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倾城》俞筝影

4、第 4 章

　　“……你知道，下雷雨……飞机坠在海里……他们只来得及写几句遗言……之耀写了要把角膜捐给你……”卫护士长沉痛地，缓缓地，向江湘月讲述那个她们反复练习过的原因。
　　江湘月听着，面无表情。末了她问卫护士长：“他是故意的吧……他是故意的，是不是……”
　　卫护士长猛然一抖，就听江湘月继续说：“……他那样能干，必然是可以逃的，但他要捐角膜给我，所以故意死了对不对……他是我害的，对不对？”
　　卫护士长把手按在江湘月肩上，努力压制着自己话音的颤动：“不是的，小月，不是你害的。没有人害他……是天，是天不好……”
　　江湘月愣愣地站在那里，失魂落魄。
　　卫护士长回头示意兀自哭泣的小护士，后者走到江湘月面前，递上一个信封：“这是阳之耀的遗言。”
　　江湘月接过来，拆开了，抽出里面的一张纸，颤颤的手抚上去，急切地摸读上面的盲文。
　　不一刻，她一个觳觫，把那纸抖落在地，自己猛然退一步，跌坐在软椅上，软软地仰倒，刹那泪涌。
　　纸上是阳之耀最后的心愿：“角膜捐给未婚妻江湘月，请她替我继续看这世界。”
　　她的思绪恍然回到当初看流星那夜。
　　……
　　“许个愿吧。”
　　“我想有一刹，让我能够看见……看一下下就好。我只要记住你的样子，以后脑子里面只有你的样子……”
　　“我有那么好看么？”
　　“阳之耀是最好看的！没有人能比阳光好看嘛！”
　　……
　　如果她接受了，她就可以看到他了。
　　但是，那是怎样的他呢！框在一框黑色中的扁平影象，冰冷的，苍白的，无声无息，对她深情的睇眄无动于衷。他再感不到她的伤悲，再吻不去她的眼泪。那样的他，再俊朗也不好看，再潇洒也不好看。
　　其实，你在我身边，就是阳光照耀着我啊。是不是用眼睛看到的，并不重要。
　　可是你选择离去。
　　你不知道，没有你的城市里，阳光很冰冷么？
　　你曾经让我那样接近温暖，却在我最幸福的一刹抽身离去，把我的城池夷为寂寞的荒野。
　　阳之耀……你是个坏人……是个坏人……你不给我永恒的阳光，却要给我永恒的悲伤啊！

　　江湘月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卫护士长的话说就是“尽快做手术的准备”。
　　她根本没有想做这准备的力气啊！她的太阳已经死了，她还能拥有怎样的光明？她曾经那么渴望拥有一双能看清楚这个世界看清楚他的眼睛，她恨曾经那样渴望的自己。现在，将来，她再无法用视线记住他，她只能拿眼泪来祭奠他！
　　好安静，医生和护士们都去准备手术了吧，不久，就会有那么几个傻傻的手忙脚乱的小护士来推她去做手术了。
　　傻傻的……
　　她忽然一颤，手扶上了门框。
　　可以……这样么……
　　赌一次……

　　江湘月摸索到了24号病房。
　　“小存希，你在不在？”
　　李存希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举着一本彩色插图的童话书，“看”得出神。
　　江湘月看不到这一幕，她只是急切地问：“小存希，只有你吗？”
　　李存希把茫然的小脸转向门口的方向：“月姐姐吗？我一个人看书好没意思。”
　　江湘月听到“看书”，下意识地问：“你想，真的看到那些书吗？”
　　李存希的表情如同渐渐雪融冰销的春野，生机与希望的光芒生长出来了，他不敢相信地问：“我可以吗？”
　　“可以，你马上就可以了。”江湘月跌跌撞撞地扑到小存希的病床前，摸到他的胳膊，牢牢地捉在手中。
　　李存希跟着江湘月，茫然地冲出病房，到了走廊上。
　　“姐姐，姐姐，我们去哪里啊？”
　　“跟着姐姐。”江湘月简单地回答他，她要全神贯注地寻找正确的道路，回到那个手术车会来的地方。
　　终于，停下来江湘月甚至来不及大口喘气，她用双手按住小存希的肩膀，严肃地叮嘱：“一会儿会有护士阿姨推车子过来，她们会带你去手术，你要乖乖地跟她们去，去了要听医生的话。他们说什么你都要乖乖地安静地呆着，不哭不闹。那样，你就可以看到了。”
　　小存希愣愣地想了好久，才很慢很慢地，很认真很认真地问：“想看什么都可以看到吗？”
　　江湘月被他的语气感染，回答也骤然相当认真：“是的，想看什么都可以看到。”
　　“那我会乖。”李存希说。
　　江湘月没有看见，李存希的脸仿佛被东风抚慰过，忽然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任何一份温暖的气息可以与他表现出来的这一份相比。
　　但，由于天生的敏感感应，江湘月也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两个盲人，相对微笑，彼此不见，笑意却印刻在心底。
　　四围静寂，没有人发现她的“小动作”。江湘月大大地松了口气，她最后拉一拉小存希的手，拍拍他的小脑袋，反身离去。

　　江湘月悄悄摸索着回到自己的病房，把门反锁上，眼泪滑落。
　　小存希，姐姐骗了你了。不是想看什么就能看到啊，你如果想看看姐姐，那是永远都不行了。
　　她记得，当初为了让她入睡，阳之耀曾拿来一瓶安眠药，就放在床头柜上。
　　她快步走过去，脚踝撞在床脚，生疼，又仿佛毫无痛楚。
　　连着摸索几遭，终于摸到了那只大大的瓶子，立即攥在手心，一如攥着救命的草。
　　她一边攥着那瓶子，一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两张纸来。一张是普通的白纸，她歪歪扭扭地写下段汉字；另一张却是别致的花笺，她仔仔细细地刺下一段盲文。
　　阿耀，你看到了吗？我也把遗愿写好了。
　　你怎么做，我总和你一样。
　　我还替你，做了个决定。
　　我决定，把你的角膜和我的心脏都捐给小存希，让他替我们活在这世上。他是最应该活下去的，不是我。我不能过没有你的日子，我不要在看到阳光之后再看到你死去多时的脸。你带走了我的全部，请你也带走我。以后我们在阳光之外飞舞，轻如扬羽。而小存希在阳光下微笑，用你的眼睛看到我的心意，用我的心感受你双眼看到的美丽。我们的幸福应该永远在一起……
　　江湘月把整整一瓶安眠药一点一点倒进嘴里，努力地依次吞下，突然一身轻松。她坐在床沿，再躺倒，把写好的花笺放在枕边，含泪且含笑。她张大眼睛瞪视前方的某个目标，仿佛能看到来世的希望。她念着阳之耀的名字，庄重有如婚礼的誓言。
　　阳之耀……耀……这城市的日光，太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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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中……更新以攒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