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珠琐记》莲目

1、不寐

　　天将明。

　　她默然地听着哀钟由远及近、次第传来，幽黑的眼眸瞥了眼手中的薄纸，眼帘不由垂下。

　　有人轻声走到她身前，欠一欠身，低声道，“大人，公子有信来。”

　　她秀眉微皱，一手揉着太阳穴，“怎么？”

　　来人轻巧的笑起来，鹅黄的衫子如刺眼的日光一般，晃着她的眼睛，“大人好事近了。”

　　她的手顿了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却没有半分喜悦、羞涩之意，平静得似乎和自己毫不相关，“大哥要我何时回京？”

　　来人见她面色冷然，小心的回道，“公子的原话是：此间事毕立刻动身，后恐生变。”

　　她放下手，重新将那一则密报捏在手里，“知道了，你和素馨去收拾吧。”

　　虽然是三天三夜不曾合眼，此刻她却还是毫无睡意。

　　失去音讯数十年的师傅，一朝归来，却竟是这样毫无征兆的永诀。她隐约猜到师傅悄无声息的解决了怎样惊天的祸患——除了凶信，同时传来的尚有“首恶伏诛”的大捷。

　　那样的神魔之力……帝京自数十年前风闻此部的势力后，一直秘而不宣，唯恐民心大乱。连她自己也没有亲身见过，只是听几位年长的前辈隐约提起，那种恨入骨髓又永不可及的叹息啊。

　　除了师傅……还能有谁……一夜之间，将那人一举击毙。虽然如此，师傅恐怕也是用了极为惨烈的术法吧……不然为何无论如何不肯事先告诉她半句，甚至，任她如何哀求，不仅不许她随行，更将她禁足在密室三日。

　　将行之际，她又突然折返，去师傅禁室，取下墙壁上那一把惊世名剑。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崇光锈迹斑斑的剑鞘，千百年前初造的光耀已经无缘得见，纵是数十代人倾尽心血守护，也终究破败至此……师傅从不离身的佩剑回来了，可是……日前随行之人，将周遭百里都翻了个几遍，无论如何找不到师傅的踪迹……

　　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将崇光佩在腰间——帝京之风雨波涛，恐怕未必比此间缓和多少吧。

　　又一路纵马，日夜不歇，终于在月底前赶到帝京。

　　月色正好。还未进城，随行的侍从陆续散去，只剩素馨、兰香二人跟再她身后。

　　兰香忽然低低的“呀”了一声，指着角落里一个黑影……

　　经她侧目一瞥，两人随即低头不语，随她一跃至临街的屋檐上。

　　到那人策马出得城去，兰香才低低的问道，“方才姑爷出城时，手里拿的……莫不是先锋官的令牌？”

　　素馨打量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瞪了兰香一眼，并不睬她。

　　兰香不满的皱着眉头，“姑爷也真是的，都不和小姐打声招呼，这么半夜就走了……算是个什么事啊……”

　　她沉默半晌，微微侧头，“回吧。”

　　三人悄无声息的潜入谢宅，轻车熟路的找到谢七小姐的闺房。

　　一推开门，里面登时灯火通明。

　　她微微的笑，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二哥。”

　　谢二公子心疼的看着他风尘满面的小妹，皱了皱眉头，开口却是，“洛川刚走。”

　　谢莹点点头，取过桌上方才泡好的茶水，低头抿一口，“我看见他了。”

　　谢骞无奈摇头，“倒真是狠得下心……虽说是庶子，也不必如此……”

　　谢莹用手撑着脑袋，叹了口气，“看来洛家也并非铁板一块……不过从军本就是他多年心愿……于他来说，恐怕正是如鱼得水罢了。”

　　“妹子亲自定的人，自是不会有错，只是，你就当真如此放他去前线？”

　　谢莹低了头，避开兄长炯炯的目光，“前几日的捷报，二哥想是收到了？”顿了顿，又道，“局势并不乐观。”

　　谢骞皱眉道，“不是说……”

　　谢莹眼中倒映着轻微跳跃的火苗，“大概这几日就能见分晓……等洛川他到前线……”她微微的笑，恍若风中将败的栀子，“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看谢骞脸色微沉，她终于还是松了口，“我会去见他一面，你放心。”

　　王室本是打算借她和洛川的婚事，缓和帝京巨室两派间的的关系，不过洛家显然并不打算领这份情。但无论如何，年轻一辈的武将里，也只有此人尚算老成，如此轻弃，未免可惜了。

　　两人又低声谈了半夜，直至天色将明，谢骞才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身，“莹妹……你这次回来，好像变了不少……”

　　谢莹眼中倏然一亮，脸上的倦色一扫而空，纤指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是吗？”

　　谢骞沉吟片刻，“若我不曾记错……你师傅……开弓没有回头箭，小妹，你想清楚。”

　　谢莹听到这里，不由冷冷地笑了，“清楚如何？不清楚又如何……此事还由我选择的么？”

　　“……当年送你去竹海，确是让你吃苦了……”

　　“呵……”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嘴角笑意不减，“来日票决，二哥放心下手就是，不必如此……我要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