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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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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溪其实在封闭之初就提出了退伍的申请,得不到费明的任何消息,她怎么可能安心的工作。上级领导找她再三的谈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说她感谢党这么多年的培养,但她去意已决。军队看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同意了她的申请,不再分配给她任何工作,她一个一级译电员放下手中的纸笔开始了在军队里打杂跑腿的工作,同时她被终生禁止不可以再从事密电破译的相关工作。为了她的爱人,她脱掉了心爱的军装,离开了热爱的职业。对于她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为了她的费明,她什么都愿意舍弃。等到脱密期一过,她就可以见到她的费明,她要守在他的身边,一辈子,再也不分离。
池费明是假释人员,他必须在当地的派出所登记,沈时溪也是通过这样的线索找到了池费明在上海的住所。当她满怀希望的奔向那座小楼,却已是人去楼空。她焦急,迷茫之时。她在巷子里遇到了池费明的奶娘。奶娘以为真的是她接走的少爷,结果两人都不知道池费明的去向。奶娘掏出信给她看,她全明白了。那是一封池费明自己寄给自己的信,沈时溪知道他在欺骗奶娘的同时也在欺骗自己,他的内心依然渴望妻子的到来,他冰冷的心在等待最后的阳光。在第二天早上,她们在救济站找到了池费明。
沈时溪永远记得那个清晨,她转过费明的头,所看到的一切。
沈时溪把池费明送进上海最好的医院抢救。抢救结束,轮车推出来,医生只冲她摇头。
沈时溪一把揪住医生的手术服。“大夫怎么样?”
“他还活着,我们在他的锁骨下做了穿刺,为他提供全肠外营养支持。希望能够纠正他的异常血糖和恢复电解质和酸碱失衡。”
在最初的几天,池费明的病情反复的厉害,来来回回的被推进手术室抢救。一次深夜急救过后,医生摘下口罩对沈时溪说:“病人的胰腺已经大部分坏死了,肠胃严重溃疡。他就算抢救过来这辈子也只能缠绵于病榻。且不说他这一身的病,光是他身上这些大大小小深可见骨的溃烂就够他疼的,你看看他连耳朵都烂了,活着是活受罪啊。小沈,你啊,还是让他走吧。”
沈时溪只有两个字,她说:“我不。”
“那我也实话跟你说,他的小肠多处溃烂粘连,我们医院目前的技术能力没法进行这种复杂程度的剥离手术。但再拖下去,他就只能做全肠切除手术了。人体的营养99%来自小肠吸收,如果做全切他就必须依赖肠外营养支持,以他的情况纯靠静脉输入营养液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我才建议你,考虑考虑是不是还要坚持。”
“我绝不放弃,同志您告诉我哪里能给他做剥离手术?”
“近期有苏联专家来上海指导,如果你能想办法请到他们,也许病人还有一线生机。”
沈时溪等在苏联专家开会的宾馆门口已经几天了,严密的安保措施让她根本进不去里面,更不要提接触到专家了。春节刚过,二月的刺骨个寒风吹透了她,她感觉除了冷还是冷。几个高鼻子的外国人从宾馆里走出来了,她被做安保的军人推搡至外围。她娇小的个子被挡在人墙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苏联专家登上了汽车,沈时溪被告知人家马上就要坐火车走了。
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扒开高大的保安,追逐发动的汽车,冻得麻木的腿脚根本不听大脑的命令,没跑出几步就摔倒在结了霜的坚硬地面上。她爬起来又摔倒,风雪中柔软的女子为了爱人有了钢铁般的坚毅。苏联专家从车窗看到了她,他们为这个执着的东方女子停下了汽车。
沈时溪呼哧带喘用在部队里学来的蹩脚俄语说她的爱人参加过二战,他为祖国落下一身的伤病。如今生命垂危,能不能请你们去看看他。
沈时溪的对丈夫的爱与真诚感到了苏联老头,他真的调转了车头,不为别的他至少愿意为痴情人去看看她的爱人,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性情中人。
苏联专家的到来,惊动了池费明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他们派了专管假释犯的工作人员介绍池费明的情况。苏联老头听了池费明的经历,他说你的丈夫是个英雄,尽管他不是个布尔什维克。他真的决定为池费明手术,并推迟了行程。
手术成功,池费明被保留了一米零五长度的小肠,和蔼的老头告诉沈时溪,她的爱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会病发短肠综合症,在术后的一个月里,他依旧会腹泻,他会少尿及脱水、电解质缺乏、酸碱平衡紊乱、低钙、低镁和频发抽搐。如果他能挺过来,一年以后,病人才能呈现稳定状态。那个时候残留的肠管已能最大限度地代偿,可维持相对正常的家庭生活,但仍可能有脂溶性维生素钙和其他微量元素缺乏的后遗症,也许还会缺乏维生素B12。他需要终身服药,维持生命之所需。
池费明度过术后最危险的48小时后,苏联专家准备离开,老人拍拍她柔弱的肩膀,孩子你今后的路还很难,不过你的爱人今后会怎样你都要坚强,一年以后,如果他恢复到不错的指标,我会请我的同事为他实施胰腺手术,祝你们一切安好。
沈时溪被分配了新的工作,到上海交通大学通讯学院工作。从基层的助教干起。那个年代从延安通校毕业的大学生,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的人才少之又少。
沈时溪陪着池费明渡过了寒假。他昏迷了四十多天以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毫无预兆的醒来。守在床头的沈时溪喜极而泣,她就知道他的费明怎么会舍得离她而去。医生鱼贯而入,一番检查下来,他们认为池费明对外界刺激反应低下,三十一岁的他被认为心智超不过三岁的孩童。医生判定他失智失语。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清楚。
沈时溪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看着呆呆木木的池费明,她说:“我只要他活着就好,他活着我们就有机会一起去创造生命的奇迹。”
沈时溪不相信聪明绝顶的爱人会失去神智,她知道他只是把自己藏进了尘封世界,她会用爱吻醒她孤独的王子,领着他走出心灵的迷墙。
十几天后,沈时溪中午下班后骑上自行车赶到医院。她在住院部的楼道里小跑着,推开病房的门,池费明醒着,睁着大眼睛呆呆萌萌的看着自己。沈时溪走过去,摸摸他的脸,亲亲他的额头。
“费明,今天乖不乖呀?”
她净了手,把手伸进棉被给他排尿。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情愿的哼哼。他的尿道因为感染导致尿路结石,排尿困难伴有强烈的痛感。许是这次疼的厉害了,他的头在软枕上蹭来蹭去。
沈时溪扳过他的头护着:“费明,耳朵有伤,不可以向左侧歪头,要不刚愈合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另一只手并没有停下工作,仍旧按压着池费明的小腹:“尿出来就好哦,尿出来咱们就不痛了哦。”终于在妻子的不断鼓励和安抚中,池费明的小兄弟吐出了甘露。
沈时溪撤下他身下的尿布,对着阳光仔细的寻找,看到上面闪着光的小颗粒,她高兴得像是看到了金子。那是池费明尿出的结石,这段时间池费明一直在接受体外冲击破碎石治疗,今天总算是看到了成效。
“我们费明真棒,奖励一个香吻。”沈时溪给他更换上烫洗晾晒过新的尿布,提上他的病号裤,松松的系好裤绳。尽管护士劝她不要给池费明穿裤子他稍有不适就会腹泻,再说他的神智穿与不穿他也感受不到,但是她依旧坚持,她知道他的费明最在乎的就是体面。
“待会吃饭,你要是不吐出来,咱们就再奖励一个。”
沈时溪坐上床头,把从后面把池费明抱起来,让他软软的身体靠着自己。她一手从腋下搂着他,一手一下一下的给他捋着后背。
“费明,这样舒服不舒服?”沈时溪偏过头,问靠在她颈窝的池费明。他虽然不会说话,但他脸上享受的表情,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按摩了全身,沈时溪把池费明的头稍稍垫高,塞了柔软的毛巾在他的衣领。说是吃饭,不过是沈时溪用稍粗的针管,往他的嘴里注射。注射的液体是温热的米汤冲的蛋白粉营养液。蛋白粉是沈戍的特供,他把所有自己分配到的营养品全部留存拿给女婿补身体。他一个部级高官一年舍不得吃一次红烧肉。他和老伴把工资攒起来用来贴补自己的孩子。
今天池费明又有进步,至少没有呛咳,但垫在脖颈上的毛巾还是湿濡了一大片。沈时溪不期望池费明能咽下去多少,她的主要目的是锻炼池费明的吞咽。目前池费明主要的营养还是来自肠外,靠静脉滴注。
吃完了饭,沈时溪给池费明刷牙,在她精心的护理下,池费明口腔再也没有长过新的溃疡,原来的创口也基本愈合了。她带着无菌手套,她先是温湿的纱布沾牙粉擦洗他每一颗牙齿,这样的细致的擦洗她还要有两遍,一遍用生理盐水一遍用清水。除了每天早晚,每次喂过东西,或是池费明呕吐,她都要给他刷牙漱口,时刻保持他口腔的清洁。
“嘶。”沈时溪掰着池费明的下巴,抽出自己的手指。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咬自己,以前他嘴上没劲,咬着了也不算很疼。可这次手套被他咬破,鲜血直接溢了出来。
一个年老的护士过帮沈时溪处理伤口:“咬得挺深的。”她转过头看着池费明:“我问你她是谁啊,你自己的亲亲老婆,你晓得不,你自己看看流了好多血的。”
老护士的口气有些凶,池费明吓得把脸往枕头里埋。沈时溪蹲在穿透爱抚着他,“不怕啊,不怕啊。我们费明又不是故意的,会咬人了,说明我们费明又长本事了是不是,但是不可以咬我,知不知道?小溪很疼,知不知道?”
有那么一秒,沈时溪觉得池费明好像听懂了自己的话,他委屈的眼神里闪过有一瞬她熟悉的忧郁随即又恢复了木讷。
又过了一个月,池费明的目光会追随沈时溪了,他似乎明白了她与其他护士的不同。排尿的时候必须是沈时溪,别人给他擦洗,他会拱来拱去的不配合。旁人喂他,他知道吐出来,只等他的小溪回来。午饭后,沈时溪给池费明翻身让他侧卧,之后躺在他身后楼着他睡觉。
她是想等池费明睡着,再悄悄的溜走上班,否则他肯定是不会放自己走的。搂着他睡了一会儿,沈时溪探身看费明睡没睡着,他依然睁着大眼睛,看见她扭过身看自己,还冲她绽放孩子般天真的微笑。沈时溪是又好气又好笑。她伸手抚上费明的眼睛,让他闭眼。
“我拍拍你,你睡觉好不好?”
池费明在妻子轻轻的拍打中睡去了。沈时溪才蹑手蹑脚的溜走了。
护士曾向沈时溪描述池费明醒来后找不见她的委屈样子。他躺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无助的搜寻,找不到她倒是也不会闹,转过头盯着门的方向,一看就是一个下午。沈时溪听着怎么会不心疼,可她必须去上班,父母已经竭尽全力贴补他们,她不能没有自己的收入。
暑期来到,又是盛夏了。沈时溪终于可以整天都陪着费明了。有了妻子的陪伴,池费明进步得很快。他可以自己吸允沈时溪冲配的营养餐,一次能喝下几十毫升不再吐出来。腹泻的情况也明显减少了。他的脸上有了光彩,再也不是死气沉沉了。
池费明裹着薄棉被躺靠在妻子怀里。沈时溪一手搂着他一手捧着本安徒生童话,讲给他听。沈时溪发现池费明的目光好像可以追随自己念着的文字,就问他:“费明,你认识上面的字对不对?”
池费明盯书认真的看,也不回答她。
沈时溪翻到目录,拿着池费明的手,指在书上。
“我刚刚读的是这篇对吗?”
池费明点点头。
沈时溪欣喜,但她还想再次确认,就握着他的手,又换了一个标题指着。
“我们上午的时候读过这篇,对吗?”
池费明还是点头。沈时溪笑了,其实那篇童话她从未读过,她的手爱抚过费明的额头,在他的脸颊落下轻轻的一吻。
沈时溪经常点燃蜡烛让费明练习吐气,因为吐气是学习说话的第一步。练习之余,她发现池费明特别喜欢看烛火,她就买了各式各样的彩色蜡烛,点给池费明看,逗他开心。
傍晚的时候,沈时溪关上灯,屋内只有夕阳透过纱布窗帘射进来的微光,他们两个人靠在床头相拥而坐,浪漫满屋。
“费明,你看我。”沈时溪故意夸张的撅起嘴,吹灭了蜡烛。
沈时溪把蜡烛推到他面前,他看看烛火又看看妻子,嘴上并没有动作。
沈时溪拿着他的手,对上自己的嘴:“呼~~~~~”让他感受什么是气流。她再次把蜡烛推到费明的跟前,这次他似乎明白妻子的意思了,便用鼻子吐出长长的气吹灭了蜡烛。
沈时溪被他逗乐了,她伸手刮来一下费明的鼻子:“淘气,谁让你用鼻子了,用嘴!”
一次又一次,池费明都是用鼻子吹灭了蜡烛,他似乎是有意气沈时溪,自己倒是玩的欢乐。沈时溪捏着他的两腮让他鼓嘴,他样子可爱得像是藏了一嘴食物的小松鼠。看着他开心,沈时溪觉得就算他一辈子不会说话又能怎样呢?他高兴不就好了。就在沈时溪打算放弃的时候,池费明自己鼓起了嘴巴,发出个出人意料的爆破音吹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