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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妖氛——鄱阳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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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星展真没耽误时间,殷穆屏和那些暗哨们还在九江城里里外外找姜苗的时候,他已经带着水军沿着赣江北上了。目的,就是鄱阳湖的水贼头子刘昭。
      丛鸣钺北上的目的,也是刘昭。不同的是,宋星展是剿,丛鸣钺是帮。刘昭虽然是水上的绿林人物,在整个江西地界还是奉丛鸣钺作老大。
      丛鸣钺不和殷穆屏纠缠,也是大敌当前不想后院起火,随便杀了一个官府的人在现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在丛鸣钺到达鄱阳湖之前,刘昭已经和宋星展交过了几次手,不得不说刘昭盘踞鄱阳湖多年实力不菲,宋星展着实吃了几次苦头——宋星展的战船庞大沉重,对刘昭那些在湖雾中神出鬼没的渔船和小舟的突袭最是防不胜防,尽管宋星展的船上安置了火铳火炮这些刘昭没有的火器,但是没有个目标攻击也是白搭。刘昭干脆想了个更绝的手,派了一队精于潜水的壮汉下水,借着湖水掩护凿穿了宋星展的好几座战船船底,弄得水面上的军士狼狈不堪。
      不过宋星展当着不那么好打发,他暂时回撤,现在又开始进攻。崇延五年的九月,就像王勃在滕王阁序里的手笔,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可鄱阳湖上的孤鹜早被漫天的战硝吓跑了。
      丛鸣钺在九江耽搁了几天,他没杀周大黑,只是冷冷地命令他开了全寨的粮仓和钱库,分发给九江和周边城里的百姓。周大黑哭丧着脸看着他的宝贝钱粮哗啦啦地流进了那些草民感恩戴德的口袋里,他们感恩的当然不是他,是下命令的丛鸣钺。周大黑恨恨的,他觉得丛鸣钺这是在惩罚自己,用自己积攒的钱粮来给他丛鸣钺收买人心。
      就这几天,宋星展又来了。他的队伍正在进逼刘昭在湖上小岛的一处营寨。
      “大哥,姓宋的是想一口一口把咱们岛上这些营寨都吃了,再回头对付咱们主寨啊。”刘昭的大寨也在鄱阳湖上,不过有其他营寨拱卫,宋星展一时半会过不来,湖周边还有些渔夫百姓,平日里也是仰仗着刘昭过日子,他们倒是住在沿岸。大寨里,一位身披赭红袈裟,顶着六个香疤的光头僧人正在对刘昭说话。这和尚生得很胖,下巴肥大脖子几乎和下巴一边粗细,眯着一对小眼睛左边眉毛只剩大半截,看着不像个慈眉善目的僧人,倒像个剃度掩人耳目的土匪——他就是土匪,乔达当初所谓的“姓李法号齐宏”的家伙就是他。平日刘昭也不叫他什么齐宏大师,张口闭口“胖子”他也不恼。刘昭坐在齐宏大师的对面,刘昭的模样仪表堂堂,棱角分明的大脑袋,宽前额,浓眉大眼高鼻阔嘴,一副英雄好汉的相貌。若不是当初知府家的恶少爷瞄上了他媳妇欲行不轨,刘昭忍无可忍一刀劈了他的狗头之后走投无路上了山寨,先下他考个武举去当官也不是不可能。在鄱阳湖折腾了七八年,刘昭也成了个江西响当当的人物。
      “哼,放他进来。”刘昭一拍膝盖,“那个啥,宋星展啊,对叫宋星展!就他那德行,老子上次凿了他的坐船他八成是湖水没喝够!没问题,鄱阳湖不缺水,管够!让他进来吧,妈了个×的喝死他!”他搂着个穿米白衣裙的姑娘,那就是他媳妇周佩兰,周佩兰高挑个子,大眼睛尖下巴,模样水灵灵的。这时看见丈夫满口狂言,忍不住掐了他胳膊一把,“相公,可是那些寨子零零散散在湖上,宋星展集中力气对付,他们一个个都撑不了多久吧。”“夫人说的是啊,大哥,万一周边守不住,咱这大寨……”齐宏大师也不由担心。“纯扯淡!”刘昭搂着周佩兰的肩膀左摇右晃,“集中力气咱就一个个凿穿!”
      不就,消息传来了——宋星展回撤期间把战船全改造了,这下船底削薄了木板包上了铁皮,重量不变可结实多了,在水下再好的潜水高手也难在一口气的时间里凿穿铁皮。船不穿,宋星展从从容容地让手下开炮放铳,摧枯拉朽般把刘昭的不少水寨轰成了烟火海。
      刘昭真是始料未及,“日他活妈×!”刘昭骂骂咧咧过后,下令,“来人!备船,老子倒上水面上好好讨教讨教姓宋的那点手段!”“大哥别冲动啊!”齐宏大师又劝,“如今的形势,咱们固守大寨给四方的陆路头领联络让他们打宋星展的后手才对啊!您要是就这么出了大寨,他来个围魏救赵先攻您的大寨,您可就被动啦!”“是啊相公。”周佩兰给气得满地跳脚的刘昭递了块手巾擦汗,“丛鸣钺大哥不是也快来了吗,和他联系想办法让那个宋星展后院起火啊。”
      “日他活妈的宋星展!”刘昭恶狠狠骂了一句,“丛大哥只身前来的哇,他的队伍都在固守赣州的山头他一个人能拿拳头砸烂所有船?”“你别老想着砸船啊,想办法联系咱鄱阳湖周边的陆路吧,齐宏大师说的不错。”周佩兰扶着刘昭坐下,“相公,别气了,平日咱们和陆上的关系也不错,有句话叫唇亡齿寒他们不会不管的……”她洁白细腻的手仿佛兰花,温柔地捻起手巾擦拭刘昭的汗水。刘昭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嗨……媳妇啊,算我姓刘的走背字啦。来人!”他直起身,给喽啰传令,“速速写信给周大黑,让他念这兄弟情分帮我这水路一把!”刘昭的脸上很难看,他实在不愿意求人。这样英雄情结很重的汉子,是不可能心甘情愿低声下气去求一个平日里关系一般般,自己还挺看不上的人物的。
      结果,让刘昭把周大黑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的结果是——周大黑真的受了招安了!
      周大黑一开始对姜苗的口头应允不过是不想拂了老相好的意思,他根本是舍不得山寨上的无拘无束和荣华富贵。可是丛鸣钺这么一番,丢了他的颜面还赔了他的钱粮,把他一个大寨主弄成了穷光蛋。周大黑这样吃软不吃硬的角色气得一不做二不休,丛鸣钺一走他干脆真格地受了招安,殷穆屏这一下也算是误打误撞真成了事。受了招安之后,他真就带着队伍南下奔着南昌去了。九江大寨成了空壳不说,为了防止有人掣肘自己投诚,周大黑干脆派人把九江一带另一个头领胡八昌给杀了——这胡八昌是丛鸣钺的舅子——周大黑一走,刘昭想找外援的愿望彻底落空了。
      丛鸣钺知道周大黑杀了胡八昌投降之后,倒没骂娘,只是眯缝着他凌厉的细眼望着远空,半晌吐出一句,“走吧。”“去哪?”“回赣州!”“啊?”
      “鄱阳湖,保不住了。”丛鸣钺是个精明人,他不可能去送死。
      “鄱阳湖这下真得丢了。”殷穆屏在铁鸳鸯店里听闻这一系列消息也感慨,他回头看着正任由呆呆揪头发的姜亦抒叹气,“老姜,全被你说中了。”姜亦抒头都没抬地点点头,及时扒拉开了呆呆试图扯他耳机线的爪子。
      鄱阳湖真的要丢了。其实,不怪刘昭。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宋星展的楼船,手握朴刀的刘昭自嘲般笑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轻敌哇,当初……”“相公。”周佩兰微笑着按住了刘昭的嘴唇,“命,没办法的。”
      “佩兰,你怨不怨我?要是宋星展那厮攻咱的小寨咱们就动手,是不是今天就不会这样了。”
      “你说的!你入了绿林还不是当初我的事情。我才对不起你。”周佩兰握着刘昭虬肌发达的胳膊,“谁说得准啊……咱们在水上没有陆路配合……”
      刘昭睁着发红的眼睛望着身后残余的几十位头领,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都走吧。各位,趁着姓宋的没靠近,寻小船儿走吧。通知沿途百姓,都走……宋星展个王八日出来的,我那大大小小的寨里的渔夫平民,都他妈杀了……快走!”他不顾那些头领目瞪口呆的神色和他们什么“和大哥共生死”的话语,用朴刀杆子狠狠地捣地,声色俱厉,“老子的话都他妈听不懂吗?!走,快走!都滚!”他抡起了手中的朴刀,“老子做鬼也不拉那么多人一起,都滚,给老子滚远点……”周佩兰闭上眼睛偎在刘昭怀里,任泪水在自己脸上纵横交错。头领们一个个地,慢慢地离开了。远处的湖面,残阳如血,湖水被渐行渐远的小舟们分割成了无数破碎的金色和暗红……
      “佩兰,你也走吧,我这回就是死了也不连累各位兄弟,你也一样,走吧,活下去。”刘昭伸手擦了擦周佩兰脸上的泪水,他的手粗糙而颤抖。远处的战鼓和旗帜,隔着黄昏的雾气也渐渐清晰。
      “你这是说什么……相公你说,鄱阳湖是不是很美。”周佩兰握紧了刘昭的手。
      “美……是美,你也美……”刘昭拼命忍住泪水。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相公……等你回来,一起……永远在这么美的地方,一起活下去……”
      “说傻话,我这一次真怕是回不来了……佩兰你别傻了……”
      “鄱阳湖就是咱们的家,相公……”周佩兰微笑着,姣好的面容被夕阳勾勒了一圈明艳艳的金边,她鲜红的唇像在燃烧,眉眼弯弯,如诗如画。她松开了刘昭的手,白色裙裾在火焰般的残阳中化作赤红,宛如浸透鲜血的战旗。湖水无声地涌动着,细碎的波浪泛起晚霞的辉光。
      周佩兰仰头望着火红与赤金交叠的苍穹,微笑着,身子向后坠去。“佩兰!”刘昭惊叫,丢刀奔向那个倒向湖中的倩影,他听见周佩兰最后的含笑的话语,“相公,魂自归故里……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波光粼粼,溅起的水花依旧是沉郁的暗金赤红,泪水迷蒙中,吆喝声喊杀声四起,刘昭仰天狂笑,似惊雷,似泣血,渺远处的落霞一惊,飞快地散尽浓艳,苍穹昏暗俨如暮色……
      鄱阳湖,在崇延五年的十月,归于平静。一个月之内的结果,不能不说是奇迹。
      这个平静是宋星展写给朝廷的战报里说的。这份战报递出之时,他抬头,嘲弄般看着面前的殷穆屏,“殷大人,九江归降本将自记你一份功劳。如何?为何还这般看着我。”
      殷穆屏双眼圆睁,吊梢眼睛此刻如泌血的铜铃,“宋星展。”他颤声,咬牙切齿,他恨得浑身发抖,“你杀了鄱阳湖沿岸的一万多民众,你,你如何有颜面给圣上的奏报里书上‘太平’!那都是人命!都是平民百姓的命!”他感觉左肺的伤处不断地渗血,激动之下痛处倍增,“宋星展!他们都是些百姓,你居然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脑袋做为贼寇的首级邀功求赏你……”殷穆屏气得说不出话来。宋星展踱着步子,冷冷地瞅着浑身发抖的殷穆屏,“殷大人此言差矣,和鄱阳湖上的刘贼勾结,在他的荫蔽下的那些所谓平民,和盗匪何异?”他伸手欲拍殷穆屏的肩膀,殷穆屏猛地一抽身子,他瞪着眼睛一字一句语出一串带着血腥味的字,
      “宋星展,天道好还,你这般滥杀无辜是要遭天谴的!”
      望着殷穆屏的背影,宋星展冷笑,这话怎么这般熟悉?哦,想起来了,刘昭,呵呵那个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刘昭,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呵,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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