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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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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暂时放下心事的我,睡得特别香甜。
所以当第二天睁眼,看到枕边多出一个脑袋,正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时,第一反应是卷起被子向后坐起,直抵到墙边。感觉身体没有异样,我略微放了心,瞪着眼前的人。
他缓缓地坐起来,狭长的凤眼熠熠生辉,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纯白的内衣领口略微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墨色长发如流水般垂在身侧,无比的慵懒和——魅惑,就算非色女如我,也经不住脸红耳热,心情荡漾。我有点鄙视自己,早知道以前念书时就多用点心,至少会念个清心咒什么的,现在也能派上用场。
“怎么又发呆?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睡饱吗?”他开口,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眸色幽暗,隐隐有火光明灭,直勾勾的看着我,传过来的信号,嗯,有些危险。然而我却想起了昨晚已达成的条件,索性放下被子,主动出击:
“莫非二公子想要诱惑我?”
话一出口,他差点一口气喷了出来,俯身大笑良久。我才意识到不对,哪有一国公主这样说话的?又一想,算了,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反正我这个公主,丢脸的事多了去了。所以只好下意识的咬住嘴唇,等他这阵笑意过去了才抬头。
“那你上钩了么?昨晚你说不让我碰你,我想了想,只好让你主动来碰我了。”
无耻。我要是跟这人比脸皮厚,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此时又不能和他撕破脸,只好在心里痛骂了他一百遍混蛋,忍住了飞起一脚把他踹下去的冲动。笑盈盈开口,“这么早,是有事么?”
他也整肃了表情,懒洋洋开口,“今日是你我大婚第一日,照理是要早起给父母敬茶和接受众人祝福的。虽然我父母那里......算了,不见也罢;但这府里的人,你总该见见吧,他们可都候了你多时了。”
我偏头思索了片刻,“还是算了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着实没这个必要。待你心愿达成之时,我自有我的海阔天空。我并不想和你府中诸人有过多牵涉,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你......”他似乎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但还是顺着我的意思,“好吧,我这就叫他们都散了。”
“李世民,我还是说的透彻些吧。虽是你平妻,但你我婚事是何缘由,大家心知肚明。我不想插手你府中任何事,同样的,你也无权干涉我的自由。”
“那这掌府大权,你也是看不上的?”
“这权力还是交给表嫂,啊不,交给长孙悠吧。你府中妻妾众多,我也没这能耐,只能保证不给你生事。”
“我府中妻妾众多?谁告诉你的?”他眉头皱了一皱,反过来质问我。
却听得我烦躁不已,只好摆摆手,“别管谁告诉我的。总之一句话,我若是爱你,那帮你管管府中事也使得,可我不爱你,不想自找这罪受。”
“你竟是这样想的?”他看着我,那目光刻骨复杂,有惊讶,似乎还有几分萧索。
我迎上他的目光,“我就是这样想的。若没有别的事,可否容我先下床洗漱?”
他却不接我的话,斜倚着靠枕坐着,打量的目光犀利而直接,似乎要把我看个通透,修长的腿平展着,完全堵住了去路。我无奈,只能安慰自己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了。
还好翠柳及时出现,后面还跟着一长溜手捧着衣裳簪环和盥洗用具的婢女。他让开了位置,我利落的下床,说了声要去整理仪容,就离开了这个压抑的地方。
等我收拾好自己回来,那个我不想看见的人却还没有走。
“极少见公主做这种家常的打扮,比起正装竟更有风致。”我还未发问,他就毫不客气地用眼神和语言对我的打扮表示“赞赏”。听他这么一讲,我也低头看着翠柳给我套的衣裳。丁香色雪狐毛滚边的织锦貂绒罩衣,轻软温暖,更衬得我皮肤娇嫩白皙;樱草色的高腰襦裙,绣着点点白梅,非常雅致,舒适度更是百分百。关键的是,我本身身段修长,这样一装扮倒颇有些窈窕淑女的风范。方有了点兴头想自恋一下,心想,这位十七公主真是美人啊美人,就听他冷不防开口:
“明日是你回门的日子,若想我陪你回去,你就先陪我吃一顿饭,如何?”戏谑的语气,他眉眼上挑,想是料到我不会拒绝。
我点点头,并不想母妃她们担心。他就霸道的拉起我的手往餐厅方向去了。在桌上,他拿出一尊白玉雕,说是靖边候世子恭贺我的新婚礼物,至于靖边候世子本人则因有事耽搁,会过几日再来府中看我。细看那雕像的眉眼轮廓以及神态,竟与我有八分相似,显然是他自己动手雕刻的,这份用心的礼物让我惊喜非常。成哥哥,你终于要回来了么?我几乎是强自按下心中的激动,敷衍完了他这顿饭。
二月十五日,成哥哥来府中看我,顺道拜访李世民。靖边候世子罗成,继承了本家绝学“罗家枪”,一杆红缨长枪被他耍得得心应手,能变幻出九九八十一种招式,快如疾风骤雨,常取人姓名于无形。我曾在十八妹的话本上看到,江湖权威品评人士平江不肖人说他的武功排名今世第七。再加上他容貌俊俏,喜穿一身白衣,为人不苟言笑,人送外号“冷面寒枪俏罗成”。
今次他来王府看我,李世民难得体贴地给我们留下了单独说话的机会,于是现在我们就在揽月阁的庭院之中,畅聊些别后相思,故人安好的话题。基本上都是我在问,他回答的极简短,要么点头,要么“嗯”一声。然而凝神细听的神情,以及冷酷外表下流露出来的关心,都带给我安抚的力量,他一直是我记忆中的成哥哥。让我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
“那时我随父皇出巡江南,暂住在余杭萧瑀别院。那日也是花朝,江南正是落樱吹雪。我和萧家姐妹们在荡秋千,秋千扬起好高,我一眼便看到了你,骑着骏马从墙外经过,雪白的织锦长袍还粘着几瓣落樱,正在和萧遥哥哥聊天。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事情,萧遥哥哥朗然大笑,拍了拍你的肩膀。而你唇边始终挂着一抹初雪样的笑容,若有似无,温柔也清冷,让人想去温暖却又怕融化。后来你就常来萧府拜访萧遥哥哥,我与你也熟识了。”
成哥哥的表情柔和,也好像回到了初见时节。仔细听我讲完,含笑看着我,反问道:
“真是这样么?”
我却在他的注视下心虚起来,慌忙承认,“好吧,是我性子顽劣,总想看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就常来惹你,常拿话堵你,还软磨硬泡让你教我骑射功夫。小侯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在萧遥哥哥提议我们三人结拜时,却也愿意有我这么一个妹子。”这也是我生平得意事之一,多了两个哥哥,一个武功高强,一个温润如玉。
他敲了敲我的头,旋即又摇了摇头,语气充满无奈,“你呀,还是老样子。”
我却越说越兴奋,连带回忆起许多事情,“还有,每到春季,母后总喜欢在宫里办斗花会,邀请公主及京中清贵子弟参加,借此机会选婿。有一次我们弄了场花艺比赛,以教坊乐师一曲《花韵》为时限,众人公推意态最佳者为花魁,大家以此花为题作诗。而胜出的那个人呢,要接受“簪花”的奖赏。”说到这里,我略微停顿了一下,挑衅地看着成哥哥,“你猜,拔得头筹的是谁?”
他却脱口而出,“若大哥在场,旁人自是没有机会。”
“好吧”,我有点泄气,“胜出者就是萧遥哥哥。”说道这里又开心起来,“然后宫女提着一篮花走到我们面前,里面林林总总盛满了各色花枝。我一眼看过去,相中了一朵魏紫,花大如斗,忙不跌的把它戴在萧遥哥哥头上。”
“嗯,是你会做的事。”成哥哥也配合着我。
“哈哈,萧遥哥哥还戴着那朵花在长安招摇过市了一天呢。据掌事姑姑事后给我讲,那天长安城的姑娘们,人人都羡慕那朵花,能与萧遥哥哥亲近。不过,我倒是想看看那朵花在成哥哥头上的样子。”说完,我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他耳根红了红,掩饰性的咳了两声。再开口时,语气表情都换上了郑重。
“丫头,我是来辞行的。半年前处理完双亲的丧事后,我就解散了燕云十八骑,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靖边侯府不可一世的小侯爷了。”
“罗伯父和罗伯母......半年前,我怎么不知道?”我惊讶于自己的无知无觉,更为他们的去世感到难过震惊。
“是我不让人告诉你的。离开的这几年,我和大哥时有通信,长安的情形也多少知道些。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虽然不宣于口,一昧和我东拉西扯,可我知道你心里定然难受。”
我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想让他看出异样,“成哥哥要去哪里?”
他并没有先回答我,而是自顾自说开去,“一个月前我去江都看望大哥,想让他和我一起走,他不肯,说要和皇帝一起回来见你。还让我转告你,江都一切风平浪静,叫你不要挂念。诺,那尊白玉雕,其实是他送你的生辰之礼,我有事耽搁没能及时给你,再见时,不想你已嫁作人妻。”
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幻莫测,哪是人力可以参透的?我在心里无声苦笑,但又一想,似乎哪里不对,“不对啊,我的生日在八月,萧遥哥哥可以亲自给我礼物啊,何必......”我抓住他的衣袖,似垂死的人抱住一根浮木,忐忑不安地问道,“成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不是父皇和萧遥哥哥已经遭到不测?怎么这么早就送我礼物了?你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成哥哥眼神几番闪烁,在我就快无望的时候,反身握住我的手,无奈开口,声音一贯镇定:“你这丫头,何时也学会胡思乱想了?相信我,你父皇和大哥现在都好好的。至于提前送你礼物,可能是他们要在江都呆上好长一段时间吧,连你生辰都不愿意回来。你父皇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我自嘲了一下,怎么这段时间,我都成惊弓之鸟了呢?
看到我脸色恢复了,成哥哥这才又开口,“在江都时,大哥叫我跟随心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丫头,不瞒你说,我想去瓦岗。这几年常听人说起瓦岗英雄豪杰行侠仗义之事,激得我心中热血沸腾。我表哥秦琼是瓦岗的大将军,也来信叫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战场,本就是热血男儿向往的地方。”说道此处,他顿了一顿,表情有些歉疚,犹豫着开口,“只是......”。
我却在他将出声时打断他,粲然一笑,做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实则不想以个人关系束缚住他,“成哥哥怕我阻止你?怕我叫你留下来帮助大隋?亦或觉得自已有负于大隋?不会的,我的成哥哥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子,行得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俯仰不愧祖宗天地。况且,我也愿意成哥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看着我,嘴唇翕合着,似乎要说什么,然而酝酿了良久,终是咽下了。再开口,已是平静无波,他说,“丫头,保重。我这就走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你们都走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我送成哥哥到门口,却意外见到了李世民,我们仨俱是一惊,却终究都没有开口。
返身回来时,李世民还在那里出神地望着石柱发呆,也不知今日我们的谈话他偷听了多少。于是忍不住开口道,“想不到二公子还有听墙角的癖好。”
他愣了一愣,回过神来,不以为意的指指身后的大门,“也不算偷听,你们本就没关门。”
“你......”我心头火起,正要反唇相讥,却见他从身后变出一枝绿牡丹来,不由分说把它簪在我的发髻上,还兴致勃勃地偏头欣赏了一下,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有人送你白玉雕,今日花朝,我也得有所表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