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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灭门——埋血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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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里的那个不知道是菩萨还是金刚的神像破烂不堪油彩脱落,像个罗刹鬼立在香案上。林瑛犹豫再三,还是怯怯地进了破庙,半掩了庙门。这是她露宿的第几个晚上了呢……林瑛厌恶头发的油腻,衣服的臭气冲天,还有一床烂哄哄的絮被裹在自己身上,她想起自己原来雕花牙床上锦缎绣花被,眼泪又哗啦啦地滚了下来。她明白,自己要适应,自己要先忍住眼泪。破庙角落里有几块青砖,林瑛抓了一块在手中,沉甸甸的,但至少有了点底气。她裹着破被子缩在香案下,她想到今天咽下去的两个饼子的馊呕气味,有种胃里涌酸水的冲动。她想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胡思乱想最能打发时间,她想到祖父跪在宣旨的太监面前冷冷地说林某无罪时那个公公嘲弄的眼神,“林大人,您也是明事理的人啦。咱家不过就是皇上身边一条狗,您朝咱家鸣冤叫屈,咱也听不懂啊!”她想到了自己模仿的那个孙乞婆的孙女,这个小女孩会不会就是懵懵懂懂地换了自己的夹袄绣裙,又懵懵懂懂地被一群大兵按住勒令换了肮脏灰白的囚衣?她现在是在囚车里和奶娘一起颠簸,还是顶着“通胡逆臣林士宜四孙女林瑛”之名,在刑场上对着被鲜血锈蚀的刀锋喑哑地哭嚎?林瑛握紧了青砖,又按了按胸口衣服里的匕首。她抬起头,很小声地,很坚决地望着头上那破烂的神像说,
“我要报仇!”
“你找谁报仇?抓你爷爷的大兵们?宣旨的老公公?”
“皇上下的旨意,我要杀了皇上!”
“皇上可不好杀,他的卫士多如蝼蚁,宫里还有数不清的大内高手,民间还有神出鬼没的暗哨。你杀不了皇上倒很有可能被他们杀了。杀皇上是大逆不道,天下人都骂你是乱臣贼子。”
“我不管,我一定要杀了这个昏君!”林瑛咬牙切齿地闭上眼睛昂着头,这一次没有眼泪滑落。
“你太小太天真了。现在你活着就是福分,你该想想怎么活下去,不要再折腾自己。你知道皇上在哪?在洛阳!洛阳离金陵有多远你知不知道?皇上的皇宫戒备森严,你怎么进去?进去了你怎么见到皇上?你怎么保证可以一刀刺死他?用你这把玩具一样的匕首?”林瑛分不清这是神像发出的声音还是心底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不管,我一定要杀了他……血海深仇不报,林瑛……誓不为人……”恍恍惚惚,她睡着了,“杀了……杀了……皇上……昏君……”支离破碎的梦话还在不停地从她嘴唇间迸出。
门开了,林瑛蓦地惊醒,攥紧了青砖,手移到胸口悄悄掏出了匕首,拔出了刀鞘。
“师父!那是不是个人啊!师父你看!”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大。林瑛侧脸往门口瞅去,果然门口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清冷的月光里黑乎乎的,看不清面目。听见同龄人的声音,林瑛心稍稍平静了一下,但手里仍不放匕首和砖头。
人影朝自己靠近。林瑛的心跳普通得越来越紧。她攥着匕首的手洇出了汗水,打湿了白布条。
感觉有手朝裹成一团的自己摸来,林瑛尖叫一声,右手从被子里猛地伸出,匕首寒光凛凛,划向那人。
“哎呀,这么凶!”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又响起。林瑛只感觉右腕被两根刚劲粗糙的手指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她挣扎,哪里挣得开,只感觉手腕痛入骨髓,她又尖叫一声,匕首当啷坠地。她伸过左手去掰那两根指头,两指纹丝不动,仿佛在她的腕子上扎了根基。
眼泪又差点夺眶而出,林瑛深深地绝望了。她有点无奈屈从于刚刚和自己对话,不知是神像还是心声的声音了。连面前这个人都斗不过——根本就没斗,只是被他扼住了手腕便动弹不得——还谈什么杀皇上呢……想着,忽然一点火光亮起,神像旁边一个烧的只剩屁股的蜡烛被勉勉强强点燃,那个女孩又拢过去了一堆烧了一半,一边焦黑一边焦黄的黄表纸,立刻,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林瑛感觉面前这个人松了手指,她忍住眼泪收回酸痛的手腕,低头去拾自己的匕首,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匕首跑到了那个女孩手中。女孩看着林瑛的这把匕首,啧啧感叹,
“不错的刀子唉,很快很快!”她轻轻在指甲上划了一道白痕。
“你还我……”林瑛有点底气不足地看着面前这个尖削下巴的瘦女孩,眼泪吧嗒一下掉在了手背上。
“诶,还你就还你呗,你怎么还哭了?”她蹲下掏出一条浅绿的手绢给林瑛,“擦擦眼泪吧。别哭,我又不抢你的。”她把匕首放到了林瑛手里。她应该比林瑛大三四岁,声音很脆,语气很和善。
林瑛擦了擦不争气的眼泪,她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自己对面,他应该就是女孩口中的师父了,刚刚就是他用铁钳般的手指扼住了自己的手腕吧。老者很精神也很干练,结实的红脸膛,宽鼻大眼,手脚粗大,腰里竖着一根粗布包裹的,像什么兵器的家什。女孩一身深蓝短衣,黑色裤子,脑后一条及腰的油光光的大辫子。她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柳眉杏眼,脸上是很轻快的表情。她的腰里,也有一件差不多的兵刃。林瑛看得出,这对师徒应该是行走江湖的练家子。
林瑛在还有小姐称呼的时候,也被家里的丫鬟们赞称练家子。爷爷是兵部尚书,父亲也是武官,家里自然多了几分兵家的刚劲英武,她自小也喜欢舞枪弄棒,祖父非但不阻,还特地请来师傅教授。林瑛记得荷塘边她一身红衣裤,手舞双剑,周围一片称赞,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的称呼捧得林瑛飘飘然,自以为如何如何,殊不知今日才知,不过花拳绣腿。就连那些华而不实的剑术,也不过糊弄女孩子家玩玩,最多在酒宴上助兴,博人一笑罢了。
“诶,小妹妹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住在破庙里啊?你爹爹妈妈呢?他们不管你吗?”对面的女孩蹲着看自己,一连串问道。
林瑛想起死去的豆浆大哥的话,不要随便透露自己的身份。她缄口不言,垂着眼睛看着手上的匕首。
“你怎么不说话啊?”女孩干脆一屁股坐下,“好吧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这样你再说就公平了吧。我叫陆阿宛,十三岁,我和我师父,”她指了指旁边的老者,“我师父姓常,有个绰号‘常大刺’,我们错过了宿点才来这的。你呢?”陆阿宛盯着林瑛。
“我叫……”林瑛看着陆阿宛真诚的水汪汪的眼睛,却半天说不出来话,她还在矛盾。
“你说吧孩子。”老者——常大刺——突然开了口,他的嗓音低沉雄厚,“有要瞒着官府的难处就尽管讲吧,我们是江湖人。”
高手,什么是高手?不仅仅身手高明,眼睛和心思也高明!
林瑛被他一句话戳到了心坎上,她抿了抿嘴,抽了一下鼻子,抬头看着陆阿宛和常大刺,哭腔十足地张了口,
“我,我叫林瑛……我是,前兵部尚书林士宜的四孙女……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其他人,我爹爹妈妈,爷爷奶奶,还有我三个哥哥,我所有的亲戚七十多人……都被皇上下令……杀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