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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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多年以后，回想起马城，秦雯的第一个印象还是这座小城里的夏天。
南方的春天来得晚，甚至立了春还会下一场雪，但春天的雪就像春天本身，留也留不住，很快便会化去。然后便是连绵的春雨，一阵一阵地下，第一次学到“巴山夜雨涨秋池”这句诗的时候，她觉得拿来形容自己的家乡最不为过，雨总是在夜晚下，哗啦啦哗啦啦地在外面响，打在雨棚上，打在地上，打在玻璃上，打在没有关上的窗户旁的书桌上，她喜欢在这样的雨天入睡，哪怕洪水滔天，她也觉得屋宇能护她周全，因此睡得安心香甜。第二天在电线上的那群鸟叫中醒来，推开门看，往往地是湿的，天却是干的，打开窗户，打开门，走到小院里，被雨打过的栀子花树绿油油的，想想她就心情好。
可也就是那样的一两场，春天便消失在这座城市里，接下来的是蔓延无尽的夏天，最先是白昼的时间长了，然后是路灯亮的时间晚了，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歇，蝌蚪都变成了青蛙在夜间呱呱叫，逐渐逐渐热起来的太阳，与越来越薄的衣服相衬托。早上出门穿一件薄的毛衣还觉得冷，中午就是热得不行了，可是想到晚上，又想，春捂秋冻嘛。然后毫无疑问的，要换短袖了。秦雯十来岁的时候开始发育，横向纵向一起长，忘记了从哪一年开始，她不再愿意换上短袖，宁愿穿着厚厚的校服外套在身上捂出一身汗。不，其实她是愿意穿短袖的，可是在镜子前面脱了衣服看自己看了许久之后她还是慢慢地把外套穿上了，因为自卑，因为害羞，她看见自己的胳膊变成了两截粗粗的白色小藕，胸脯像是两朵莲花一样绽放，透过薄薄的白色校服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穿的小衣服。
她的转变是在昕昕，忘了是哪一年，昕昕也开始在里面穿小背心，上了体育课之后衣服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少女的汗从脖子流到背上，映出湿湿的一大片。昕昕也没有表示什么，在电风扇下面还在用作业本给自己扇风，仍旧那样我行我素地过着自己的日子。而周围的人，男生或者女生，也都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各过各的。她抬眼望去，整个教室发育的女生已经有好几个了，似乎她们也没什么觉得丑的。
这样想着，她便把外套脱了下来，吹着电风扇，觉得真凉快。窗外知了的叫声似乎也没有那么恼人了。
许巍把书扔在她桌子上的时候她正在望着旁边的那棵大榕树，望得出神。
“怎么了，又发什么神经啊。”定了定神以后，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斜斜地抬眼看他。
“是你发神经吧，里面的是什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许巍说完扭头就走。
书一打开就是里面夹的一个粉红色信封，疑惑间，她打开了信封，里面还有一张粉红色的纸，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里面是许巍两个字。落款处是一个大大的Q。
身上的汗水都变得冰凉起来。
约莫从十岁开始，她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最开始不外乎是今天自己做了什么，真开心啊或者真悲伤啊，这样的流水账，每日的千篇一律跃然于纸上，后来逐渐变成了对于某些人某些事的评价，而在她小学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能就是许巍了。
最初记起许巍，看上许巍，是什么时候呢。
她怎么都记不清了。
只是记得，她的日记里，写的都是许巍今天明天怎么样，和哪个女生说了什么话，她自己对于他的各种想法。她小时候一直很自卑，自卑自己不够漂亮，不够多才多艺，什么也没有学会，虽然成绩一直不错，可那都是因为她付出的比别人多好几倍，何况这只是一个郊区的学校，她不觉得这是自己应该骄傲的事情，自卑成为一种本能，而许巍就像是她生命里的太阳，一个夏天的太阳，躲在屋子看着它，你觉得它很美好，能够散发自己的光和热，想离他近些，可是一旦出了屋子，到了太阳下，真正离他近了，热得快要被融化掉，你才知道还不如当初就远离他，不接近他。她始终没有勇气做伊卡洛斯。日记本里，以小a代替许巍，说得隐秘而含糊，她以为这就是暗恋，觉得苦涩，可又觉得美好，因为暗恋，是没有说出来的恋情，既然没有说出，终归是有在一起的可能性的，哪怕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现在，这最微小的可能性也被毁了。
她抬眼在班级里找许青，因为刚才的大动静，整个班级的人都在看着她，许青却不是，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得笔直，手中摊开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头微微低着，一副不为周围所动的样子。
许青好像瘦了一些，原本紧身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出宽松的迹象，虽然还是有些胖胖的，但变瘦了的轮廓已经很清晰。
秦雯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终究是忍了下来。
每个暗恋的人都会假设自己和暗恋对象在一起的时候吧。秦雯想过，许巍在操场上和三五个男生一起打他的篮球，她拿着矿泉水和毛巾站在一边，就像那些小女生一样，等中场休息或者许巍累了，就把矿泉水瓶盖扭开递上给他喝，用毛巾轻轻为他擦去脸上的汗，用最美好的微笑对他说，加油。
她也想过，许巍陪她在她最喜欢的那棵大榕树下看书，两个人倚靠在巨大的树干旁，许巍手中放着那本《傲慢与偏见》，轻轻地朗诵给她听，她等着许巍告诉她，虽然这本书是以伊丽莎白的视角来写，可是达西先生，也一直深深地爱着他，只是他不善于表达。
余下的课她都在神游状态，终于捱到下课，秦雯走过许青的桌子，留下揪成一团的小纸条。
旁边的榕树下等你。
最初暗恋的理由是什么呢，因为喜欢吗。可是喜欢是怎样一种感觉呢，你说得清吗，是想拉他手吗，想亲他吗，还是只要是见到他就很开心呢。
秦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许巍在一起，这场暗恋自始至终她都想让它静静地如水仙花自生自灭，她觉得暗恋美好，这种丝丝的痛感恰到好处，再过一分她都不要，她也要不起，她知道自己不能承受许巍那样的男孩子，也承受不起。
她始终卑微到尘埃里。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署名的，可是最后又不敢，我怕他拒绝我。就在后面只写了一个Q，青的声母。”许青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忘记了吧，那个Q也是秦的声母。”秦雯靠在那棵大榕树上，双手背在后面，轻轻地扯上面的树皮。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你那么优秀，那么好，许巍都不喜欢你，这样的我，更不可能被喜欢了吧。”许青始终低着头在她面前，眼泪落在地上，留下一块一块的水渍，可是很快，就被太阳晒得蒸发掉了。
秦雯的手在背后紧紧地握住，她不是气许青，她知道暗恋的感觉，许青和自己一样，不过都是做着一样的傻事，也不是气许巍，年幼的男孩子，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更何况男孩子本来明白事就比女孩子晚，对于他们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什么是介于两者中间的。
她气的是，命运这般作弄人。
“你走吧。”她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许青的哭泣停止了，一抽一噎地，却也不走，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喜欢许巍吗？”她问她。
“嗯。”许青的回答带着哭腔，模糊不清，只见她猛烈地点头。
“跑步减肥也是为了她吧。”
“哎？”许青把头抬了起来，望着她，一脸疑惑，还有自己秘密被拆穿了自己却不知道的一头雾水。
秦雯不说话，也直直地盯着她，突然发觉许青的眸子里有自己没有的光。
“言情小说里都那么写，女主因为喜欢男主而减肥改造自己……”许青也还在盯着她。
“结局呢？”许青眸子里的光更亮了。
“结局大都美好，男主被女主坚毅的性格所感动，跟她在了一起。”秦雯把头仰起来靠在了树干上。
她想给许青希望而已，既然自己的希望已经没了。
“我先走了。拜拜。”许青边跑边头也不回地道别。
应该去教室收拾书包回家的许青却往操场方向跑去。
透过榕树间隙，她可以看见夕阳洒下来的光，窸窸窣窣，斑驳的树影让她显得十分落寞。原来不知不觉已经五年级了，这样长的六年都快要走到头了，这个夏天也要结束了吧。
然后再下一个夏天，就是离别了。好像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嘛。
“妈，我回来了。”秦雯推开家里的门。
“瑶瑶。”对面奔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屁孩，记得下次叫姐姐，第一天去幼儿园感觉怎么样啊？有没有像姐姐一样大闹幼儿园？”她开心地抱起幼小的秦捷，瘦瘦的，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几块骨头。
“瑶瑶，我跟你说……”
“……”
“哦，姐姐，我跟你说……”小家伙总是那么识趣，比她小时候机灵得多。许巍小时候在家，他姐姐也是这么疼他吧。天下间，无论是姐妹，还是姐弟，亦或是兄妹兄弟，情感都大抵相似，血缘所带来的天然联系把她们紧紧拴在一起，无法分开。
“对了，这个给你吃。”她从口袋里掏出糖纸包着的糖稀，放学前刚在门口买的，两毛钱一小卷，五毛钱一大卷，她本来想要个小卷，但师傅说今后不再这里卖了，想到以后吃不到这样好吃的糖稀，她买了一个大卷，卖糖稀的师傅用牙签在大锅里卷起一大堆，放在糖纸上给了她。
“好吃吗？”她问妹妹。
“不好吃，苦苦的，还给你。”秦捷还真的把那根牙签塞回了她手中。她倒也不嫌弃，放在口中慢慢舔了起来，怀念着这以后都吃不到的味道。
秦捷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又过来抢。她却不给，故意把手举高，不让她接到。
“瑶瑶买的糖稀啊，是不是你们学校门口那里的一个老头卖的啊？”妈妈抢过来，放到了秦捷手里。
“是啊。”她看着秦捷朝自己笑嘻嘻的，索然无味。
“那老头的孙女也在你们学校上学呢，跟你一样上五年级，好像是姓许。”
“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