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雨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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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长，我说你怎么迟到了？连电话都不接？”
陈政委走在高原的身后，正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入夜后的营地多少有着几分肃然，吊起的灯光映着漫天绵密的细雨，悄然落在了高原和陈政委的身上，濡湿了发鬓。可是，他们是不会察觉这些微风细雨的。那是因为他们的脸颊已经被暴雨洗练过，他们的肩膀已经被烈日炙烤过，于是他们的心似乎停在了更大的远方，这些小情小调的事情也已经与他们无关。他们是人们印象中那群扛枪的战士，铁打的，杠杠的。可是，真实的他们，其实也只是普通的男人，虽然有钢铁的意志，但是也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例如他们有些会惧内，也有些因为工作的缘故而在恋爱方面经验值为零。
“我电话丢了啊！而且那群老头子你就帮我应付应付过去就好了啊！我来这儿当兵又不是为了相亲的！”刚吃了一顿很不是滋味的饭局的高原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回头瞪了一眼正在身后跟着的陈政委。今天是他很难得的一次休假，他本打算要在何妈那儿多呆一会才走的，起码也要陪她老人家吃一顿晚饭。可是，团里那群老头子迫于家中老妻的压力，临时唤他赶紧回去黄团那儿吃顿“便饭”，顺道再见一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适婚女孩”。陈政委三催四请才把他给唤了回来，结果没想到在滨江大道又被一女孩撞了，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就把自己的衣服送了给她应急，却没想到自己的手机也一并送上了。手机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问题是他口袋里还有银包和父亲给他的东西。所以，他今晚可以赶回来已经算是万幸，实在是不能再追究什么迟到与否。而且，高原本来就不喜欢老一辈为他操心婚姻的事情，因此他一踏进黄团家里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感觉像是要被人拉去配种的猪。
“难道我没想过帮你应付掉他们吗？我今晚都替你挡了不少问话了，你看我今晚还喝了酒。你也知道，你嫂子最不喜欢我满身酒气了！”陈政委也作委屈状，毕竟自家营长年方三十，身扛两杠一星，军事素质过硬，今年似乎就要再次晋升。而且面容清朗，虽然有时候眉宇间会有几分孩子气，可是要是拉出去搞个什么选美男大赛，大概也能进个前四。这样的人居然还没有认认真真谈过一次恋爱，整天就只是埋首在训练场和靶场。那真的是很让上面的各位担心，一方面是担心他走了“歪路”，另一方面是老一辈通常觉得男人还是要有了家才会成熟起来。有时候就连陈政委家中的那位也蠢蠢欲动着要为她口中的“小高”找个好女孩，陈政委可谓是内外受敌。
高原本来就比陈政委小了两岁，面对老大哥的难处，他也很难再说些什么，只好又一次默默地向前走着。
“老弟，你到底是玩儿哪样啊？”陈政委看见高原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也就开始他擅长的思想工作了，事关他也很好奇高原这么多年守身如玉是为了什么。这几年他看着高原从副营长升到营长，新兵伢子都已经换了几茬，可是他却从来没看见高原打过一次电话给家里，也很少会有女性打电话给他，唯一打过电话找他的也只有一个徐姓的男人。高原也很少休假，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营里工作，娱乐通常是打靶打靶还是打靶，或者是跑步跑步再跑步。逢年过节每当新兵伢子偷偷哭着想家的时候，他也很少会提及家中的亲人。家中的那位随军时间长了见多了男人们不爱惜身体的情况，因此通常都很关心营里的战士们，时不时也会请人来家里吃顿便饭什么的。那位也会偶尔叨念说过年就请高原来家中吃一顿便饭，她说，这么好的小伙子怎么就落单了呢？
“我说啊，老大哥，你这思想工作怎么就做到来我这儿了呢？”高原察觉到政委的用意后，他换了一副表情，笑眯眯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正满肚子盘算的陈政委。
“你嫂子关心你，让我来多敦促你找个好媳妇儿。”陈政委也拿出笑脸虎的本领，扯出自家老婆来扛大旗。
“最近似乎营里的军事训练都放松了不少，大概自上而下也该要好好练一练。”高原眨了眨眼，可有可无地笑了笑，身上那被形容为孩子气的气质完全消弭。毕竟他始终还是一个狡猾的军人，是自小就跟着徐爹在战场打滚过的高家男人。
陈政委感觉一股寒气默默地从后背传来，赶紧撒手回家，他才不想跟着那群小兵负重跑步，还是早点回家抱着老婆睡觉算了。这小子的幸福，谁在意就谁去管好了。
月色清冷。
高原望了望陈政委走远的身影，也抬步往自己的宿舍走去。这场雨下了一整天，淋湿了整个营地，远离都市的郊外洒满了银白的月色。高原穿过安静的大道，那儿白日总会洋溢着战士们高呼的口号，而现在只剩下静谧。他从小就不喜欢安静，就连妈妈教他钢琴也必然是会十指挥舞地在上面乱弹一番，然后她会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手，然后坐在幼小的他身旁弹起一曲不知名的歌曲。
“高原，你名字里面有爸爸的姓，也有妈妈的姓呢！”妈妈侧过头对着不过五岁的他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那么，爸爸他什么时候才回来看我呢？隔壁强子的爸爸经常都带他去公园玩，我也要爸爸带我去公园玩。”小小的他那时候尚不知道妈妈的秘密，更加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会也不可能回家带他去公园玩的。
父亲留给他的只有那一枚放在银包里面的星星银扣，母亲留给他的也只有那扣子后的手刻字。
【高振国与袁岚】
这大概是他们留给儿子的唯一遗物。
高原一直往前走着，雨丝落在他的身上。营地的安静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突然他想起了今日在雨中看见的那张素白的脸，她的眼睛干干净净的，看起来特文静，明明是要把雨伞和大衣都还给自己。可是，当自己示意她衣服湿透了的时候，却又立刻将衣服的领子拉到最上，甚至还不忘瞪一眼站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的自己。这样前后反应截然相反的女生真的是很奇怪，就像是外星的生物一样，虽然有几分可爱，可是也难以接近。不过，连衣袋里的银包和手机都忘了要拿回的自己也实在是够傻的。
他不由得抿着嘴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自己傻还是笑那今日遇到的姑娘。
不过，不管花上多大的力气，也不管那姑娘是金星来的还是火星，父母的遗物都是必须要讨回来的。
而且，经过今晚之后，高原发现自己真的很不喜欢被人安排。今晚座上的燕瘦环肥不是不好，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自由恋爱的时代怎么还有人比他更着急婚姻大事。他身边有很多战友都通过相亲的方式而认识了另一半，包括刚才还在耳边叨叨念念的陈政委，听说他也是因为组织的介绍而认识了现在的那一位。于是，那些成功了的战友似乎比他更焦急，希望将身边长期打光棍的高原也纳入已婚队伍中。
可是，高原心中并不焦急，他总觉得婚姻需要慎重。一旦将一件事情看成是无比慎重而需要步步经营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倒不如去靶场打一枪来得爽快。母亲的艰难和早逝让他对婚姻的考虑得比一般人更加多，也似乎更加难以去开展一段恋情，而且对于作为职业军人的他来说，本来时间就不是有自己控制的，因此就更加少机会去认识外面的女生。
不知不觉，本来打算要走回宿舍的他竟然走到了自己办公的楼下。
高原叹了一口气，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就着窗外的一点月光站在办工桌前拿起电话前拨通了自己的手机。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冷漠的女声一遍一遍重复着毫无起伏的音调，仿佛在告诉高原，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今日意外得来的大衣上有着他最为重要的东西。
高原握着电话，靠在玻璃面的办工桌旁，竟然有点无语问天的感觉。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这些感觉是如此陌生以至于让他感觉不适。
搁下电话，他拉开椅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点起了烟。
“对不起，你所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冷漠的女声同样在顾之茜的耳边响起，她赤着脚站在客厅揪出了那不断不断在隐隐作响的东西，原来那是今日遇到那“活雷锋”的手机在响着。她顶着一头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乱发，本来哭过就睡得不安稳，没想到差不多就要睡着的时候竟然听到客厅传来奇怪的声音，类似是电话铃声，可是又古老得不像是现代人会用的。那古怪的声音一直嘟嘟嘟嘟地响着，终于吵得顾之茜没法忍受而怒奔去客厅寻找那万恶之源。没想到那声音来源是今日无意中得到的男式大衣，她烦躁地翻了翻终于将里面一直再响的手机给揪了出来，正当她打算要按下接听的一刻，那电话就离奇地被对方挂断了。
“吵醒本小姐可是死罪！”顾之茜是典型的有起床气的女生，但凡被吵醒都会脾气很不好。本来临睡前她的心情就不好，现在被一个莫名的电话吵醒了就更加无名火起。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反正现在这一刻她就很不爽！
于是，她拿起那款式十分老旧的手机开始不断回拨，一次两次三次......顾大小姐发起脾气来也真的不是好惹的，可是，她也没想过可能对方也在打着这个电话来找她，所以才会一直都无法接通。她此刻纯粹只是很想把那个吵醒她的人给揪出来，吼上两句。
将近凌晨时分，顶着一头乱发的顾之茜不断拨打着吵着她睡觉的电话，正是心烦意燥地不断拿着电话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着对方的接通。而另一方面，高原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没有将电话搁好，更是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端，他所寻找的女孩正在一次次地拨打着他手里的电话来找他晦气。相反他靠着椅子沉默抽了一口又一口的烟。当他将手里那半支烟都给抽完后，他才将电话重新放好，却又想拿起电话再打一次去试试，毕竟父母的东西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了。可是无意中看到桌上的电子钟正闪动着凌晨的时刻，使他不由得顿了顿。
“或者，那女孩已经睡了吧。毕竟现在也已经很晚了......”
高原轻轻地放回电话，只能无奈地重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顺着月光信步回去自己的宿舍。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顾之茜握着电话，听着那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响起的冷漠女声，又有了睡意。
“算了，我真的要睡觉了！手机大哥求求你别再响了！我明天就再给你主人打电话，好不好......我真的好困了。我绝对不是要打算将你据为己有的，信我！”
她抓了抓自己那已经乱得不能再乱的长发，随手就把“手机大哥”扔到了沙发上，又一次迷迷糊糊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拉开被子滚进被窝里。
被正好卡在沙发缝里的“手机大哥”无奈地闪着未接来电的绿光，仿佛是城市里最后的星光，正好落在了顾之茜的小窝中。这夜的星光仿佛正好牵扯着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人，也正好酝酿着一段共同的故事。
“同样的雨天，唤起的是不同的记忆和故事。可是，在命运的齿轮中，有时候一场雨也会将那些原本注定擦身而过的男女拉近，或者，这就是所谓爱情的奇妙之处。子帆在这里衷心希望正在收听本节目的听众们也可以获得一个雨天的故事，也希望这一场雨可以洗刷掉S城的春愁。”
窗外街道流动着的出租车正重播着今日的电台节目，一场暮春的雨终于在凌晨时分，告一段落。
只是，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雨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