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长歌》落日蔷薇

18、迦澜王（修）

　　沈眉娇只见过薛锋扬一次。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她的小徒弟终忘。

　　那是两年前的冬天，据说是五十年不遇的一场冷冬，从来不下雪的S城，竟然在十二月底早早地下了一场落地即化的雪，抬起头就能看见满天像蒲公英一样细细的白绒毛雪。

　　他那会还在米国读研，趁着圣诞节的假期回国，因要在A城转机，便索性多呆了一天，希望能见她。

　　她站在大学城咖啡屋外等他，冷得不停搓手跳脚，觉得人都要冻傻了，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叫她。

　　“师父。”声音不大，却并不低哑，清亮得如玉石掷地。

　　然后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头，扫去了雪水，顺便揉了揉她的发。那声音像电流一样划过心头，让她整颗心都化了。她转过身，身后的人便伸出手，笑着握住了她僵在胸前握着团的冰爪子。

　　她还记得，那时的薛锋扬，眉目飞扬，有着醉人的眼神和笑容，像这场雪停后的第一道阳光，温暖了她整个冬天。

　　而后，便是无尽地狱。

　　“你还好吧。”秘书林书俏的声音打断了沈眉娇的回忆。

　　沈眉娇苦笑了一下，那么明显的失态，莫斓笙一定看得分明，好不容易老板亲自交代了事情让她做，她却没办好，莫斓笙虽然没说，心里肯定是失望的，果然招待了午饭之后，下午的会议就换成林书俏记录。

　　“老毛病，坐坐就好，没事。”沈眉娇坐在茶水间的沙发里，佝偻着背，手肘顶着胃，直到看见林书俏递来的热水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杯子早就空了。

　　午饭她魂不守舍，几乎没动筷，现在胃里空落落的收缩着。

　　“好好休息一下。”林书俏给她倒好水后，就捧着泡好的茶回了会议室，茶水间又安静下来。

　　已经办砸的事不能回头，只能更用功来弥补了。沈眉娇强打起精神，一整个下午都专注在工作上面，不去想薛锋扬为什么会来A城工作，又为何会重逢。等她忙完手头的事，已经下班有一段时间了，沈眉娇便也收拾了东西，打卡下班。

　　走到大堂的时候，沈眉娇远远地就看见坐在大堂沙发上的薛锋扬。

　　她皱了眉头，会议结束后有安排饭局，他怎么还在这里？

　　疑问归疑问，但沈眉娇不想见他，转身就回了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沈眉娇坐回原位，拿手托着有点沉的脑袋，想了片刻之后，决定上游戏。

　　上的是沈沈号。

　　可爱的沈沈还站在红隐山副本入口处，头歪着，脑袋上的大兔耳颤巍巍动着，天真无邪的模样惹人爱。沈眉娇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才想起来自己这下要去交绿灵儿的任务。

　　红隐山的副本过后，她都没仔细看过拿到的任务物品。

　　任务物品是一本书——残缺不全的《仙尘录》。点开物品说明，里面只寥寥几字：一本残缺不全的仙法古藉，看得出来十分强大，但因其残缺不全只有半部而无法修炼，其作者不详。

　　绿灵儿此刻正站在红隐村中前的路口等待着。沈眉娇过去把任务一交，画面便是一转，出现了任务情节。

　　一身绿衣的绿灵儿接过那本《仙尘录》，只翻阅了几页，便不可遏止地哭得蹲在了地上，并将那书紧紧拥在了胸前。

　　“这是……这是我阿爹的笔迹，他……他在哪里呢？呜呜……”NPC的声音是事先配好的，清脆却悲伤，啜泣哽咽地说着，“我从来没有见过我阿爹，从小就被族里人笑，他们说我阿爹是族里的叛徒，偷走了族里的宝贝，差点让全族人遭遇灭顶之灾，所以他们恨我和阿娘，连走在路上他们都要朝我身上扔石头，骂我是‘小叛徒’。但我阿娘说他是个英雄！救了全族人的命。我不知道应该相信谁，族里的人又开始生怪病，他们怪我爹，要绑了阿娘火祭，我要快点找到阿爹回去救娘，他是英雄，可他到底在哪里？”

　　沈眉娇听着便有些恍惚，她也没有父亲。

　　她父亲很早就过世了，连面也没有见过，家里关于他的照片不多，只有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里面是个清瘦的男人，面目模糊，她对父亲一词毫无概念，她母亲从小就告诉她，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只可惜死得早。

　　沈眉娇虽然没有见过父亲，但对照片上的男人，还是有些许想像和敬仰的，在日子艰难的时刻，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父亲在，也许他们会幸福很多。

　　画面上的情景很快就过去了，屏幕上弹出了一个选项。

　　“沈沈姐姐，你觉得我父亲是个英雄吗？”

　　沈眉娇没什么犹豫地选择了“是”。

　　“嗯，我也觉得她是个英雄！”绿灵儿显得特别高兴，虽然还有哽咽的声音，“这本书的笔迹是我阿爹的，我相信他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回他救我娘。这本书是我阿爹的笔迹，他现在肯定进入了修仙界，但是沈沈姐姐，你说我们接下去要去哪里呢？”

　　屏幕上又弹出了选项来，三选一：

　　“去坠星崖见无崖子，此乃仙界最博古通今的大能，他必能认出这本古藉的来历，也许能寻到你父亲的踪影一二。”

　　“去凤凰谷找流光仙子吧，她是火眼圣祖的情妇，兴许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准。”

　　“先回你族里看看，找个机会将你阿娘救出来再寻你阿爹。”

　　沈眉娇看傻了。从来任务都是NPC给线索，到她这里怎么要她来作选择了？而每一个选择所造成的影响都是不同的，沈眉娇头有些疼起来。

　　莫斓笙结束饭局，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眉娇歪在电脑前面，屏幕的光芒照出她纠结的脸蛋。

　　“怎么了？”莫斓笙问道，他腿长，没迈几步就走到她身边。

　　“啊，莫总您怎么回来了？”沈眉娇给吓了一跳，站了起来。

　　站得近了，莫斓笙便更清楚地看到她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办公室里没有了人，她把绑得死紧的马尾揪掉，柔软的长发披了满肩，被她的爪子拔得有些乱，眼镜扔在桌上，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眉心间一小片红印，估计是她揉眉头太用力造成的。

　　怪可怜的模样。

　　“回来看看。”莫斓笙心里想着，眼光就从她身上移到了电脑上，想看看她在纠结什么。

　　她的电脑上，打开的是《仙修》官网的资料库里，关于整个游戏背景与进程故事的那一栏，整屏整屏的文字，看得人眼花。《仙修》的游戏背景设计得非常宏大详细，各个种族的发展与整个世界的发展，随便拿一个出来就能写成一本小说，难怪她眼花。

　　“绿灵儿的任务要求我做出选择，但我不知道该选哪一项才好，就到上面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沈眉娇鼠标一点，把游戏画面露了出来，让莫大人也看看那个任务。

　　她想从游戏的背景里找找关于这个任务的线索，但看了半天，除了眼花缭乱之外一无所获。

　　莫斓笙嫌弯了腰看得太累，索性从隔壁位置拉过了一张椅子，靠着沈眉娇的椅子坐了下来，伸手拿过了她的鼠标，嘴里说着：“想不到你会主动加班，不容易啊。”

　　他说的加班，指的自然是游戏。

　　沈眉娇在他的大手盖下来的时候，缩回了按在鼠标上的手，但仍是不可避免手背从他的掌心擦过。

　　他的手温热宽厚，掌上有些粗糙，仿佛是些伤痕。

　　她不禁多看了两眼，那是他的右手，左右手都有伤？

　　莫斓笙并不介意她的沉默，微倾着身子在桌上按着鼠标，和沈眉娇靠得很近，近得沈眉娇右脸已经有些烫起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侧去，让出更多空间给他，他见空间大了些，毫无自觉地又往前靠了靠，沈眉娇已经让不出更多的空间来。

　　狭小的办公隔断里，温度似乎一下子就上升了，沈眉娇有些热。

　　“选这个吧。”莫澜笙翻了几页，忽然转到游戏界面，指在了中间的选项上。

　　不等沈眉娇问，他已经开始解释起来：“我怀疑这个任务与迦澜王有关。”

　　沈眉娇一时之间没想起迦澜王是何人，等到莫斓笙又给转到了资料页面后，她才恍然记起。
　　NPC迦澜王是《仙修》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传奇人物，关于他的故事可以写出厚厚的一本来，但这个NPC从未在游戏里面出现过，一直都只是传说里的人，所以没有人会想起他来。

　　她惊讶不已，如果被莫斓笙料中，那这迦澜王必是要寻找的99名NPC之一，而且绝对是超S级别的NPC。迎接《飞升篇》的大型任务寻找99个NPC，这些NPC是有级别区别的，最差的是A级，最牛叉的是超S级，根据这些级别的不同，所获得的奖励不同，当然难度也不一样。

　　而绿灵儿给出的三个选项必会导致三种不同结果，他怎么能肯定一定选中间，又肯定与迦澜王有关。

　　沈眉娇收敛了心思，细细看着那几页故事。

　　这迦澜王来历不详，并不是中原人士，他凭一人之力在短短的百年时间里修到了问鼎天道，修得无上仙法，打开了龙潭穴，又建立了迦澜城，在数十年前的仙魔大战之中，领着龙族数千精英，阻止了一场浩劫，而后却忽然失了踪，剩下迦澜城在风雨之中飘摇。

　　“第一，迦澜王是个绿眸的异族人，和绿灵儿一样；第二，迦澜王初入修仙世界时，曾为红隐山BOSS火魔圣祖为徒；第三，这个流光仙子除了是火眼圣祖的情人外，还曾和迦澜王有过一小段感情纠葛；第四，上古仙族碧灵族每逢百年便有一劫，需要镇族法宝烈阳鼎方能渡劫，否则族人便会受到大灾，而这烈阳鼎百年前失踪了，据说是被一族人盗走的，而这碧灵族崇拜火神，你说绿灵儿的母亲要火祭对吧，所以我猜，如果选择三，任务是往碧灵族发展，选择一的话，任务会往这本古藉仙法之上走，而只有二，直接指向绿灵儿的父亲，也就极有可能是迦澜王。”莫斓笙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沈眉娇瞠目结舌地看着莫斓笙，这脑洞会不会……大了点？但他的分析合情合理，都是根据游戏资料整合后得出的结论，只不过这么多分散的资料，他是怎么揉到一起的？

　　要知道每一个资料都是散落在各个不同的篇章之中，记忆力稍差一点都不行，还要结合分析……

　　“厉害！”沈眉娇难得地露出了真正佩服的眼神来。

　　莫斓笙失笑，把手从鼠标上挪开，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眉娇忽然心中一阵激荡，仿佛两年前的那个沈眉娇又回来了一样，热血沸腾地活着。

　　她点下了选择二，一阵光芒从沈沈身上绽放而出，系统提示她接到了新的任务——流光仙子的过去。

　　莫斓笙把头凑到了沈眉娇头旁，很认真地看着。沈眉娇一点开任务面板，就看到鲜艳夺目的紫色。根据等级不同，任务也分成了好几级，其中紫色字体的任务已经是传奇级别的任务了，离最终橙色传说任务只差了一级，这一跳，绿灵儿的任务直接从绿色精英跳到了紫色传奇，就算不和迦澜王有关，也已经是极为稀有的了。

　　“耶！”沈眉娇很高兴地轻轻吼了一声，转头，撞到了莫斓笙的额头。

　　莫斓笙摸了摸额头，笑着离远。不知为何，看她满脸郁闷化成真心实意的笑容，他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加油。”他伸出手，不自觉地揉了揉她的头。

　　唔，头发细细滑滑摸起来很舒服，还有些淡淡的清香散出来，钻入鼻间。

　　这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他们选择了一条奖励最丰厚却也最艰难的路。

　　“莫总，白天的事，很抱歉。”沈眉娇一愣，

　　“白天的事，我不会怪你，你也不必一直放在心上。但是，不要有下一次。”听她说起白天的事，莫斓笙的笑便收了一些，换上了公事化的神色，“公事和私事要分开，不要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上来，好吗？”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沈眉娇却感觉到一股压力由上而下包裹过来，她敛了敛心神，点点头，郑重开口：“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是的，下次再见，她不会再逃避，一如当年，她从疗养院里出来的时候。

　　“你跟薛锋扬认识？”莫斓笙没再责备什么，神色又一转，轻松地问道。

　　“嗯。”沈眉娇点点头，没有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已经很近很近。

　　“是你的EX？”莫斓笙像个老朋友似的开口问道。

　　“不算……差了一点点。”沈眉娇摇摇头，老实回答他。

　　“好了，你该回家了。楼下大堂已经没人了，我刚刚回来的时候遇到薛锋扬了，已经打发他回去了。”莫斓笙站了起来，拍拍她的肩，没再问下去。

　　沈眉娇先是诧异而后失笑。

　　自己真的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谢谢莫总。”她真心道谢。

　　“快回吧，时间不早了，小邓在下楼，我让他先送你回去。”莫斓笙拿出手机来，一边拔着号码一边开口，“大晚上的，夜……”

　　“夜路难行，女孩子不要一个人回去。我懂的。”沈眉娇笑着替他接了下去。

　　莫斓笙一愣，看着她就笑了，那笑容，暖入心肺。

　　沈眉娇心情忽然间便不再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