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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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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对于秦雯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后来她才知道那时流传着各种世界末日的谣言,就像后来的2012一样,那时候很多年轻人都聚集在广场上等着世纪的钟声敲响,然后庆祝自己度过了一劫。秦雯只是在家里睡自己香甜的觉,对于她来说,这一年最大的事情不过是她去上学前班了。
秦雯没有上幼儿园,所以什么也不会。她上的又是市里的小学,那时的老师以为孩子都上过幼儿园,都有底子,就教得很快。秦雯不管是学拼音还是学汉字都很缓慢,那时候还是用描红本来练字,妈妈帮她用小刀把铅笔削得尖尖的,摆在铁制的文具盒里,让她坐在自家小院的小凳上写作业,她一开始不知道下笔的轻重,每一笔都写得重重的,不仅常常把笔尖弄断,还总描不好那些字,那时她就会急得哭起来,边哭边用橡皮擦擦掉原来的铅笔痕迹,因为写得重,擦去总是很费力,费力了纸却又破了。像六岁之前一样,她一个人解决这些问题,一个人在家里的小院里学习,一页描红纸可以被她写上一下午,不是因为贪玩,而是因为总是写不好。
学前班时老师分给她的同桌她后来一直都记得,叫茹茹,是个聪明活泼的女孩子。六岁的秦雯还很内向,不懂得怎么和人交流,爸爸带她报名之后让她去座位上坐着,她便只是坐着,也不和周围小朋友说话。是茹茹先开的口,你叫什么名字。或许是她长得大了一些,和幼儿园不太一样,小朋友的世界又总是容易融入,她终于卸下了紧张,说,我叫秦雯,你呢。然后用手指在全是灰的桌子上写下秦文两个字,那时爸爸让她写这个文是怕她一开始不会写雯,但是她后来一直误以为自己名字的意思仅仅是父母希冀自己是个有文化的人,其实雯的意思是有花纹的云彩,父亲希望她能像天空的五彩云一样自由飞翔,找到自己的所求和理想。
茹茹的成长环境和她不同,茹茹在城市里长大,三岁开始上幼儿园,上完幼儿园上小学,已经开始学钢琴,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秦雯后来发现自己能回忆起最初的人,除了家人,似乎就是她,虽然她们的交集只有那一年。她们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不,或许见过,这座小城毕竟不大,大家常去的几条路又是一样,或许遇见过,却从未相认过,何况那时候的记忆都是零碎的小片段,过了十几二十年,早已物非人也非。
她和茹茹在那一年里几乎是黏在一起,两个人不管是上厕所还是到班级后面的滑滑梯那里做游戏都是手拉手一起走。经常是茹茹主动拉着她的手,说,文文,我们去哪里哪里。茹茹并不知道她的小名不叫文文,叫瑶瑶。但是她还是会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走。
学前班还有舞蹈课,她们小时候,品牌的概念还没有树立起来,没有那么多成百上千的阿迪耐克,很多女孩子穿的还是十块钱一双带有宽松紧带的老北京布鞋,进舞蹈房之前要脱鞋,第一堂课出来她就错穿了茹茹的鞋子,第二天茹茹把她的鞋还给她的时候茹茹妈妈已经将她的鞋子洗得干干净净了,而她还给茹茹的却还是一只脏脏的落满灰尘和脚印的鞋子,可能还带有她的脚汗味,茹茹没说任何话,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她很感动,却也无地自容。
然而茹茹给她印象最深的,却是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她爸爸因为没有要到工资,报名那天交不了学费,让她先去上学,跟老师说一下,等她放学的时候再去交钱。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觉得自己很穷,上课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像学校门口看,好像多看几眼,爸爸就会立马过来交学费。可是爸爸始终没有来,一直到她放学也没有。那时没有家长来接,小孩子是不可以自己回去的,她就一个人坐在班级门口等家长,神情落寞,因为她担心爸爸没有足够的钱。茹茹见她有些不对劲,便跟自己的妈妈说要和她一起等。她自然不想让茹茹知道自己没有交学费的囧事,便说其实自己知道爸爸今天要晚点来的事,让茹茹先回家,说着说着,可能是真的怕爸爸来不了了,又可能是看到了茹茹妈妈觉得自己投了一个不好的父母,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茹茹一下子慌了,开始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拉着她的小手陪她一起等,等到她爸爸来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离开之前还特地为她擦擦脸上的泪花,抱抱她。
学前班之后秦雯去了另一所小学,关于茹茹的记忆也就这样短,她们后来再没有交集,她后来问起爸爸妈妈可曾记得学前班时有这样一个女孩子,他们也都纷纷摇头。茹茹像是一个不曾存在的存在,淡得如同一阵风,还没有刮进她的世界,就静静停了转动。秦雯后来遇到了很多善良美好的女孩子,和她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有时候她想,究其源头,是因为茹茹在她心里埋下了最温暖的种子。
秦雯转学的原因是那时候的小学是按地域划分的,她所住的地方不属于那个小学的范围里,若是硬要读,需要付很大一笔额外的费用,于是她转到了家附近的梅花甸小学里,虽说近,却也要半个小时的路程。
最初的两三年,她是家长接送,到了三四年级,妈妈也开始去姨爷爷的饭店里上班,早上六点多跟爸爸的摩托车出去,在学校门口买五角一个的蒸饭,中午和晚上都是与小伙伴们走回家。一开始她走的是大路,其实是几条沥青马路,因为有点绕远,后来她走的便是小路,小路分三段,一段是田埂上的乡间小路,路两边有一家小卖部,她有时候中午会在那里买五毛一个的大花脸雪糕吃,一段是在运煤车的铁轨上走,运煤车把一个厂里的煤运到另一个厂里去,驶过来的时候会有鸣笛,他们就会退到旁边的白色水泥桩子上,捂着耳朵听巨大的轰隆隆声响,运煤车驶过,一身的灰,却还是很开心,一段是村子里的水泥路,路的尽头就是学校。偶尔她也会找不同的路走,权当探险,她在金黄色的油菜花田里走失过,也迷恋过沿途长满的芦苇塘,更偷偷摘下过未成熟的棉花,长长的棉花被她拉出来,放在手中,扯成几片,再吹走,像是蒲公英一样美。
秦雯此时的学习概念还不是很浓厚,原本每天中午的休息时间就只有两个小时,一个小时用在往返的路途上,另一个小时的大部分都被用在了中午的电视上。中午的时候盛上一碗饭,夹上几棵菜,便可以坐在电视机前从回来待到离开。一开始看的是《圣少女》这样的日产动漫,到后来逐渐变成了《大明宫词》一类的电视剧,却无一不是看了三四遍还会继续看,她最喜欢《大明宫词》最后结尾的那段皮影戏,那段时间连梦中都是灯光影绰吴侬软语。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她又会从衣柜里翻出妈妈的大衣,或是把床单毛毯裹在身上,用围巾当把披帛,自动铅笔插在发间当成发簪,一人在床上缓缓踱步,装作母仪天下的皇后或是皇帝宠爱的妃子,自导自演,自娱自乐。等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她便迅速地把衣服一股脑塞回衣柜,毛毯盖在身上,装是还在睡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