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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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渐氤氲开来，将远山近树染成了浓浓淡淡的紫。
不远处，小鬼头那几个孩子笑闹的声音次第传来，不管在何时何地，孩子们总能很快恢复精神十足的样子，也是这压抑的岁月中唯一的慰藉。
暮色渐渐氤氲开去，将远山近树染成了浓浓淡淡的紫。
轮椅上粉衣女子的衣衫，也被笼上了殷紫色的阴影，看得久了，像干涸的血——像这片苦境大地这些年来不断流出又默默风干的泪与血。
她面目柔和，倚着轮椅的扶手向远处眺望，显然心有所盼，却神情娴静，不怨不尤。任谁也想不到，数月之前，她才被欲界魔佛捉去砍断了双腿，只为了用来威胁正道。
因为，她叫花非花，她是刀狂剑痴叶小钗的孙女。
从出生起，特殊的身世就让她吃尽了苦头，被追杀、被抽魂、被挟持……而她一直是这样柔韧却坚强地承受着，也信任着，从没有抱怨过什么。
有时候，叶小钗觉得她就像苦境众生的一个缩影，被数不胜数的灾难横加摧残，却始终怀抱天真而乐观的信心。相信苦尽甘来，相信邪不胜正，相信苦境不会真的毁于一旦。
可是无数次的摧折崩颓，这片大地总有无法挽救的一天；就像无数次的遭遇危险，这次花非花的双腿断去终于无力回天。
看着孙女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叶小钗的双眼里流露出痛意。多年来他自己为正道披肝浴血曾重伤无数，光是双腿就断过三四回，也并不特别挂怀，可是当一切落到唯一的孙女身上时，他心中的痛楚更胜过自己受伤百倍。
让这份痛楚更加沉重的是，虽然武林正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再次封印了波旬、毁灭了圣魔元史，可是逆海崇帆、黑海森域等等组织又不断现身台面，这世界，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天下大同武林和平的一天……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页书重伤断臂、佛乡牺牲殆尽、三教顶峰损失巨大不知所踪、柳天三清变先后殉道、剑之初父子退隐、意琦行绮罗生老狗等武林新栋梁各有伤损……还有……
还有，鷇音子曙光照罪天火焚身……
叶小钗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他缓步上前，握住轮椅背后的推柄，轻轻地“啊”了一声。
花非花回头向他微笑：“祖父，让我再等一等。”
叶小钗不赞同地用力摇了一下头。
“不要紧的，祖父，我的身体不要紧。我想，他们今天会回来的，过年都没有赶回来，可今天，是元宵啊。”花非花祈求地望着叶小钗。看似温柔的花非花，其实也继承了叶家一贯的倔强。
短发娇俏的易春寒从茅屋里跑出来，手中还拿着长柄勺，踮着脚尖向外望了望：“姑姑，先进屋吧，汤圆就可以下锅了！姑父嘛总是很忙，声仔也是一出江湖就不知道回家，怕是把日子都忘了。咱们不等他们了！”说着，自己先嘟起了嘴。
花非花自失地笑笑，这时年轻人充满活力的声音忽然叫起来：“春仔啊，怎么背后讲人坏话？这边办事真正是靠得住啦！”
众人都是眼中一亮，只见悟剑声连跑带跳毫不稳重地扑上山来，身后匆匆追来的，正是秦假仙和束裤儿。
他们是分别下山去寻找医师来为花非花接骨的，却不知为何凑到一处归来。虽然不见有医师跟随，但花非花并无失望之色，而是满心欢喜地伸出手：“你们奔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假仙惯来是甜言蜜语的，冲上来握住花非花的手便“花仔啊”“花仔啊”的开始肉麻，束裤儿虽然见多不怪，也还是举起袖子捂住了眼睛。易春寒伸手去揪悟剑声的耳朵：“你倒好，一去就去那么久，不管我们多担心！罚你去厨房下汤圆！”
天伦团聚，喜气一扫愁云，叶小钗却凝眉望着路口，毫不放松。他感觉到一股强大而温润的气息在靠近，那久违的熟悉感觉是——
暮色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点柔和而坚定的光。
“难定纷纷甲子年，千魔荡荡白阳天。苍天有意著书命，诸子虔诚扶道颠。佛灯点亮华光现，一线生机救末年。”光明越来越近，熟悉的诗号，熟悉的身影，一别数十年的照世明灯款款徐行，温颜含笑：“叶小钗，还认得慈郎吗？”
“啊！”怎会不认得？怎能不记得？那是叶小钗一生中第一个朋友，是他生命中亦师亦友、如兄如父的存在啊！叶小钗猛地迈出一步，伸手抓住照世明灯的手臂。
照世明灯柔和地笑了：“是吾，是慈郎。来，先让吾为花非花诊治，再叙话不迟。”
在照世明灯为花非花治疗的时间里，秦假仙总算连比划带说地把最近的情形演说了个大概。
苦境情形越发不妙——三十万人被屠杀打开了黑海森域之门，道门内斗不休，佛乡力量尚未完全打开，正道群龙无首，素还真被困时间城仍不得出，名剑无名倦收天却失了五感。苍处处被掣肘，东君和山龙隐秀行事奇异，而银骠当家原无乡为友卸下玄解一事，却将隐世多年的照世明灯引出了武林。也正是如此，秦假仙他们才遇到了他，并将他带回叶家暂时隐居之所。
屋门推开，照世明灯含笑走了出来。秦假仙一见，早就奔过去问：“怎样？我的花仔怎样了？”
“已无大碍，等她醒来按时服用此药便可。”照世明灯将药递给秦假仙，秦假仙立刻就冲进房里去看妻子，束裤儿呆头呆脑地想跟上，被一旁吃汤圆的悟剑声一把抓住。
叶小钗看着照世明灯，轻轻“啊”了一声。
“哈，叶小钗，你吾之间，何必言谢？”照世明灯将手中的灯提高了些，仔细打量着他，“多年不见，你也有些变化……想必是忧心花非花的伤情，脸颊削瘦了许多，但还是慈郎认识的叶小钗啊。”
易春寒从刚才起就一直望着照世明灯纳罕，此时悄悄捅了捅悟剑声：“声仔，这位道者，和阿祖很熟吗？看他提着一盏灯笼，在这元宵节里实在是很应景呢！”
冷不防被碰了下，悟剑声险些将汤圆掉到地上：“哎？哦，姑姑给我讲过，慈郎前辈在阿祖初出江湖的那个年代就跟他在一起啦，那盏灯里阿祖住过前辈住，武林里好多人都以为他俩是一个人，你想想是亲密到什么程度？慈郎前辈为阿祖挡过刀，飞跃过指天树，连我的爹爹和姑姑，最初都是慈郎前辈给取的名字呢！”说到这里，他忽然警惕地望望周围，凑到易春寒耳边压低声音，“不过啦，看不出慈郎前辈这满腹经纶温润如玉的样子，取的名字却大大不雅——他给取的名字是‘无根’和‘求姓’，这，这难听就算了，一个男人叫无根，那怎么成？”
易春寒“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想想不妥，又去掐悟剑声的胳膊，小夫妻俩转眼间又闹成了一团。
照世明灯也不知是否听见了，温暖而无声地笑了：“当年离开时，金小开的儿子尚在襁褓，如今再会，这孩子都已成人娶妻了。想必叶小钗抱重孙的日子也不在远，慈郎先恭喜了。”
听了这话，反而勾起叶小钗心中忧思——就连隐居的二重林也早就毁于战火，还有何处能让孩童平安长大？整个苦境都在风雨飘摇山河板荡，究竟有没有一天，黑暗会完全散去，和平会真正降临？
看着他低眉不语的样子，照世明灯笑了，像多少年以前那样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叶小钗，今夜月明，可否陪慈郎登高一观？”
虽是夜晚，但正月十五的明月照亮之下，山下的情形看得倒也清楚。叶小钗近些日子未出武林，虽然方才听秦假仙讲述了外界近况，但亲眼看到时仍是触目惊心。一道突兀而起的城墙，从永旭之巅的方向伸出，巨蟒般盘踞大地。城墙此侧，尚看得见人烟，另一侧则一片灰暗，以叶小钗的目力，都无法确认彼端是否还有生命的迹象。
苦境大地一片疮痍，甚至比欲界统治之时还要糟糕！
那么我们这样拼命奋斗是为了什么？鷇音子被天火焚体是为了什么？如果这世界注定了要一次次沉沦于魔爪，那么正道所有的努力真的有意义吗？甚至，连正道内部都纷争不休内斗不止，所谓的希望，究竟在哪里呢？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还记得你吾在万年不熄千灯石畔隐居的岁月吗？”照世明灯微笑，“这些年来，慈郎每每念及过往，总是十分怀念。那样单纯宁静的日子，再也无法重来。”
叶小钗静立不动，肩头的肌肉却一分分地放松下来。
“那时，吾总是告诉你要无心，要放弃一切感情，这样才能让你的武学更完美……”照世明灯的声音越发柔和，还带着一丝遗憾，“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无心’是不是最终的境界，超越了‘无心’之后，还有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可能。”
他的手轻轻上移，遮住了叶小钗的眼睛：“此身未尝远离江湖，此心何曾不悬天下……慈郎如是，叶小钗亦如是。”
他将叶小钗的身子扳向右侧，然后缓缓拿开了手。
叶小钗浓密的睫羽扇动两下，疑惑地睁开眼——
眺望人间，罪墙此侧，朗月稀星之下，远远近近点点上升的孔明灯，把无数祈愿带上天空。荡荡千魔，灿灿千灯，叶小钗看得怔住。
“一线华光，或许救不得末年生机，但千灯万灯，又当何如？”照世明灯温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即使黑夜再长久，光明也依然存在于每个人心中。”
那些灯，那些火种。
天火之中的鷇音子，劈开尘世暗夜的那道曙光。
叶小钗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隐居的日子该结束了，或许他的力量已非是能左右局势的强大，但他亦将竭尽他所有的能力，让刀剑撞击出灼灼的星火，汇入眼前这灿灿的千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