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鉴]》Heart

1、上

　　敏出生的那个春天，有着跟夏季一样灿烂的阳光。

　　山茶花的影子落在水蓝色襁褓里婴儿白嫩的脸上，木地板清凉的门廊外，细淋淋的太阳雨。

　　“啊……嗯…嗯……”宝宝牙牙的语声，使得没有鸟鸣的庭院显得不怎么凄清。

　　“瞧瞧，多俊的娃娃，跟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婆婆抱着婴儿轻轻摇着，哄着，喜上眉梢，“只可惜不是个女娃儿…”不然以后定是茶馆里的花魁。

　　婴儿粉粉的小手挥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像浮着一层清澈的水膜，令人好不疼爱。

　　“哎？要山茶花是吧？喏…只能拿一片……”婆婆遍布皱纹的枯黄手指小心翼翼的摘下一片花瓣，放在婴儿还抓不太稳东西的手心里。

　　一阵沁人的馨香。

　　“不然山茶花整个掉下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呀。”

　　帷屏后面敏姬温柔的笑。

　　江户吉原，整个江户城花街柳巷的聚集地。原本只是一方偏僻的湿地，现在即使茶馆林立商街满目，入夜前的黄昏时分，每逢看不到夕阳的天气，灰蓝色的街道还会露出寂寥的神色，仿佛游女的低怨。

　　茶馆精致的飞檐挑起淡云，渲染晴空。后门口的小巷子里，一个蓝发素衣的小孩正蹲在那里哭，低低压抑的呜咽声听了让人心疼。

　　“不要哭了啦！你好烦。”淡黄色头发的孩子踩着木屐站在旁边，“喏，帮你抢回来了。”他把刚刚被那群孩子抢走的偶人放在小孩手里。市松人形乌亮的发髻被扯乱了，脸上沾着黑黑的泥，衣服也残破不堪。蓝发小孩哭得更凶了。

　　“真拿你没办法…”黄发孩子学着大人的语气，一脸无奈的表情。俯下身把左手的苹果糖塞进小孩手里，“这个也给你，快别哭了。”

　　蓝发小孩眨眨眼，止住了哭泣。“好甜…”咬一口，晶莹的糖丝挂满甜蜜。

　　“京，你也吃！”蓝发小孩把红红的苹果糖伸到黄发孩子面前。

　　“给你买的啦，我才不要这种小孩子的东西。”被唤作京的孩子别过脸去。

　　“咳、咳……敏，你回来啦？”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一把苍老的声音。“咦？这不是街口布店西村家的小少爷吗？”婆婆满是皱纹的脸扭曲出笑容，“进来院子里玩啊？”

　　“对！京，进来。”敏拉起京的手就往黑洞洞的门廊里冲，“啊！”不料京却猛地一缩手。

　　妈妈不喜欢爸爸来这里的，是不是他也……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见小小的敏一身白衣杵在门廊口。细细的眉毛皱着，俊俏的脸上还挂着刚才未擦干的泪迹，一转身就飞也似的跑了进去。

　　“别跑这么快啊，当心摔着！这孩子……”

　　院子里的山茶花开得正艳。繁复的重瓣沉甸甸的压着枝头，引蜂戏蝶。

　　“敏，什么事跑那么急？”经过母亲的房间，敏规矩的慢下脚步，轻轻走进敞开的拉门内。敏姬正对着镜子化妆，绝丽的容颜映在镜中，长长黑发绊着蓝色和服铺在身后。

　　“怎么了？吉川家的孩子又欺负你了吗？”敏姬从镜子里望向端端正正坐在后面的敏。即使在唇角画上隐约的微笑，沉静还是母亲永久的表情。

　　“妈妈…”敏的声音里带点哭腔，“娃娃坏了……”

　　“敏……你是男孩子，不能这么爱哭。懂吗？”

　　“嗯…”敏点点头，抬手擦干眼泪。

　　暮色渐渐浸入庭院，淡淡的凉风送来前厅隐约的三弦声、远处不知哪里散乱的风铃声、还有……木屐的声音？

　　“敏……”京怯怯的探头进来。

　　敏姬在镜子里看见这颗黄黄的小脑袋，不由一笑：“你是京吧？进来吧。”

　　京跨进屋子，有点紧张。两个小孩就这样安静的坐在敏姬身后，看她用半月形的檀木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家敏，西村小少爷。”敏姬素手一抬，露出一段纤白玉臂，优雅的挽起发髻。

　　“谈不上什么照顾啦……”敏的妈妈好美哦…京有点害羞的低下头去。

　　“敏姬，到你了！”

　　“就来。”敏姬起身整整和服带子，娉婷的身影走向门口。经过敏时摸了摸他的头。

　　“乖哦。”母亲软软的手好温暖。

　　“敏，你妈妈好漂亮哦~你长大了也会这么漂亮吧！”馨香的屋内，现在只剩下两小孩童稚的语声。

　　“敏是男孩子，敏才不要漂亮呢！”

　　“男孩子也不玩娃娃呀。”京歪着头坏坏的笑着。

　　“哼。”敏别过脸去。

　　繁星低垂，夜凉如水，抑扬顿挫的三弦与咚咚的鼓声里，敏姬曼妙的舞姿引来无数掌声与喝彩。

　　后院花枝下的格子窗内，蓝发小孩抱着坏掉的市松人形酣睡，晕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上。

　　敏喜欢这个娃娃，因为她长得像妈妈。

　　04.1.19　BGM：Vanessa Mae – Sol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