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言》辽东游魂

57、暗流——逢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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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姐？！”殷穆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还以为当初你们遭了宋星展的毒手……”
　　“哈哈，开玩笑，我主子多厉害的人，早就提早收拾东西走了，那个姓宋的派人来放火，连我们医馆里的一撮药材都没烧到！”脸上有疤痕的黑脸小姑娘嘿嘿地笑了，妙手玉医端庄沉静地立在她旁边，轻轻点了点她脑门，“悯儿，少说话。”岳悯儿嘿嘿一笑，声音又软又嗲。
　　“这么说来，你们当初是早知道了信儿，现在到了这北平一带？”殷穆屏翻过手腕，妙手玉医修长的两指搭在他腕上。妙手玉医真名叫张维清，还是那样羊脂玉一般白润的脸庞，神色淡然宛如下了莲台的观音。她收回手，“殷哨头这几年没轻折腾吧，伤势……”她正色问道，“是不是运功是内府作痛使不出全力，推宫过血又屡屡觉得血气翻腾，平日咳嗽不断，吐血数次是吧？”殷穆屏苦笑一笑，拍拍自己手背，“您高明，一句不差。殷某问一句，还有救吗？”张维清抿起嘴唇微微一笑，“当然。”
　　药是赫洛苏亚送过来的，殷穆屏一如既往的当甩手先生。赫洛苏亚一见他床铺上堆叠如山的文书邸报，看见他穿着亵衣好像要搂着这些纸片子睡觉，又忍不住说他，“天都黑了，能不能不折腾了。这回算是遇上贵人了，要不然你这伤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殷穆屏支起身子一把端过药碗，玩世不恭一笑，“这下死不了了。”“烫嘴……”赫洛苏亚到底说晚了，殷穆屏噗地一口喷了出来，“姐姐你不早说……”他坐直身子，问赫洛苏亚，“那紫巅经……”“我帮你又往下译了一些，你现在就抄？哎，殷穆屏，你身子还得一段时间恢复，上次你练功内力错乱险些晕倒，你忘啦！”“姐姐！”殷穆屏口气很坚决，“我心里有数。”
　　“现在我们的对头，可不止一个宋星展啦……他，哎……姐姐，我说你不介意吧。”“没啥……”赫洛苏亚轻声说。殷穆屏叹了口气落笔，“你还是喜欢他……”“不知道，我现在也说不清楚……”“想想他死了，你心里啥感觉……”“有点……不舒服？”“那就还是喜欢……”“喂，你……”“我？我只是希望我杀了他你别太难过，我可不想看你老掉眼泪……”
　　药碗上方雾气氤氲，在昏黄的灯火下弥散，消逝……殷穆屏脸色沉重，赫洛苏亚问他，“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殷穆屏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你说今晚会不会再有人来算计我们？”
　　“再？那两个黑衣服的也没……”“有人帮着我们先下手了。”殷穆屏语气笃定，“暗中助我们，苗疆……”手顿笔落，顿时在纸上晕开了一片墨痕，“苗疆……”他兀自重复，长叹一声不语。
　　崇延七年，八月，平安无事……
　　九月了……在这客栈住了一个多月，掌柜每天唠唠叨叨的声音几个人也听耳熟了，倒是这些天里再没什么异动，殷穆屏暗中积攒消息，得知目前布政使魏俞通一直住在范阳王的行宫——葛红娇说的那处窝藏了兵器车的行宫——范阳王本人还住在北平城内的王府里。又一个早上，殷穆屏从楼上下来，就听见掌柜又在唠叨，这回是在和一个少女讲话。少女二十左右模样，红扑扑的圆润脸儿，一身滚白绒的深蓝丝绸袄裙，穿着乳白的绣花鞋，她说着字正腔圆的洛阳官话，声音甜软娇媚，倒是对面的掌柜急的直跳脚，“大小姐哇，你这是诚心砸咱家的生意啊……你说的那什么花鼠，普天下谁家能有啊，啊！也就洛阳城里有吧，皇家专供！对，皇帝那里有，你去要吧，咱可没有！”他难得不用别人制止就闭了嘴，甩手进柜台算起了账。倒是少女不依不饶，操着一口软糯动听的声音，“不成啊，掌柜的，我家小粉团不吃别的呀……你看它多可爱啊，饿死了怎么办啊……”少女说着，把手里的一个什么家什擎起来给掌柜的看，谁知道掌柜嗷一嗓子嚎起来，一个蹦高窜到酒缸后面，留下一声惨叫，“哇妈呀——我最怕长羽毛的东西啦……”
　　殷穆屏凑过来，只见少女手里捧着一只拳头大小，浑身雪白的猫头鹰，生着一双奇大的樱桃色眼睛。少女模样也不错，梳着一个圆鼓鼓的发髻，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殷穆屏。掌柜探出头来，见着殷穆屏救星一般，“唉妈呀，殷大人呐……赶紧把这丫头弄走啊……妈呀，一来店里住就缠缠我要什么闽南花栗鼠，你说我哪有啊……大小姐啊你问问殷大人，他见没见过你说的那什么鼠，他老人家见多识广的肯定也没见过那东西就宫里有啊……啊！把你那个鸟拿走！妈呀……”掌柜连滚带爬跑了。少女捂着嘴巴咯咯咯咯笑得古灵精怪，喉咙里还发出娇媚的颤音，“太可爱了……”她忽地抬头，眼睛盯着殷穆屏把他看得发毛，“殷大人……你是暗哨殷穆屏？”“啊……姑娘认得在下……”殷穆屏正琢磨她刚刚那句太可爱了是在说她的猫头鹰小粉团还是说那个球一样滚开的掌柜，就听见她又咯咯咯笑得浑身打颤，“你就是殷穆屏啊……太可爱了……”
　　殷穆屏彻底懵了……幸好赫洛苏亚正好从楼梯上下来，见了姐姐殷穆屏拉起她就跑。赫洛苏亚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了啊你？”“现在官宦人家的大小姐都太……”殷穆屏一时还找不着什么词形容那个少女。倒是少女望着殷穆屏的背影咯咯咯笑个不停，还补上一句，“殷哨头，我叫琳琳！”我管你叫啥……殷穆屏腹诽着，拖着赫洛苏亚买早点去了。
　　早点摊子上，殷穆屏喝着豆浆啃着烧饼，赫洛苏亚还不忘提醒他，“别忘了去医馆啊……”殷穆屏却没回头。“殷穆屏？”“哎？”“你又怎么了？”“没，姐姐。”他压低声音，“有动静……好像有人在提我名字……”“谁？”“嘘……我也不知道，估计没好事……走！”殷穆屏昂起头把豆浆喝干净，拉着赫洛苏亚无声无息溜了。“到底怎么了啊……”“姐姐你记不记得有一天死在客栈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啊？不是被什么苗疆……毒死的两个吗？”“对，我怀疑刚刚说话的人和他们是一伙的，你看——”他藏在一个买梨子的摊位后面伸手指点，早点摊子上果然有几个壮汉围在一团嘴里说些什么。“他们提到了我，还有，还有林应，还有什么……”殷穆屏想起他们说的那句“黄毛胡马子”，到底没说出口，“好像还说了你……”“啊我？他们是来杀我们的？”“差不多……姐姐，今晚小心些，别睡实了。”殷穆屏扯起赫洛苏亚回身快步离去。
　　晚上客栈里却没什么动静，除了下午掌柜又被小粉团吓得鬼哭狼嚎一次之外……第二天，无事，第三天，无事……每晚被殷穆屏拉下来藏在一楼大堂里听声的三个人都很不满，第四天林应说什么也不下来，姜亦抒眨了两下眼睛，“我去后堂吧。”赫洛苏亚还是说，“别出事了，还是再守一晚上吧。”
　　她和殷穆屏缩在大堂里一个桌子下面，二更了依然没动静。殷穆屏抓着脑袋抱歉地低声说，“可能真是我多心了，明晚好好睡一觉吧。”赫洛苏亚平时动不动打瞌睡，熬夜却很有精神，“小心点也没什么。哎你说，上次那两人被谁杀了？”“我也说不好……感觉，啧……”殷穆屏咧着嘴，“我倒是在云南苗疆长大的……”“你是苗族人？”“不，我爹是汉人，我娘是苗人……我爹从辽东逃难到了云南，在那里定居了。”殷穆屏还是第一次说他的家世，之前他一直遮遮掩掩不愿多说。“那你认识什么会施毒的苗疆人？”“不知道啊，我十多年没回去了……”殷穆屏说着突然收了声，“嘘——有人！”
　　赫洛苏亚侧过脸，果然见四个黑影快步向二楼奔去，动作迅捷明显是有目的而来，赫洛苏亚本着巫者清明的感官，察觉到了他们身上凛凛的杀气……不对，更浓重的杀气，不是他们……赫洛苏亚扭过头朝楼梯对面张望，那里！有人！第五个人出现了，他动作更快，腾跃而起凌空挥洒了一下什么东西，瞬间四个人应声倒地，连哼气都没哼。第五人落地，身上杀气微敛。却依然咄咄逼人。
　　大堂漆黑一片，赫洛苏亚看不清那人脸面，可直觉告诉她之前毒杀杀手的人就是此人。她正想着，殷穆屏却突然从桌下钻出站起，他满脸惊愕的神色，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神情。那人又见有人出来，倏地动了，就在他要再次挥臂下手时，殷穆屏一声大喝，“笑笑！”
　　那人动作忽然停了，殷穆屏的貂王眼能夜视，隔着头发也把来人脸上瞬间由惊讶到微笑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赫洛苏亚见那人没有敌意，也钻出来，用纸媒子点亮了旁边的一支蜡烛。光亮骤起，她也看清了对面人的模样。
　　“笑笑……真的是你……”殷穆屏走近那个头戴蓝底绣花头巾的人。赫洛苏亚定睛一看，居然是个中等个儿的女人。她一身红底蓝花的绣花裤褂，腰里系着五彩斑斓的丝绦，下面围着一条宽松的黑绒彩绣围裙，裙底下却赤着一双脚。她身材瘦削，生着一双极大的眼睛，鼻子却扁扁的，嘴巴很大，满口细小如糯米般白净的牙齿，脸色黑黄结实，梳着油光水滑的辫子，脖颈胸前，手脚腕子上都带着繁复的金银饰品。赫洛苏亚还注意到她右脸下方，从耳根到下颌生着一个巴掌那么大的朱红胎记，看上去像抹了半边脸的血迹。这个女人模样顶多算上秀气，带上这么个胎记，就绝对和漂亮无缘了。
　　殷穆屏却正是由那块胎记判断出来人的，很明显他认得这个女人。女人抿起嘴呵呵笑了，“殷穆屏啊，你还记得我？”她突然把眼睛瞪得溜圆，恨恨地用一根指甲染得鲜红的手指戳在殷穆屏脸颊上，接着整个巴掌捧住了殷穆屏的侧脸，她满脸怨恨表情却又突然笑了，“记得我就好……”
　　“笑笑……你……”殷穆屏觉得脸上不对劲，那女人忽的把手抽走了，歪着脑袋看着一边的赫洛苏亚，“她谁？”她当然在问殷穆屏。“我姐姐……喂，笑笑！古笑誉！你往我脸上抹了什么！”殷穆屏感觉左脸火烧火燎得疼，一摸连手也跟着疼了起来。古笑誉却在一边咭咭咯咯笑响了喉咙。赫洛苏亚一看殷穆屏的脸，居然出现了一片肿胀的淡紫色，明显是中了毒了。
　　“笑笑你……你到底开什么玩笑啊！”殷穆屏半张脸急速肿胀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古笑誉笑得更起劲了，手腕上的金链子银镯子哗啦哗啦抖成一片。笑够了，她才停下来又摸了摸殷穆屏的脸，“这么多年没见了有点激动哈哈……你看我现在手段厉害不？”“不用这么显示你厉害……笑笑，你毒死那些人就够厉害了……”殷穆屏的脸一点一点褪下紫色，慢慢消肿。古笑誉的个子不高，头顶刚够着殷穆屏的嘴角，她把脸贴得离殷穆屏的脖子很近很近，嘴唇几乎都要靠上去了。殷穆屏挤眉弄眼的满脸尴尬神色，古笑誉突然收回手，拦腰把殷穆屏搂住了！
　　“笑笑？”殷穆屏真是尴尬到极点了，还好古笑誉搂了一把立即就松手了，她转过身大大咧咧地冲赫洛苏亚微笑道，“大姐好啊，我叫古笑誉，殷穆屏的青梅竹马。嘿，你别这么看我，别吃醋嘛！”把赫洛苏亚也弄得有点尴尬，脸唰地红了。古笑誉没看见一样围着她打转，“你长得好高啊……哇，头发怎么是这个颜色好漂亮……连睫毛都是！哇哦。”她大惊小怪的呼叫着，“殷穆屏，你看，她头发比我黄多了！你还叫我黄毛丫头？”
　　殷穆屏长长出了口气，碰了碰消肿的脸颊，“笑笑，你能不闹了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古笑誉猛回头，“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