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满满的樱花雨 ...
-
一连着几日阴雨绵绵,冬日的余霾化作丝丝阴寒沁入每家每户。
谁知午后刚过,竟有一束调皮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乌云直直地照耀了下来。接着一束又一束,雾霾的城市竟星星零零地洒满了阳光。
附属医院门口的地势高出别处不是一截半截,向着远处看去仿佛飘浮在半空中。
夏凉举了举手中握着的相机对着远处浸在金光中的湘江“咔咔”了几声。
浩渺含烟,景物如旧,那是不是代表着物是人非事事休?她甩头笑了笑,后退了几步继续取景。
春寒料峭,细细的风声拂过,带走了远处虚无缥缈的哭闹声和丝丝窃语。偌大的天地在无声地进行着生与死的较量。
“哎呀,小姑娘,别踩脏了脚下的纸。”
蓦然出声,夏凉不由得一惊,向四周张望独独只有自己还称得上“小姑娘”,再看向脚下,果然有一张纸服服帖帖地顺在她的小腿处。
上面的字不小心落入到她的眼中。
“HP阳性......Gastric Carcinoma”
抬头不经意间看到远处一片片白云漂浮在蓝天中,她突然就想起了林清玄的《迷路的云》,斜躺在维多利亚山的山间看那从大海方向飘过来的云。
弯腰捡起了贴在脚腕处的纸,夏凉双手递给已经来到身旁的老太太,笑起来眉眼弯弯:“奶奶来医院看病?”
老太太看着眼前乖巧讨喜的夏凉,一时打开了话篓:“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我也没有在意。这不这几天老是胃疼,我孙子担心我硬是拉我来看看。”
“哎呀,奶奶真是好福气。不过年纪大了,平时要注意一点,多吃些流质食物。”
“哎,姑娘我问一下,这些是什么意思?”老太太凝眉看着手上已经摊开的纸,显然心存疑问很久了。
细细碎碎的阳光披散下来,点点滴滴刚好落在夏凉的身上,她却无端地打了个冷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中氤氲。
她曾以为离开了生死较量的医院,此生再也不会直面那些沉重的、血淋淋的死亡。
Gastric Carcinoma 胃癌!
“这个HP指的是幽门螺杆菌,还有这个Gastric Carcinoma是胃炎的意思。幽门螺杆菌能够引发胃炎,奶奶不是经常胃痛吗?以后可要注意点了。不过现在得胃炎的挺多的。”
夏凉还在一点一点的嘱咐老太太,七年的医学生涯,纵是逃离了两年,有些东西却已经深入到了骨髓中,剔都剔除不了。一旦遇到合适的契机就自然而然地蹦了出来。
“奶奶,你们在做什么?”
温和的声音在两人身后突兀地响起,夏凉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脚下雨水过后湿漉漉的一片,险些摔倒。
老太太急忙上前扶了夏凉一把,待得脚下稳定了才回头嗔了那人一眼:“大惊小怪的,看把小姑娘吓到了吧?”
“这位小姐,真对不起,你没事吧?”
夏凉这才注意到身后的那人。身材高高瘦瘦,内双的眼睛,坚挺的鼻梁,此时正微微笑起,露出了两边浅浅的酒窝。
君子如玉,温文尔雅!
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几个字,夏凉脸色微微泛红,忙摆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刚才是我不小心。”
对方没有接话,轻轻地笑了下,随即转向身旁的老太太:“奶奶,刚才聊了些什么,那么开心?”眼睛却紧紧地盯着被老太太攥在手里的报告纸,神色之间带了些阴郁。
显而易见,他误会她将实情告诉了老太太。
夏凉顿时头大起来,即使当年再不济,病人病情保密原则她还是知道的,正想着开口告别,却一把被老太太拉住了手。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还多亏小姑娘告诉我那些外国字,别看你学历那么高,可不一定认识。”
这话明显带着误导的嫌疑,夏凉顶着火辣辣的目光,眯起眼睛,嘻嘻哈哈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家不都说久病成医嘛。从小到大,我就三天两头儿往医院里跑,像幽门螺杆菌啦、胃炎啦、这些英语单词还是认识的。”
“哦?原来如此,女孩子还是胖一点才不容易生病。”对面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圈,淡淡地开口,却怎么也遮不住眼里的点点笑意。
所以?所以?自己被红果果地嫌弃了?夏凉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材。
“165、90多斤,还好吧?”主要是这已经是她有史以来体重的最大值了。
对方扫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根据标准体重计算公式:女性体重应为(身高—100)的±10%,就你而言也就是在117~143之间。”
“啊?”
“我是学计算机的”
所以——,言外之意是——,夏凉第一次觉得自己杯具了,在一个大男人面前这样出丑,还是个计算机男。
该死的计男,她在心中恨恨地默念了几遍,脸上却笑得越发柔和:“哦?原来是计院出来的。”
“嗯,当今大学中,计算机是一个热门专业,从计院出来的计男计女们遍布各个行业,在社会发展中是个潜力股。”说到计男计女时那人面不改色,不过心还是跳的。
夏凉不由得一阵挫败,匆匆告别,落荒而逃。
两年未见,不知何时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已被满满地樱树代替。
慢悠悠地走着,夏凉心中新奇、失落交叠纵横,在细细密密洒下阳光的午后深深沉沦。
就如曾经高中母校最有名的一条主道“天使街”以天屎著称,那时候高中时代的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穿行,唯恐一个不小心便“中奖”了。记忆中最清晰的事是校长的奥迪夜宿天使街,第二天竟“大白”于全校,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将车子停在那里,包括自行车。
当真有一天那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樟树被连根拔起的时候,大家却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对校领导进行谴责。因为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排树木,一种景象,而是层层叠叠的记忆和曾经活过、精彩过、失落过的痕迹。
身旁计程车轻缓地驶过,车厢内正在播放的《水手》飘荡而出,久久盘旋在有些沉寂的街道上。
“寻寻觅觅寻不到活着的证据,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痕迹,骄傲无知的现代人不知道珍惜,那一片被文明糟蹋过的海洋和天地。”
夏凉抬头,高远处的天空苍白孤寂泛着些阴沉,与记忆中相去甚远。两者相隔的不仅仅是二十年的光阴,更是数以万计的脑细胞,有谁能去弥补失去的那些最美好的东西。
微风吹过,一瓣樱花飘落下来落到了她的脸上,紧接着又是一片。像极了小学时学的“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都不见。”
轻轻地捻起两片拿在手里,粉粉的,薄薄的,覆在眼上便是整个世界。曾经很多时候,她的世界里也像今天这样——满满的都是樱花雨。
只是就像现在的天空和小时候的天空大不相同一样,那时的幸福竟真的那么短暂。一转眼,再也回不到那些清风明月般的日子了。骑车穿行在樱花雨中的男生女生,该到哪里去找你们呢?
闲逛了大半个城市,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夏妈妈做好了晚饭,正在嚷嚷着要夏爸爸给夏凉打电话。
听到开门声,夏妈妈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一见是夏凉,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硕鼠,硕鼠,一个个都是硕鼠!不到饭点不知道往家里蹿还是怎么着?”
夏爸爸从试卷里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孩子这不是回来了吧,你就少说两句吧!夏夏,你过来帮爸爸把这些卷子改一下。”
“爸,又是生物卷子?你们到底是几天考一次呀?前天刚帮你誊过分数。”将包随意地放在沙发上,她便接过了试卷改了起来。
“哎,最近学校要模拟考了,不多练练不行呀?”夏爸爸叹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咦?这个人还真是奇葩,什么时候人体细胞内竟然长出了叶绿体?虽然我常说要出去晒太阳进行光合作用,但还没实现不是?”
刚刚改了两张卷子,夏凉连人带东西全被夏妈妈清理出了客厅。用她的原话说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是不是?忘了高三时鸡骨头是怎么卡在喉咙里的了!
说来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高三时学习紧张,一天晚上,夏妈妈将做好的鸡汤面条端给了夏凉,结果她一边看书一边吃饭,面条不用嚼直接下肚,连带着鸡骨头也卡在了里面。后来这件事经过快嘴的班主任传播,全班都知道了。
夏凉不情愿地嘟起嘴,挠了挠头发:“妈——,怎么还提这件事,当时我可是整整一个月都抬不起头来,逢人便被问:骨头拿出来啦?”
晚饭过后,她照例打开电脑,先登扣扣,再专心码字。现在日子不好混,特别是作为职业写小说的,说得好听点晋江作者,网络作家,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写手,连舞文弄墨都算不上,直接粉墨登场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点点光线透过来也只像一面弱弱的镜子,让人顿时诗兴大发,真想来个: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夏凉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满心雀跃,不安分的灵魂。
黑暗之中,人的视觉、听觉更加灵敏。“滴滴”几声响,电脑右下角的小企鹅不停地闪烁。点开一看,原来是楚玉!
对话框里赫然写道:本山阴公主大驾光临,汝等小辈快来接凤驾!
夏凉翻了翻白眼,饶有兴致地回道:遵命!已为公主献上面首三十八,敬请笑纳!
山阴公主者,南北朝时期,刘宋王朝刘子业的姐姐,貌美,爱面首。先后被封为山阴公主、会计长公主。
楚玉者,夏凉高中好友,纵是同学分分离离这么些年仍没有间断联系。
果然,提到面首一事,楚玉立刻回到了正题:明天高中各班都要聚会,怎么样?去吗?盛世KTV呢,百闻不如一见!
很快又打了几个字过来:据说届时会有很多很多帅哥,到时给你挑几个做面首。嗯,啊!就这么说定了。
夏凉刚打了几个字,却见对方用龟速的身体以神速的潜能——下线了。
看着灭掉的企鹅,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对话框中的“不确定”给删除了。这女人还真是会拿她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