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言》辽东游魂

33、妖氛——妖氛散

　　10
　　丛鸣钺被擒的第三天，宋星展在南昌城郊处斩了刘昭。刘昭自始至终脸色冷傲，还带着嘲弄的哂笑，刑场上刘昭仰天大笑，鲜血喷涌如鄱阳湖畔绚烂的晚霞……殷穆屏叹息一声，看着对面披头散发，手足俱已戴上镣铐的丛鸣钺。丛鸣钺的表情比那天刑场上的刘昭还冷。殷穆屏还想到了宋星展看见自己的人马抓住丛鸣钺时，那张英气勃发的脸扭曲得如同发霉的包子，殷穆屏想笑，他很好奇如果宋星展知道是林应抓住了丛鸣钺，他的表情会不会更难看。
　　乔达死了，他的树懒泡在他的血泊中，后背不知被谁踩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也殉了它的主公。赵侃呢，殷穆屏自始至终没找到赵侃，只是在后山的营寨中找到了三十多具准备和前山互通声气的山贼的尸首，他们背上都插着一杆弩机的小箭，其中还包括那个在九江山寨上指认出殷穆屏的裴不在。估计他是在周大黑死后又投奔了丛鸣钺，结果也没得好死。殷穆屏想着还是有些伤感，虽然赣州一役并无大的杀伤。
　　按说丛鸣钺是他擒获的，理应是他殷穆屏审问丛鸣钺，可是有什么好问的？殷穆屏已经知道很多了，丛鸣钺为什么败，还是根基不牢靠，丛字联盟看似固若金汤，可一个投降的周大黑已经能说明很多了。
　　“殷大人，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丛鸣钺称殷穆屏为殷大人的口气还算平静，至少听不出来什么明显的阴阳怪气。
　　“你想要一个什么答案？”殷穆屏这么回答他的。
　　丛鸣钺低头把右手四指噙在口中，殷穆屏听到了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他看见丛鸣钺的四个指尖凝着浓艳的鲜血，老天，他这一口几乎把指尖的骨头咬断了。丛鸣钺瞄上了他旁侧的白墙，他径直走过去，两个血淋淋的大字从他的指尖印到墙上——无常。
　　“世事无常的道理都懂。是乱还是平，总没有定数的。”丛鸣钺的嘴角还沾着自己的血迹，他似浑然不觉。他回头看着殷穆屏，他好像在笑，他平静地说，“殷大人，给我个了解吧。”
　　殷穆屏扭头看着墙上的大字，他在揣摩这个匪首意味深长的内容。丛鸣钺拿起了他剑架子上的青锋宝剑。
　　“丛鸣钺！”殷穆屏的疾呼短促尖锐，一出口就被迎面泼洒的鲜血堵了回去。殷穆屏愣了愣，看着丛鸣钺颈间喷涌的血流，和他那一瞬突然圆睁的两条眼睛……
　　宫里来人了，说是圣旨到了。一个矮小敦实，穿着青蟒袍，挺着个硕大的将军肚的老公公在两个小宦官的搀扶下在一班跪地的文臣武将前站定，殷穆屏在洛阳认得这个老太监，此人姓韩名建，司礼监掌印，不过他最出色的工作据说是在御膳房的账房里打算盘算账，估计他那肚子就是那时候拣下脚料的成果。他用油腔滑调的声音念着给宋星展的圣旨，官腔满篇，谀辞连连，一片繁荣昌盛的模样，好像江西剿匪是他宋星展稳坐中军帐，谈笑风生间就樯橹灰飞烟灭了。殷穆屏跪在队尾冷笑。
　　殷穆屏要走了。本来还想去妙手玉医那里治好伤痛的他看着被烟火燎得乌糟糟的医馆，听着各种流言蜚语，他明白了些什么。可是看着背后的赫洛苏亚，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姜亦抒意味深长地戴上耳机，“殷兄你伤处真不要紧？”“还好，一时半会的也没大碍。”殷穆屏捶了捶胸口。
　　走了吧。江西，呵呵，你们既然说太平了，那就是太平了。是啊，丛鸣钺死了，刘昭死了，什么周大黑裴不在一股脑全死了，哈哈哈哈，真是太平了！
　　拜别了老座主，谢过了紫琚阁的主人丁桂敏，在路上殷穆屏又去见了铁鸳鸯的店主夫妇，王铁人穿着厚实的狗皮袄子，管铁娘裹着羊皮的翻毛大衣，腊月啦，要过年啦，铁鸳鸯的房梁上挂着干辣椒，腊肉，各种冰冻的年货，一个瘦小大眼的女孩子在店里帮忙——是姜苗。有些事情，看来真的过去了。
　　紫荆和当桶的墓前又立了一座新坟，管铁娘抱歉地指着对姜亦抒说，“呆呆那……唉你走了之后啥也不肯吃了，就天天搂着紫荆这坟头，三四天就……”殷穆屏听见一语不发的姜亦抒分明沉沉地叹了一声，他们看见他淡然地掏出一个大纸包，撕开，里面花花绿绿的半透明糖块铺天盖地地洒落在呆呆的墓前……
　　车上，姜亦抒递给了殷穆屏那封信，是当初丁桂敏转交给殷穆屏的信，殷穆屏忙着剿匪赣州，就暂时保存在姜亦抒手里了。信封上并无约定好的一笔朱砂，看来只是情报，并非紧急消息，不怕什么耽搁。
　　里面是宋星展的各种详细资料，王瑾还真是灵通，就差把他的族谱也誊一份上去了。最关键的消息两条，一是殷穆屏到了赣州的消息确实是张琇琇传出去的，他们猜对了。王瑾说她已经盯紧了张琇琇。第二，提拔宋星展做江西提督的任命，是内阁发出来的，这个还是很模糊，殷穆屏不知道是内阁哪人充当了宋星展的后台。他叹了口气，信纸窝在手中，内力到处化作一把纸末飞散。
　　殷穆屏看了看车上仍旧昏昏欲睡的赫洛苏亚，她的脑袋随着车子的颠簸不停晃动，殷穆屏知道出发前几天她不停地去府衙找宋星展，至于一个结果——提督大人不在。
　　殷穆屏不想说别的了，他心里的概念越来越清晰了，可是不能说。林应问他，“殷大哥我们这是去哪？”
　　“西北地界。”殷穆屏道，“我有故人在那，能帮衬不少。”
　　车马穿过江西山林间，这个曾经一度被称作妖氛弥漫，而今又成了文人墨客夸赞百里妖氛一战清的谈资的地方，殷穆屏分明还能感受到那一如既往的戾气，只是，并非山贼盗匪，这戾气和杀机只来自一个人。
　　妖氛，未散呐！
　　（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