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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觐见王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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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滋王太子塔尔接到侍从递来的拜帖时,看了一眼封皮便随手扔在了一边。高位上的乌滋王赫勒瞧自己的儿子如此,便开口道:“怎么了?王儿你不是一向很看重景国的礼制吗?整天跟我说,要用礼而不是武力治国。现在有人难得这么有礼的给你送拜帖了,你又不理?”
王太子塔尔是个英俊的男人,除了游牧民族特有的挺拔强壮的身形之外,他深陷的眼窝,褐色的眸子,还有那被乌滋特有的织物所包裹的褐色长发,是每一个乌滋少女心中天神一般的男人。乌滋王赫勒有很多子女,但王后只生下了两位王子。比起塔尔的弟弟小王子托勒那样自由不羁的浪子,这位深沉内敛,深谙景国文化的未来储君,很显然更有吸引力。
对于自己的父亲,塔尔很显然非常有敬畏。他微微低下头恭敬道:“父王,这拜帖是景国质子沈因明送上的。”
“终于想见你了?他能忍这么久,我倒是没想到。”乌滋王大笑道:“我听说这个沈因明可是现任江州王沈宫明的宝贝弟弟。沈晟明把这么重要的人送过来,他不怕江州王再反一次?你特意让人短他吃穿,不就是为了让他跟自己的哥哥告状吗?他来找你,你见他,再羞辱他一番,他还能忍吗?”
塔尔垂着眸子道:“父王说的是,这是这个沈因明从来开始,没有要求向景国送任何的信。他若是个受不住侮辱的人,早就会动手传信了。可见就算再辱没他,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大的用处。沈晟明敢送他来,而不是按排序本该前来的老三沈奕明,恐怕是有原因的。我需缓缓,晾他一些时日,再想个法子。他若忍住了,我好行别的计较。”
“我儿果然是英才!当初特意聘景国人来做你的老师,看来是没错的!”赫勒大笑后,端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一通:“我们乌滋是要在我儿手中壮大了!”
沈因明整整等了七天,直到他考虑要不要再送一次拜帖的时候,乌滋王宫终于来了消息,请他明日入宫。此时,素影早已习惯了多天来与沈因明的同眠,举止也就更加亲密随意了些。她等传令的侍卫走了之后,从后面扑到沈因明的背上,从后面探出头来,看着沈因明手上的纸道:“叫你去就去呗,还给你张纸是什么意思。”
沈因明合上回帖道:“这是礼节。乌滋大王子从小就接受的是景国的教育,对礼法十分娴熟,不像一般的游牧民族,是乌滋难得斯文的贵族。这也是我选择求见他的原因。而且据说他成年后赫勒特意从景国为他聘请了神秘的高人做老师。若是见他,恐怕好说话些。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能在乌滋碰到会回帖的贵族,还真是意外。”
沈因明将那纸收好,然后直起身子,示意素影到自己面前来。素影松了手,绕到他身前,然后站定。沈因明伸手拽了一下她身上因为改制奇形怪状的衣服道:“明日要进王宫,你如此就是失礼。我有当初带来的礼服,今天去给你买件新衣服吧。”
“买了新衣服就进宫那么一下,我还要再多打多少猎物补回来!”素影嚷嚷着不乐意道:“我不去,你自己去!你就当我没来!”
“王太子知道你来了,如果你不去,就是失礼。他若是一般的乌滋贵族,不会在意这个。但是你看到他的回帖了,他是个懂景国礼仪的人。我们若是失礼,就是给景国难堪。”沈因明耐心道:“更何况,你不是之前一直问我到底要见他干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我要去找他要我应得的礼遇,那样你就不需要去打猎了。”
“真的吗?”素影睁大眼睛兴奋道:“早该这么办了!”说完,她上前去挽住了沈因明的胳膊道:“走!我们现在就去买!”
“素影,我说过,女孩子要有些女孩子的样子……”沈因明还没说完,素影便拖着他向外走道:“你又没见过什么女孩子,跟我谈什么女孩子的样子。而且我们都一起睡了,侯爷你别这么生分嘛……”
“那是万不得已之举……”沈因明的脸红了红:“而且不要总把睡挂在嘴边。”
“睡过了,你再害羞太迟了!”素影笑着道:“我们都一起睡了这么久了,我再叫你侯爷太见外了。我给你留点面子,没人的时候,叫你阿因可好?”素影说到这里的时候,回头向沈因明笑了一下。
沈因明愣住了,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裴东君时的场景。离开母妃第一天住在佛殿的他心里害怕但是不敢说,和他住在一间的就是裴东君。那天,裴东君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入眠。在他醒来后,冲他一笑说:“三皇子,我们今后要一起睡了。我再叫你皇子太见外了,没人的时候,我叫你阿因可好?”
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多记忆后来都模糊了,但是这个场景却始终记得。天下人都认为冷漠高傲的裴东君,在他的眼中始终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他总是含着淡淡的微笑,一身紫袍的伸手牵过他说:“阿因,不要怕。有我在。”现在,往事如烟,故人不在,他的妹妹却如此惊人的与他重叠,笑着问他“我叫你阿因可好?”
素影看着他愣在那里,便拽了他一下道:“叫你阿因可好?”
沈因明回过神来,难得主动伸手牵过素影道:“好。”
次日清晨,沈因明便按着要求到了乌滋皇太子的东宫。他料到塔尔会为难他,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要过的关,便如此让人难堪。沈因明猜自己已经跪了一炷香的时间了,难得身后那个总是暴脾气的小人儿能忍这么久,跟他一起跪着。塔尔皇太子还是在看手中的卷宗,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沈因明这么想着,就看塔尔将卷宗合上,看着沈因明,褐色的眸子柔和的根本不像那个以骁勇闻名的赫勒王的儿子。他似乎是才发现了沈因明的存在,也似乎刚刚根本没有听到沈因明的问安,只是略带些惊讶的望着他道:“这不是宜城候吗?为何会跪在殿下?还不快快赐坐!”
下人们连忙搬上坐垫,沈因明谢过之后,在一旁坐下,素影一声不响的站在他身后,乖巧的像是个最合格的侍女。
塔尔命人上了茶水后,温和道:“之前我公务繁忙,下人们将侯爷的帖子递的晚了,今日才得见。刚才侯爷来了,他们也不通报一声,是我怠慢了。”
“在下不敢。”沈因明拱手回礼道:“殿下繁忙,在下也不绕圈子了。乌滋气候较之景国严寒,哥哥们送我来时,因笃定乌滋富饶,便未给我带礼服之外的衣物。可是,天气日渐寒冷,宫中的供给却仍是依照前例。在下不胜苦寒,特向殿下请求,赐予在下冬衣精碳。”
塔尔笑道:“侯爷是不是不有什么误会,符合侯爷身份的用度早就让人送去了,侯爷没收到吗?”塔尔虽然是笑着这么说的,但是素影忍不住握紧了拳。从刚才开始,她就想一拳打扁这个披着君子外皮的混蛋了。他这么侮辱沈因明,那个少年居然还坐的下去!
沈因明似乎感受到了素影的愤怒,他微微抬手,示意素影安静下来,然后突然笑着话锋一转道:“在下听闻,乌滋王为殿下聘请了景国名士为师,不知是哪一位,在下十分想要拜访一下。”
塔尔闻言也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便答道:“老师不愿旁人知道他的身份,我爱莫能助。”
沈因明喝了一口茶道:“在下只是略有些好奇罢了。殿下礼节如此精熟,师傅必定深谙景国诸礼。只是在我景国礼节当中,王侯所享俸禄,是殿下现在给予我的百倍。就算乌滋并无耕地,物产确实有限,略有下调,也不至于我今日所受。这位师傅若是告知殿下这边是我景国之礼,那必是别有用心,在下只是好意提醒殿下。在下倒是无所谓,只是让民众们知道了,王太子被这样的名士教导,恐怕有失殿下的身份。”
素影很想笑,但是她忍住了。她看到上位那个一副温良样子的王太子眸中掠过一丝杀意,便警惕起来。却没想到那个男人还是掩去了眸中的光,只是道:“我给侯爷一侯府,侍女十人,景国厨子三位,月供三百两白银,带你这位侍女的四时衣物每季数十,精碳随意取用,难道还不够王侯之礼吗?”
“可是在下只收到了破瓦屋一座,棉被两床。”沈因明说完,看着皇太子表现出震惊的模样,然后挥手道:“来人,快去查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贪掉宜城候的用度!”
旁边的东宫总管立刻承应,并且会意的下去开始补救安排。塔尔转脸对沈因明笑道:“我让人去查了,这就遣人将侯爷的东西搬进本该住的新居。”
沈因明起身行了谢礼,又淡淡的补了一句道:“殿下,看来您的师傅应该更多的教您如何用礼来节制周围小人的贪欲。”
言毕,沈因明带着素影离开。塔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眸子暗了暗。他身后的屏风走出一个人来。塔尔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道:“老师,我应该杀了他。”
“不,你应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他很好。”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沉道:“沈宫明宠爱这个弟弟不仅仅是因为血缘,还因为他聪明。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种小伎俩对他来说,根本不会起作用。你非要试试,现在看到结果了。不要因小失大,你的目标是整个景国,而不是这个小小的宜城候。”
“那我该如何做,老师?”塔尔眯起眸子:“就这么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么?”
“沈宫明的实力还没有积累到足以谋反。别看他现在对沈晟明忠心耿耿,等到他稳固了根基,只要沈因明这一颗棋子,你杀了他,做成沈晟明动手的样子,就足以让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内乱之时,你挥军而下,渔翁得利。”深沉的男声带着踌躇满志的笑意:“沈家人的这样软弱的恶习,永远不会改变。”
塔尔也勾起了一个微笑道:“我明白老师的意思了,在我们乌滋有句谚语,羊羔要等到养肥了才能吃。那我现在就花点心思,把他养肥再说。”
东宫的辅佐官们恭敬的为沈因明安排好了一切,为他们运送行李的仍然是当初那位侍卫头领,当他再次一声不响的准备离开的时候,素影再次开口叫住他道:“站住!”然后回头对站在沈因明身边的东宫辅佐官道:“大人,这就是皇家侍卫长应当有的态度吗?”
“浑托统领!”辅佐官看向那个侍卫头领道:“为何如此失礼,还不向宜城候阁下赔罪吗?”
那侍卫头领不情愿的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后,冷声告辞了。辅佐官再次向站在两边的十位侍女训话,吩咐好好照顾沈因明后,才有礼的向沈因明告辞了。他这边一走,素影似乎终于耐不住了,也不顾旁边还有侍女们,便开心的再次从后面扑上了沈因明的背道:“阿因!你真厉害!”
沈因明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好了,去洗洗脸,换上新衣服吧。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旁边的侍女们显然受过专业的训练,即便十分惊讶,但仍旧都耐住了心中的好奇,垂下了眸子,自觉的不去想为何这个侯爷的小侍女可以直呼他为阿因,侯爷又为何会对她如此纵容。
晚饭时,桌上有四个素菜,一盘烤羊肉和一盘腌制的牛肉,另有各色的点心四种。一位明显年纪大些的侍女站在沈因明身边道:“一切都按侯爷的吩咐,以清淡为主,备两个荤菜,几样小点心。侯爷需要荷叶伺候您进餐吗?”
沈因明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少女的声音便先她的身影一步进屋:“阿因!阿因!你看!”素影穿着一件缀着棕色狐皮的袄裙翩然而入,头发虽然仍是简单的挽了一下,但是脸似乎是洗净了不少。荷叶侧头之间,略微一惊。那个穿上好衣服也似乎灰蒙蒙的不起眼的少女似乎是洗净了尘埃的明珠,细长的眉,黑白分明的眸子流转之间,灵气四溢,哪里像是一个普通的侍女。
沈因明宠溺的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道:“很漂亮,快来吃饭吧。”
“恩。”素影点点头,大喇喇的就在沈因明身边坐下了。
荷叶没有多话,只是准备帮沈因明布菜,却被少年抬手拒绝了:“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你先退下吧。”
荷叶福身后,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并没有离开,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看着他们用餐,而沈因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的吃着,和旁边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素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因明吃的很快,也很有节制。素影似乎并没什么顾忌,用完饭菜之后,尽管打了一个嗝,但还是意犹未尽的拿起一块桂花酥道:“好久没吃过点心了……”说着咬了一口,还没完全咽下去,便将剩下的半个递到沈因明嘴边道:“阿因,很正宗诶!就是景国的味道!”
沈因明抬手为她擦去嘴边的酥屑道:“慢点,咽下去再说话。”
素影努力咽下后,仍旧不放弃的举着道:“你快尝尝。”
沈因明拿他没办法,只得张口咬了一下。素影期待的望着他道:“怎么样,怎么样?”
“很好吃。”沈因明完全将那口桂花酥咽下后才道:“你喜欢就好。”
素影笑的眉眼弯了起来,开始尝试其他的样式。每个她鉴定后觉得好吃的,都会拿给沈因明尝一口。荷叶就看着宜城候就这么吃下去自己侍女的嘴半。但对于荷叶来说,最大的惊讶还不在此。临到晚间要休息时,那个抱着新的羊羔绒毯子,穿着中衣跑进内屋的素影很显然不太愿意呆在外间的小屋子。三下两下就跳上了沈因明的床,然后欢快道:“阿因!你的床比我的那个软好多!也大好多!”
还穿着月白色的袍子的沈因明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将头压低的荷叶,有些不自然道:“素影,现在已经不冷了,你是个女孩子,不能再和我一起睡了。”
“不!反正都睡过了!”素影已经迅速的将自己的毯子往床上的一铺,然后钻进被子里道:“我已经习惯你抱着你睡了!而且你还要给我讲故事!”
沈因明略有些窘迫道:“我去给你讲完故事,等你睡了再离开。”
“不!”素影将被子蒙上头:“我就要睡这里!”
沈因明一时着急,声音重了点道:“如此的话,我去外间睡!”
素影探出头,看着他转身要走,忽然之间泪水就盈满整个眼眶,紧接着大哭起来:“阿因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了!这样还不如让我在那个破地方冻死好了!”
沈因明被她这一哭,便心软了。想到曾经自己害怕时,东君将他抱在怀中小心安慰的样子。可是,正是因为她是东君的妹妹,自己才不能再这么纵容她了。这么想着,他硬下心肠道:“那是权宜之计,现在已经不存在那种情况了,你不要再任性了!”
素影的哭止住的也快,就像是来的那样突然。她还含着泪水的眸子就那么瞪着沈因明,突然间比乌滋冬日的冷风还要刺骨的望着他,然后起身一言不发的抱着毯子,光着脚便跑出去了。
荷叶看着这一切,沈因明则收了微笑,看不出表情对她道:“我不习惯有人近身服侍,还请荷叶你日后没有宣召,不要随便在我休息时进入卧室。”
“是。”荷叶行礼后退出去。
沈因明见她离开了,自己动手换了质地柔软的新睡袍。坐在床边,扣上最后一个扣子。沈因明的手抚上那被素影弄得有些乱的床,叹了口气,还是起身走向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