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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错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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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好看么?”
“娘的阿言定然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比柳姨娘还好看么?”
“……”
“娘,我听别人说,柳姨娘是狐狸精变得,狐狸精最喜欢变成好看的人了。我一定没有柳姨娘好看,要不然为什么爹爹从来都不看我,也不对我笑呢?”
“……”
“娘,言儿也想变成狐狸精……”
“……傻孩子”
那日春和日丽,院中的桃花开的正好。
那日她穿着母亲亲手为她做的红衣,采了一大捧桃花,后面嬷嬷焦急的喊着,“小小姐哎,你慢些跑啊,别摔着了……”
娘最喜欢桃花了!她看见一定会开心的!!
“娘!!!”
“娘……”她呆呆的抱着那个前一个时辰还好好的人,有些晃神。
娘的桃花还没看呢……
娘说要看她嫁给表哥呢……
娘是个大骗子……
“小姐!你不要有事啊!小姐你不能死啊!!”
“姐!”
“姐,醒醒!姐!!”
“娘!!!!”古月言猛的坐起,从梦中惊醒,脸上早已被泪水浸湿。
“姐,别怕!是梦,别怕……别怕。”苏修文抱着从梦中惊醒恍恍惚惚的古月言,拍着她汗湿的后背,轻声安慰。
她一脸戒备的推开他往后挪了挪,开口:“你……”记忆慢慢复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姐,你饿了吧,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粥。”
古月言躺在硬硬的木头床上,兴趣缺缺的打量着现在安身之地。
房子很低,四面都用黄泥抹平,房顶上是黑乎乎的茅草和细弱的檩。屋里除了一张干草铺的床再没多余的东西。
她无力的闭上眼,第一次深刻认识到什么叫万念俱灰。
苏修文轻手轻脚的端着粥进了屋,他先将粥放到箱子上,然后在古月言头上摸了摸,见不再发烧了,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将粥端起来递到她手边,说:“没事了就好,姐你都烧了三天了,还好没事了,姐该饿坏了吧。”
她盯着碗,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就开始盯着那个缺口发呆。
粗瓷大碗,釉都未上齐整,现在还缺了个口,一道细纹从缺了口的地方蔓延而下伸至碗底,里面盛着大半碗泛黄的糙米粥。
“姐,你趁热吃。”苏修文将那碗粥朝她嘴边推了推。
她回过神,一把将碗推开,碗中的的汤因剧烈的推拒迸溅出来,撒在苏修文手上,他手抖了一下,松了手,汤泼了他一身,她愣了下,眼中的愧疚一闪而过。
“这种东西也叫饭?!古府家喂养贪狼的吃食都比这个好!都是因为你,都是你我才变成这样的!你滚!我不想看到你!滚啊!!”
他抬头,眼中有些受伤,沉默一下,还是开口:“你现在不适合吃油腻的东西,吃些米粥对身体好……”他拾起摔在床上的碗,低头收拾有些狼狈的自己。
“好啊!我要吃一品斋的一品荷香!”古月言打断他未完的话,颐气指使。
“好,你躺下休息,我去买。”他轻轻应下,退出了房门。
日头西斜,落日的余晖撒了一地。她饿的浑身无力,却依然坚强的躺在床上挺尸,半点儿也不肯挪动。
那件事不怪他,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怒让她落到这个处境的那个该死的神,恨那个阴差阳错成了自己的苏晚晴,悲自己莫名其妙成了苏晚晴还接收了一群极品亲戚,现如今身无分文,无一技傍身,她还有可能杀了人,她只是……只是……很惶恐……
天越来越来越黑,她有些担心的望向门口,那家伙跑哪儿去了?还跟我置气么?……不会被狼叼走了吧?!!
她越想越害怕。
不行!
古月言从床上爬起来,忍住晕眩穿上鞋,披上衣服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古月言将周围翻个底儿朝天,也未能找到苏修文,不由真的慌了神,生怕他被狼叼走,或是被官府的人……有些心神不宁的偷偷往村口奔去。
“小杂种……把钱交出来……敢打我!我现在就把你手废了!!……”隐隐约约的叫骂声合着拳打脚踢从杂木丛生的树林传来。
“啊~啊~!!你敢咬我?!”
“嘭!”树被撞得哗啦啦响。
古月言下意识往树林里撇了一眼,四个人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被打的人缩成一团,灰色的衣袍隐约可见。
她瞳孔微缩,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一声: “住手!
“呦,哪来的小娘子啊?是不是看见哥哥威风的样子,看上哥哥了?”带头的那个扭过头来,不三不四的话说的顺溜,其他几个也停下手中的动作跟着坏笑起来。
“想看见明天的太阳,就把你们的蹄子都拿开。”她走上前冷冷的开口。
“哈!”眼睛肆意的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头也不回的对后面几个喊,“弟兄们,这小娘子说我们再打,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你们信不?!!”
“哈哈!!!不信——!”
“哈哈哈!!大哥,这小娘皮个子不大,口气倒不小啊。”
他表情夸张拍着胸口,“好怕啊——”头一扭,一挥手,“给我打!小爷倒要看看,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挑衅的看向她。
“赵县令的小舅子你也敢打?果然是活腻歪了!”
“他?县令的小舅子?哈哈!!笑死人了,这个穷酸样也是县令的小舅子?”
“明天聘礼就送到了,你尽管试试,看你们会不会死。”她不咸不淡面色平静的开口。
“我凭什么信你?你又是谁?”
“我?自然是他的姐姐,县令将要纳的妾室。”反正是顶的苏晚晴的皮,坏的苏晚晴的名声,向来不是善男信女的她可是没半点不适,反而心里痛快的紧。
“我凭什么信你……”他恶狠狠的开口,明显底气开始不足起来。
“我一个待字闺阁的姑娘家没必要拿自己名声败坏。你若现在离去我便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你若再动他一下,我让你们几个以及你们身后的宗亲跟着一起遭殃!”古月言将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硬是做出了一朝得势的刻薄相,让本来信了八分的人楞是信了十一分。
打发走那群混混,古月言这才松了口气,冷风一吹她打了个颤,这才反应过来,后背湿了一片。地上的人被揍得神智不清的样子,缩在地上口中说嘟囔着什么。
怂样!没好气的拍拍他脸,“苏修文,醒醒,醒醒,起来!”
苏修文在古月言粗鲁的虐待中恢复了神智,他抬起头,见蹲在地上的古月言,有些紧张:“姐?你病没好怎么跑出来了……”
“还能走么?”打断苏修文喋喋不休的担心,古月言将他拉起来,问道。
见他傻愣愣的点点头,古月言放下心来,看来不用背他了。
“我扶你。”
“姐,你刚才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没有。”
“那就好。还有,姐你以后不要这么晚一个人出来,外面很危险。”
“我饿了,没人做饭,我不会。”
“对不起啊姐,我忘了,以后不会了,我……”像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红漆木盒,捧到她面前,“是饿了么?姐先吃些……”想了想,又收了回去,“还是回去再吃吧,我们先回去。”
“……”
“姐……”苏修文轻轻唤她。
“干嘛!”她没好气的回道。
“……没事,就是想叫你。”他低着头,嗓子有些哑。
“……”无聊!她对天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这身子太不中用,还是苏修文太重,古月言浑身冒汗气喘吁吁,懒得搭理他。
“姐……”
“闭嘴!”头更晕了,浑身是汗,古月言整个人都有些烦躁。
“哦。”
“……姐,如果你有一段时间会见不到我,你会不会想我啊?”
“不会!”烦都烦死了。
“哦……没关系,我会想姐的。”
“姐……”
“不许再说话!!”果然,读书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红漆木盒不大,上面刻着荷塘月影;描彩漆,粉白莲瓣、黄绿莲蓬、墨绿色的荷叶,角落里黑色小篆写着一品斋三个熟悉的字。
一品斋……
“哪来的钱?”她低头,双手摩挲着掌中的盒子。
一品斋的东西她从小吃到大,一品斋没有她不能进的地方,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一品斋了。她手中的粥用隆冬雪珍珠米配荷花莲子熬煮而成,每碗要一两银子。一两银子能买二石的米,她们两人三餐白米饭也能吃上个小半年,糙米可以买三石,她早上打翻的糙米粥都不知哪借的,这又是哪来的?
“……”他沉默一下,故作轻松的说:“姐先吃,吃完我有个事想跟姐商量一下。”
“哪用那么麻烦,直说吧。”她抬起头,努力让表情自然些,抓盒子的手指节已泛白,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姐,你可能会生气,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我不这么做,我们……”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书院该交束脩了,可我们连饭都吃不起……所以……”
果然……她心中大概明白了些,眼底一片冰冷,心中冷笑,什么亲人,到底没什么不同,何必期待,本就不该心软……
就让她来看看这读过几年书,讲的理由是不是更动听些呢?
想到这,古月言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慢慢抬起头。
“在李府当一年书童有二两银子拿呢,有吃有住。听说做的好了主子还会额外给赏钱,还能跟着少爷一起去学堂,连束脩都省了,只是不能时刻照顾姐姐,始终放心不下……哦!这还有一两银子,姐你拿着。一品斋的粥价格有些高,只剩这些了。”他将用布包的严严实实的银子掏出来,双手捧到她面前。
古月言脸上的神情怔楞,如同一个傻瓜,半天没回过神来。
“为……为什么?”她听见自己声音如同被锤子敲打过一般,闷闷的。
“因为姐姐想吃啊。”
十来岁的孩子,因着饥饿困苦瘦瘦弱弱,补着补丁的衣服上还带着土,烛火将他的脸打上一层柔和的光,他的眼像黑曜石亮晶晶的闪着光芒。
手中的盒子像着了火般,烫的她险些抓不住。
“姐,你怎么不吃?……是凉了么?你给我,我去给你热一下。”他伸出手,把她抱着的盒子从手中拽了出来,姐的病刚好不能吃凉的东西。
他转过身去,打算将粥放灶火上热一下。
古月言下意识抓住背过身去的男孩,贴近,他衣服上还残留着灰尘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眼眶中热热的,她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好在灯光昏暗,好在他没有转身,即使……即使哭泣,也不会被发现吧。
“呃……”苏修文闷哼一声,后腰上的伤被紧贴着,疯狂的叫嚣着它们的存在,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背上,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姐?”
“傻瓜!傻瓜!!傻瓜!!!……呜呜呜……你是笨蛋么……呜……你这个……笨蛋!!……呜呜~~”
他有些无措的想要转过身,无奈,身后的人抱的太紧,他索性放弃。手中捧着一品斋的彩绘漆盒,任身后的女子抱着他,心中没有一丝不耐反而柔软成一片。
真奇怪,明明以前最讨厌的就是她的泪,随时随地为了一些事情流眼泪,似乎生命中再没有比流泪更重要的事了。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好像……是从城里回来之后吧,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被抢走,按照她以往应该抱着他大哭一场才对,可是没有,她带着他,拿着家里唯一的菜刀直奔大娘家拼命去了,明明如以前一样瘦弱的人,像只被激怒的小老虎,跟大娘厮打在一起。她从来没这样过,站在他的前面替他挡去所有,被扇巴掌、被揪头发、被责骂,被威胁……都不曾流一滴眼泪,倔强的仰着脖子,仿佛所有的苦难都不放在眼里,无所不能般。
他知道今天是她救得他,他知道她也害怕,他都知道……
可是,他好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他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这、是他的姐姐……
跳跃的烛光将两个交叠的身影映到窗纸上,明明灭灭、晃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