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煞》苜栩十九

42、前梦篇 后记

　　——她曾说过，他活着，就是对她最美好的事情。可是，他活着，她不在了。
　　她的手松开垂下的那一瞬间，他一直看着她额间的那朵小小的花，他初见的时候就被那朵花吸引了，可是他无法准确判断是什么花，他问过她，她从来不说。这一刻，他才清晰地看到，那分明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你怎么从来不说。你的真身，就是牡丹，也唯有牡丹，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你，这样的地位，这样的高于一切。
　　诸夏看着她很久都没有动，这场战役，自此，停止得这样自然而然。所有人，地狱的，妖界的，都纷纷停下来，看着自己将帅的不同形式的悲恸，没有再彼此杀戮。
　　无陌看起来比诸夏更加惊恐，他不相信北门洛就这样消逝，天可怜见，妖界的人，只有妖王的魂魄才能够被地狱回收，她这样死了，灵魂都不能让他找到了。他红着眼大声朝着诸夏吼着：“你们的箭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她受伤了，就让她生命在他面前终结了。
　　诸夏颤抖地抬起手，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斑斑血迹，上面，都是北门洛的血。他闭眼，喉中干涩：“……梦决。”
　　无陌愣住，然后大喊：“你们为什么会有梦决？唯一的梦决，不是在天帝那里吗？”随后无陌又顿住了，瞬间便明白了，冷冷地笑着，笑着，然后第一次，落了泪：“……你够狠！你……根本不配阿洛的一腔深情！”
　　诸夏低下头，一语不发。一个同样一身盔甲的人来到他身边，向在地上的他伸出手，诸夏没有反应，那人便直接把他拉起来：“你看你现在这点出息，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真的爱上她。”
　　“梦决是我拿来的。”那人直接对着无陌说，“地狱再怎么说也是受仙界庇佑的，天帝不能不管。梦决的杀伤力我也是第一次见，本来是想杀你的，但是你太狡诈了，只能略施小计对付她。胜负算是分了，我也就算是，帮山涟报仇了。”
　　无陌咬着牙，缓缓地放下北门洛，正欲冲上去，却被人一把拉住。
　　“阿洛不是告诉你，要你想办法休战吗，你就是这样做的？”墨敁看着失去生命力的北门洛，眼中寒意凛然。
　　“休战？那倒是最好不过。”对方的那个人说道，“我们各退一步，杀戮已经够了。休战，不论输赢。”
　　“……呵。”无陌冷笑着，“你杀了我的阿洛，毁了我，还想着休战，不论输赢？”
　　诸夏把还想说话的那人往后一拉，与无陌面对面地站着：“你有没有办法让她回来？”
　　“……什么？”
　　“让她回来，你不是在异世界生活了将近两百年么，异世界的奇珍异宝这么多，你一定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活过来。对不对？让她回来，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说到后面，竟是带着恳求的语气。
　　“诸夏！”身后的人低声呵斥他，他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无陌。
　　无陌缓缓笑了：“如果有这样的方法，我会用整个世界去交换，轮不到你假惺惺。”
　　诸夏看着俯下身查看阿洛的墨敁，脑中一道亮光闪过。他忽然转身，墨黑的眸子里情绪不明，脸颊上沾染着干掉的血迹，声音沉稳：“所有冥军听令，撤阵后退！”
　　身后的人拉着他：“你疯了？”
　　诸夏冷冷地看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芫轲，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将领，你私自使用梦决我还没有追究你的责任，如今我做什么，轮不到你干涉。”
　　芫轲愣了愣，心里不是滋味，看着跟自己同胞的兄弟，不知再怎么阻止他。
　　地狱的军队从不会提出疑惑，他们压下眼中的不解，敏捷而迅速地后退，这种明显的认输方式却让无陌再次大笑，笑着笑着，自己再次悲从心来：“你这样做什么？你以为这样你付出得就比我多了吗？可是你付出得再多，她也不会看见了。”
　　“不，她可以的。”诸夏沉下心来，看着墨敁，“墨敁行者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让她回来，不是吗？”
　　墨敁目光严肃，看了他许久，而后笑了：“你这个年轻人不错，的确是天生的王者。你的诚意我看见了，那么，无陌你呢？”
　　无陌从方才开始就是沉默，然后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居然比诸夏更容易被牵扯。墨敁从来不问世事，此番他出现在战场上，必然是有原因的，显然，阿洛，就是他的原因。
　　“只要能够让阿洛回来，我做什么都行。”无陌也开口。说着也下令，让自己的军队全部后退，不多时，狼藉荒凉的战场上，就只剩下死去的北门洛，墨敁，无陌，诸夏以及他的同胞兄弟芫轲。
　　“你从前在异世界的时候，是不是食了圣沧石？”墨敁仿佛是不经意地说着。
　　无陌猛然抬头：“你如何知道的？”
　　“因果报应是真的存在的。你为了抢圣沧石而杀掉的在异世界的那一个家族里面，刚好存活下来的那一个是我的……熟识的人。”墨敁看着天边，脑中浮现一个身影，笑了笑，又正色道，“这个法子是很久之前我听说的，梦决在史上就出现了一次，如今的梦决威力应该是比当时略大了，那么，这个法子我便不能完完全全有把握了。”
　　芫轲望着诸夏的脸色，咳了咳嗽：“梦决……我只用了一半，还有一半，天帝没有给我。”
　　诸夏看了一眼芫轲，没有说话。
　　墨敁点点头，舒展了一下眉头：“那就好办多了。无陌，我需要一半的圣沧石。”
　　“一半？”无陌皱眉，“可我已经完全吸收了它。”
　　“你的心脏。”墨敁说着，像是在说什么寻常的东西。
　　无陌愣住了，诸夏问道：“一半的心脏没了，还能存活吗？”
　　还没等墨敁回答，无陌便冷哼：“命算什么。除了半个心脏，还需要什么？”
　　墨敁缓缓道：“我纵然知道今日反常，但我终究来晚了，没有料到会有梦决出现。准备得突然，需要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够是能够让我变为普通一些的东西。活得太久，这样也不错。”
　　“你要用自己的丹魄救她？”芫轲面露惊色。
　　“丹魄么，又不是生命。”墨敁笑着，“能够拥有看到尽头的生命，也挺好的。”
　　“那么，你便没有多久可以活了。”诸夏也开口。无陌却只是看着墨敁，没有惋惜，他不在意他奉献出了什么，他只怕他会后悔。
　　“十大六界行者的入选者这些年换了许许多多，我却永远排在首位。算起来，从盘古开天地，六界成型的那时候我就存在了，这么久了，六界中怕是也找不到比我活的还有久的人了。永生是我最不感兴趣甚至是害怕的事情，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怎么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好的，如今阿洛算是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拥有有限的生命，才能逼迫我自己去寻找最好的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这样想着，反而有些期待了。不过阿洛也不算亏了，我可以说，现今的六界之中，只有我的丹魄可以保证让她复活。丹魄么，我不可惜。阿洛她，值得。”
　　诸夏听完，也没有再劝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去对着无陌道：“你们做了许多，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只需直言。”
　　无陌看着诸夏，脸上浮现一抹狠绝：“当然有你做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是说，除了休战之外。”
　　“不用说一件事，只要你愿意救活阿洛……这条命也不足惜。”诸夏斩钉截铁，晚霞在他身后如同烟花一样绽放。
　　芫轲看着这样的诸夏，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他好像只是前不久才见过他，怎么他的变化会这样大？他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地狱，怎么现在，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不明智？可是他又能用什么立场来指责来阻止他呢？他似乎为了给山涟报仇，做了一件蠢事啊……
　　“她活下来之后，你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无陌轻声说着，无视诸夏瞬间惨白的面色。
　　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诸夏没有即刻回答他，他站了许久，后来只是朝着无陌走过去，越过他身侧，向着北门洛的地方继续前行。墨敁拉住了无陌，让无陌随着他去。
　　诸夏跪在地上，把北门洛从地上扶起来，抱在自己怀里。她身上的，她唇边的血都干了，由深红色到浅黑色，在她皎白的肌肤上勾勒出令人心惊的悲痛图案。
　　他温暖的怀抱拥着她，像从前一样。只是他再不能感受着她像从前一样，为了更加靠近热源而往他怀里拱了。像一个小动物一样做出的本能反应，是让他瞬间心软的动作，也是，他再也不能感受的动作了。
　　“阿洛啊……对不起。”他在她额间落下轻轻的一个吻，落在那朵小小的花上面，那朵花仿佛更加鲜艳了。他接着低声说：“阿洛，即便，我以后再也不能出现在你眼前，你……也不要忘记我好不好，千万……”
　　无陌看着那一对人，眼中和心中都觉得十分不适。他向着诸夏，冷淡地开口：“我可没有多少耐心等着你。”
　　诸夏顿了顿，明明知道无陌无论怎样都会拼尽全力救活阿洛，可是他还是不敢冒险，没有办法不承受他的威胁。
　　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北门洛的额头上，片刻才放下。
　　转身的时候，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那样熟悉的眉眼，那样比平日还要苍白的脸色，那样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血迹。
　　一眼，仿佛千年。
　　“我……答应你。”他听到自己这样说，这声音，这场景，虚幻得像是在梦中。

　　《六界野录》：第一千一百五十四：荇水之战，地狱妖界伤亡惨重，天帝悯之，派特遣使者平息战争。据传天帝剜心救人，亡魂化为精魄。四处散去，重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