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煞》苜栩十九

20、琼苏番外（上）

　　琼苏从小就知道是与师兄弟们不同的，师父说他们是仙，而他是六界行者。
　　天下分为三元六界，而六界行者却不属于中间的任何一处。他们没有轮回，也没有寿命，若是遇上强大敌人将自己杀死，那便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所以琼苏一直要求自己变强，他是师父谷中池水幻化而成的，也就被收在门下。
　　他一直也很强。跟着仙人修炼，他的性子却丝毫不受影响，他总喜欢去人间玩耍，读着人间诗词，养成了不羁潇洒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师父仙化了，灵魂也消失了，师兄弟们都回到仙界，他没了去处。
　　怎么会没有去处呢，六界行者是不受天规影响的，也就不会有天劫，不会因为扰乱六界秩序而被反噬。他可以在六界的任何一个地方自由来去，到处都是他的家。
　　而到处又都不是他的家。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待到师兄弟们都散了，他才拿起桃木折扇，食指一抵，“唰！”的打开，笑到：“何处不能看花落，我自是自由人！”
　　却不知触动什么地方有些悲伤。
　　人间，西湖，四月天。
　　桃花灼人，折柳堤岸，清风抚来，水波不兴。真真是一副好光景。
　　琼苏走到湖边去看水中的鱼，一团团，一簇簇，好不热闹。
　　“生灵自得洒脱，也是圆满。” 琼苏不由得开口。
　　“倒也不是。”脆生生的声音传来，琼苏回头。
　　彼时伊人笑靥如花，眉目灵动，青丝三千，粉裙飘扬。只那一眼，便叫琼苏片刻失神。
　　拉开桃木扇，带上微笑：“不知姑娘何意？”
　　“你看那鱼，一世都生于此。”她走上前，蹲下身子用手轻拂水面，立即有一团红鲤围绕上来，大约是掌心发痒，她“咯咯”的笑了半晌，才接着道：“靠受人恩惠过活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人供给吃食便不堪一击，如何圆满？”
　　“命运总是如此的，如何挣脱。”琼苏饶有兴致走到她身旁，才看到她手上握着鱼食。
　　她缓缓的站起来，手中的鱼食扬手一撒，她的声音在风里多了些坚定：“我不要做听从命运的人！”
　　琼苏哈哈大笑：“好志气！该是这般！管他的天命！”
　　相视的眼睛里有了些仿得知己的光亮。
　　“木青黛。”
　　“琼苏。”
　　这般便是交换了姓名。
　　后来呢，一切都很快。
　　惺惺相惜，彼此得心不过数月。只是当时琼苏不懂情，不懂得木青黛突然羞红的脸，不懂得她看着他突然出神的眼。
　　他只想，可惜木青黛是一个凡人，若她与她相同，便能共游六界，好不畅快。
　　木青黛在他的影响下开始钻研古书，与他论佛说道，甚得他心。
　　那段日子，木青黛与他一同居住在山间的竹屋，木青黛是孤儿，只得一间竹屋。
　　她烧得一手好鱼，说是西湖鱼才有的味道，还有她酿造的女儿红，琼苏最爱这两样。
　　有一日琼苏从外面漫步回来，看到竹屋升起炊烟，还有淡淡的女儿红香味，木青黛从里面跑出来，大声喊他：“琼苏快来帮我，鱼跑了！”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这个竹屋在他眼中也带上了浅浅的温暖。
　　他轻笑：“青黛你越发娇贵了！” 说着，也仍是进去帮她捉鱼。
　　后来有一天两人在讨论女子与男子在出仕任官的问题上走了歧义，琼苏道：“这些自当是男子做的，女子在怎么有才气，也不能越俎代庖。”
　　“不曾料想你如此迂腐！”木青黛拍桌而起，“女子有何事不能做？”
　　“青黛你怎的这般激动。”琼苏拉开桃木扇微笑。
　　“……反正，女子是可以做的！”木青黛被他笑得脸红，转身跑向屋子。
　　琼苏却在她身后更加爽朗的笑。她的步子更快了。
　　其实琼苏并非看轻女子，他只觉得做官是世上最累人的事情，女子是该用来珍惜而不是受累的。
　　只是那厢木青黛憋了一肚子气，发誓要做出什么让琼苏认错。于是她搬上了四书五经，很少搭理琼苏了。
　　琼苏悻悻，不生气，也只觉得她可爱，她既然想，他就不打扰。他在那时学会了烧鱼，木青黛心情好些就会给他指导，后来他烧出来的味道居然和木青黛的相近，这令他十分欢欣。
　　只说：“青黛，哪一日我离了你也可以自己烧鱼了！”
　　木青黛的脸却沉了下来，“哼”了一声又回去看书了。琼苏唤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作罢，自己津津有味的吃鱼。
　　如果想到以后，他是决计不会让她继续的。只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
　　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展着，木青黛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居然连连晋升，琼苏看着她开心的脸也觉得开心，又觉得有几分好笑。她真是别扭性子。
　　他一直陪着她，他想，青黛的生命有限，那么，自己陪她这几十载也是无妨。如若她嫁人呢？琼苏想及此觉得有些难受，便哈哈一笑，摇起桃花扇。
　　半路杀出邕逸仙君，是琼苏从前的师兄。问明来意，他是为了木青黛而来，木青黛居然是仙界神女，触犯天律下人间修炼。如今到了正是炼道的时候，邕逸仙君正是为了来将她送去道观的。
　　琼苏只想，青黛回到仙界便不能常常与自己相见了，不由得叹息。
　　木青黛听完，震惊之后，看着身旁的琼苏淡淡的说：“仙有什么好做的，我不去了。便留在人间了。”
　　邕逸仙君又劝了许久都无济于事，也是尊重她，叹一声就离开了。
　　琼苏和青黛很久不语，最后琼苏说：“青黛你不要做官。”
　　木青黛皱眉：“为什么？”
　　“以你的资质，必然会做到王侯将相之辈。你知道人间是十万年一个周期的循环，你若是在这个朝代起到了不可消除的作用，那么你从此便被这个身份羁绊，十万年一次，都是这个身份，不能更改。”
　　“这个身份，不好么？”木青黛看着他，眸子深深。
　　“青黛，既然选择了做人，就该做个平常人，也好在每一世都有不同的经历和遭际。不会索味。” 这样，再寻你也不会要等十万年。
　　“琼苏，我喜欢这个自己，难道你不喜欢么？”她的眼神有了期盼。
　　琼苏终于看懂了什么，只是他是六界行者，从小就被告知不能有牵绊，他有些失措，只是转移视线道：“自是喜欢，你是我的知己。”
　　“仅此么……”木青黛低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如何硬生生地逼退了自己的泪。良久她抬头，依旧灿烂的笑：“琼苏，你不用担心我，我就做自己，不管天命。”
　　琼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从前被她填满的东西好像又空了。
　　官至丞相，不过半年。皇帝夸她年轻有为，还想把公主嫁给她，被她拒绝了，说什么只求一生坦荡，为朝廷尽忠。谁知道她会是女子，皇帝只大喜自己得了人才，放下无尽赏赐。
　　只是与琼苏说的话越来越少了。直到有一天，她看到来她府中玩耍的公主与琼苏相谈甚欢，她的眼角变得更冷了。
　　公主走后，她问琼苏：“你喜欢她？”
　　琼苏一顿，摇开桃木扇：“我只觉得她身在皇城性子却率真无邪，有些欣赏而已。”
　　“琼苏，若你说一句爱我，我，我便弃了这丞相之位，陪你一世。”青黛望着他身后的桃树，突然就说。
　　她当时也是心慌了吧，她以为过了这么久性子应该稳重些了，可还是如此害怕失去他。
　　琼苏很久没有说话，青黛觉得仿佛过了万年。风带来了桃花香和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琼苏合上桃木扇，薄薄的唇抿出弧度，用桃木扇轻轻打在青黛头上：“青黛，你说什么呢。傻瓜。”
　　青黛看着他的眼，深邃深沉而又包含了太多情绪。她还能坚持多久，她低头，再一次逼回自己的眼泪，努力让声音平和：“知道了。”
　　她转身就跑开了。
　　留下桃木扇还停在空中的琼苏。空气一点点冷下来，琼苏无奈的笑了：“傻瓜，你当丞相我们就不能相伴吗？”
　　青黛已经听不到了，而且永远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