个人求情的。他被人牵连,如今正被中堂大人关在监牢里。”
      “能让你这样的女子甘冒风险的人,老夫倒好奇此人是谁了?”
      “他叫钱青衿,扬州人。”
      “你这女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跑来总督府要救朝廷钦犯!”
      “原本小女子并不奢望得见中堂大人,没想大人贵为一品大臣,没有一点官架子,更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贤者。也因此小女子才敢提出这样大胆的要求,还望大人成全。”她进来时完全是豁出了性命,是跳火坑,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但此时她心里的恐惧已渐渐消失。
      “我倒想知道你凭什么来求老夫?”
      “小女子除了这副姿容,再无别的了。”
      “世人皆知老夫不近女色,就算是天仙下凡,老夫也不为所动。何况你为一名重犯求情,就不怕下大狱吗?”
      “小女子身份低微,但为了心中所爱即便一死也要来。”

      她的从容自若,叫人深感异乎寻常。
      “喔,据说那位钱公子是福亲王遗落扬州的遗腹子。。。”曾国藩翻着案上书页,眼也不抬,“但牢里的钱公子却是个奸佞之徒。甚至,他胆敢冒充福亲王之子,犯下了欺君之罪。”
      夕颜惊讶:“大人何意?”
      “被抓的那人并非真正的钱青衿,而是冒充的,更荒唐的是,还是名女子。”
      夕颜似乎没听真切,“大人说,什,什么女子?”
      没等回应,她整个人却呆在了那里,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布偶,随即又摇了摇头,“不,不会,大人何必说这等玩笑。。。”
      “小小女子竟敢如此无礼!不过,老夫佩服你的胆量。这样吧,老夫让部下带你去见见她,一切就明朗了。”
      夕颜单薄的身子像是风中摇曳的花,一回过神来却是盈盈下拜:“多谢大人成全。小女子还有个请求,如果青衿公。。。如果他交出你们想要的东西,能不能给他一条活路?”

      曾国藩捋须道:“好个痴情女子,只可惜痴心错付啊。”话锋一转,道,“若你真能改变那个假公子的想法,或许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夕颜跪在地上,寒气从地面延伸到骨血里,手脚冰冷。

      湘军大营。
      监牢的门哗啦一声打开,便让人感觉到一片死寂的可怕。
      从远处看去,这座监牢像是黑洞一般,吸收着外面射入的一切,一进去便令人窒息。狱卒提着油灯一直往前走着,像是去那没有尽头的地狱。
      来到一间单独的囚室,狱卒打开了门。
      夕颜慢慢靠近,靠近,每一步是那么轻,又那么重,重得抬不起。

      停在这里不敢走下去,
      让悲伤无法上演,
      下一页,
      你亲手写上的诀别,
      由不得我拒绝。
      这条路我们走得太匆忙,
      拥抱着并不真实的欲望,
      来不及等不及回头欣赏。
      不再叹你说过的宿命无常,
      因为我们借不到三寸日光。

      似乎被光刺疼了灵魂,角落里那带着镣铐的白衣人慢慢转身,凌乱的发丝遮蔽着脸,只露出一双冷而静的眼睛,似乎根本不会为世间一切停驻。却在看到来人时,定格住。

      我的心中有一个漆黑的角落,
      那个世界,布满我的悲伤。
      生命初始,
      我的每一步都隐藏着真相,
      所以我才会那样忧伤,
      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命运的残酷,
      二十多年的黑暗穿梭在我的每一层肌肤,
      点点悲伤点点烫,点点眼泪痛和伤。

      偶尔,我会抬头仰望蔚蓝,
      用心的笔墨一点一滴,一笔又一笔,描绘你的容颜。
      但残酷的命运总是警告我,在爱的路上,请不要制造悲剧。

      对不起,我心上的朱砂,
      我是如此自私,
      明知道你会痛苦,却和你走得如此的近。
      明知道真相很残忍,却以这种方式告诉你。
      我恨我自己,欺骗了你,让你留下遗憾,让你如此绝望。

      夕颜走进囚室,入目一片暗沉,脏污的泥地,湿腐的稻草,灰黑的墙面,还有一排排的铁栅栏,没有天光,只有不远处的墙面,火把发出昏黄的光。
      他,或者是她,一身白衣染着血痕,格外刺目。
      夕颜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空气里的黑色流光仿佛传递了千言万语,却拼不出一句话。
      那双沉静淡然的眼眸此时有些波澜,看着她说,“怎么是你。”那声音很轻很浅,像是会随时消散无踪。
      夕颜像个失魂的人,直到听见她的声音才慢慢回过神来。
      “青衿。”她轻轻地说出这个名字。
      “知道了真相,又何必来?”青衿眼神放空,仿佛那具身子不再是她的,仿佛……生无可恋。
      夕颜胸口一紧,你真的生无可恋么。
      她哽咽着说,“我要救你。”说完这句话,只觉面上一热,两行泪已滚落下来。
      青衿怔了一下,双唇轻轻的颤抖,清冷的表情变得痛苦,“你,该恨我才对。”
      夕颜想哭,却是笑了一下。
      又听到她说,“我不需要同情。”
      动辄,手脚上的铁链在幽静的囚室中清晰刺耳,夕颜看到那冰肌玉骨被磨破,有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她觉得有一把锉刀在心上一来一去锉着,锉得伤痕累累血肉横飞。
      她的心在滴血,一滴一滴痛的无法呼吸。
      但青衿并没有太多表情。
      “痛吗?”她的声音颤抖。
      “没关系。”她平静地摇摇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也在痉挛。
      夕颜看着她,心底的酸涩蔓延至灵魂,努力克制着自己,才能说出话来:“他们说,只要你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就放你自由。”
      青衿的表情微微一滞,发丝垂下来遮住眉眼,沉默着。
      夕颜伸手想将她的发丝拂开,当手伸到半空的时候,却没有放下。
      青衿抬起头看着她。
      夕颜动了动唇,出声道:“他们说,如果你放弃那件事,还可以,还可以做回青衿公子。。。”
      似乎,对面的人没有听清,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多情女子,眼里溢出了几分神采,“如果我做回青衿公子,你,还会在江南的雨中等他吗?”
      “。。。。。。。”
      夕颜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冲动地想说些什么,而咽喉脆弱的像是被人狠狠掐断,发不出一个音节。

      时间的钟摆骤然止息。
      死一般沉寂。
      青衿忽然开口了,声音清冷,听起来和从前并无两样,却叫人浑身冰凉,“谢谢你来看我。”她背过身去,再也不去看世间风景。
      夕颜的视线里,眼前这个人还是当初那么清俊美丽,陌生而熟悉。但她知道,他们之间隔着再也无法靠近的距离。
      当初她想用全部年华等待他的归来,却得知他的噩耗。当她想用生命挽救他,残忍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一阵锥心之痛,颠覆一切,无人能懂。
      于是她问:“在你心里,可曾为我动情?可曾为我相思?可曾为我从春花等到秋实?从清晨等到日暮?”
      青衿没有回头,她说,“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声音充满了讽刺和嘲弄。但,有一滴泪水落在微微颤抖的镣铐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夕颜觉得心里被掏空了一样,想哭却没有眼泪,想笑却满脸泪水。
      后来,青衿拒绝湘军提出的条件,决意赴死。因湘军高层不想节外生枝,便将其当做谋害福亲王之子的杀人犯处死。
      那一天,被押到刑场上的青衿,一身白衣染满鲜血,苍白的脸没有哭泣,没有惊惶,不屈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当她看到一身素洁撑着油纸伞的夕颜从烟雨中走来,身体陡然一震,原本清冷的双眸倏然就有了光彩,可当她看到跟在夕颜后面的武吉时,顿时惊怒交加。
      她声嘶力竭:你背叛了我!
      武吉惨然一笑,“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死。”然后,他倒在刽子手的屠刀之下,鲜血染红了草地。
      原来武吉最终还是用那些证据换回青衿一条命。而湘军的大官说,他们可以放了钱青衿,但朝廷肯定会追究福亲王之子的事情,必须有人代替她死才能了结。
      年轻的渔夫笑了笑,我替她死。
      夕颜没料到这样的结局,她惊恐地看着血泊之中的武吉,也看到青衿怨恨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剑刺进她的心脏。
      她缓缓走过去,想替她遮雨,而她跪在渔夫的尸体旁,质问她,“为什么叫他这样做?是你害死他!”
      夕颜喉头酸痛,很想说,“不是我,他是自愿的。”为至爱之人而死,他心甘情愿。
      但,说这些已没有意义。
      青衿抱着渔夫,凄凉地笑着,“我欠了他。”
      你欠了他么,你可欠了我?
      这句话不曾问出,也不会有答案。
      夕颜怔怔地看着那个满是血污的白影决绝离去,心已碎成了千片。灰蒙蒙的天空洒下一阵豆大的冰点,那是雨的眼泪。
      拂动琴弦的手指间,时光已不知辗转了多少个日夜,那些匆匆滑过的流年,那些刹那芳华的岁月,一切一切不过是天地间一粒微尘。往事如烟,浮生若梦,红颜弹指老,而她的韶华也渐渐在断了弦的琵琶里消逝了。
      几场梅雨,几卷荷风,江南又是烟水迷离。
      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来到了钱塘。她轻拨琵琶,十指凉,十声叹。她独倚幽窗,看转角处的青石小巷,一柄久违的油纸伞,遮住了低过屋檐的光阴。
      有人说,她封存了自己的四月天,与窗外的柳絮做了萍客,与梁间的燕子做了邻伴,与梦中的白莲做了知己,所以她不会轻易被往事所伤。又或许,她本来想在春天的书页里留下一笔墨绿,却被清风错翻了页码。
      时光微凉,那一场远去的往事被春水浸泡,秋风吹拂,早已洗去铅华,清绝明净的呈现出真相。而那个远在天涯的人可曾知晓?
      曾经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独爱上青衿公子,只是那一场爱情像一场烟花,璀璨过后只留一地残雪。
      邂逅一个人,只需片刻,爱上一个人,往往会是一生。
      她后悔过吗?她恨过吗?
      某日,她撑一把油纸伞踱步在轻烟长巷,凝望着雨中静谧的黛瓦白墙,似乎把那恍惚的记忆遗落在时光里。她缓缓地走着,任由芳华在烟雨凄迷的季节里穿过,穿过槿花,穿过木棉,穿过时隐时现的悲喜和无常。
      天空迷离的小雨仿佛情人的泪珠,片片纷飞,如织地送去她的思念。
      青衿,你还好吗?
      我来钱塘,是想追寻你的过去,寻觅你的足迹。可我的魂魄久久不肯离去,因为多年前你留下了气息。我去过长满芦苇的水乡,见到你幼年的奶妈,也得知武吉是她的儿子。叫人无奈的是,这场美丽误会的主角是我,不是他。
      青衿,我聆听了你藏在荷池里的故事,那里有你的眼泪,有你的悲伤。
      青衿,我不恨你,相反,我思念着你。
      青衿,我多么希望江南的雨能净化你所有的愁绪,多么希望我的祝愿穿过天涯的距离,在你耳畔轻柔的响起。
      如果你能回来,我一定要和你走苏堤,逛西溪,沿着钱塘江一直走下去,让时间不徐不疾地澄清你我误会了的人生,把一生美好的回忆都留在这里。
      青衿,你在哪里?
      雨,渐渐密起来,敲在伞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掩过呼吸。。。
      长长的新柳堤畔,一只乌篷船靠岸,一个举着油纸伞的白衣人下了船,踏着斑驳的青石板带着紫丁香轻盈走来,他的身影风姿美丽,翩若惊鸿。
      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回眸。
      目光交错的瞬间,喧嚣的尘世在身后轰然退去。
      夕颜的手抖了下,风吹偏了伞,漫天飞舞的雨落进眼眶,美丽的瞳孔竟然跳出一滴滚烫的晶莹液体。
      青衿,这,可是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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