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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暧昧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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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随着一声清脆稚嫩的童音,三岁的赵宁扑进了方雪茹的怀中,母亲温柔的抚摸着孩子头发,亲着他的小脸蛋,赵大海在旁边看着妻子和儿子,憨厚的笑着。
海月棠一大早就感觉隐隐有些头痛,但赶着去找顾云开问消息也没有在意,刚走到碧水湖边的三岔路口,就看见这温馨感人的一幕,看着人家一家团聚,再想想自己,她忽然有点后悔这么莽撞的离家出走了,想到自己的家人,她不禁鼻头发酸。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一双柔软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裙摆,“姐姐,姐姐。”海月棠今天换了一身杏色的女装,乌亮的长发用粉色纱巾抹额,简单的扎了两个麻花辫垂及腰际,整个人显得清爽俏丽。她看着赵宁儿娇憨可爱的模样,忽然觉得心中一软,不禁蹲下来拉住他的小手,捏捏他粉嘟嘟的小脸。
“唐姑娘早啊,我儿子宁儿,让你见笑了。”方雪茹要把他抱开,“宁儿,姐姐有事情要忙,你跟娘回去好吗?”海月棠对她一笑,又低头看了一眼宁儿,转身要离开,却听见他在身后喊着“姐姐,姐姐”,海月棠又回头对他笑着说,“宁儿乖,姐姐一会去找你玩好不好。”“好”看着这孩子丝毫不怯生,又似乎与自己十分投缘,海月棠也觉得有趣。
“唐姑娘,我师父请您过去呢。”却是竹生在不远处唤道,海月棠别了这母子,跟着竹生来到竹园,顾云开正在“看”着最后几分脉案,更准确的说是在“摸”,神情专注而严肃,竹生不敢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你来了,把这些念给我听。”顾云开说着把手中的脉案递了过来。
海月棠一听这命令的语气就极为不快,就不去接:“我不念又怎样?”
顾云开无奈的摇头道:“我看了两个时辰,手指都麻木了,你既然答应帮我,我没有让你随我四更起来,已经算厚待于你了。”
海月棠看他面带倦容,眼窝微微泛灰,知他所言非虚,但他双目失明,却又如何能“看”倒是有几分好奇,伸手接了过来,触到文字时却感觉到字字竟都略略凸起,方问道:“你在墨汁里做了什么手脚?”
“加了紫鸢花的汁液,使墨汁就变得黏稠,写出来的字凸起于纸面,又容易风干凝固,自失明之后,我就一直用这个法子。”
海月棠点点头,虽然心里佩服,嘴上却道:“雕虫小技”,顾云开也不介意,只把头靠着椅背等着她念,她捏了捏手中的病例,大约还有十几张的样子,就逐个念了起来:
“刘进,男,年七十岁,背生毒痈,自开春起初红肿痛痒,疮初起顶如粟米、后来根盘扩大,状如蜂巢,流脓不止,高烧不退……”
……
……
一个个疑难杂症让她光看症状描述都一阵阵犯恶心,但顾云开却依然十分淡定,时而微微颌首,时而微微凝眉,直到念道最后一份:“韩氏,女,年十九,暑邪数日,神躁无寐,头热劳倦……”最后一个还没念完,海月棠却停了下来,这明明就是小姑娘中暑怯热的小毛病,怎么还要来这里约诊。
“怎么不念了?”顾云开漫不经心的问道,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后面也没什么了,我只是不明白这样的小毛病还要来找你看啊,大街上随便抓个郎中都会告诉她回家每天绿豆汤就会好啊。”
“或许,我和那些郎中本来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位韩姑娘,他倒是十分熟悉,每次都回来约诊,每次都约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也总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毛病,冬天是风寒,夏天是暑热。
“矫情!”海月棠觉得此人必然无聊至极,心中不喜,想找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刚刚念了这么字,口干舌燥,顺手端起茶杯,刚一入口,一股透达的芳香沁入心脾,不由惊喜的道:“忍冬花?”
“喝的惯吗?”顾云开温言道。
“不错。”海月棠说着端着茶杯一饮而尽。原来她体质略微有些内热,夏天尤其爱上火,母亲就让她喝忍冬花调理,一开始她并不喜欢喝,谁知多年下来,竟深深喜爱上这一股芬芳,只是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喝到。
顾云开平静说道:“忍冬,性甘寒而气芳香,清热而不伤胃,宣散风热,戒骄戒躁。”
海月棠听出他话里有话,撇撇嘴放下茶杯,听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那就言而有信,昨夜你私自外出一事就算了,以后不可如此。”顾云开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我只是答应帮你三个月,另外不擅自行动去找百灵,你不要管的太宽了。”她担心父母的安危,昨晚偷偷回家送信,没想到他竟然派人监视,虽然知道他是好心,但一想到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中,这种挫败感,真是很不好。
顾云开不以为然道:“你难道还没想明白,你才是目标人物,武功又差,我这么做是保护你。”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她不介意被人不说武功差,她还就偏瞧不上这些暴力手段,是他几次三番拿这个来说事儿,一副小瞧她的样子让她受不了。
“不客气,如果不嫌弃,就请在这边一起用饭吧”,顾云开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的不满,反而笑着挽留她。
“吃饭?”她有些意外,回头竟看到他双颊有些泛红,面色也有几分局促,看惯了他神态自若,平静淡漠的样子,她忽然不禁觉得有趣起来,爽快答应:“好啊。”
顾云开起身向偏厅走去,海月棠看他袍角翩飞,长发拂动,背脊挺直,一步一步之间都像是丈量过一般的距离。
竹生已经摆好了饭,看他们一起进来愣了一下,随即憨憨的笑了,忙又添了一双碗筷上来,扶着顾云开坐下,看了海月棠一眼,就默默的退了下去。
桌上有两碗紫米粥,两碟爽口小菜,四个白煮蛋,两碗一碟蒸枣,主食有一提小笼包和野菜春卷。
海月棠坐下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他看不见,她难免感觉有些怪异。
“粗茶淡饭,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请随便用一点吧。”顾云开倒是十分随意,很熟练的端起粥来喝,海月棠看的目瞪口呆,不由伸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他看不见,又颓然坐下。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这么准确的拿起碗筷?”顾云开替她说出了疑惑。
“……”她默认。
“熟能生巧,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耳朵、鼻子、手还有脑筋却还好用。”顾云开放下粥碗,拿起一个鸡蛋迅速剥好,放进了海月棠的碗里:“我听见你的声音和气息就能判断你的位置,而这桌上的饭菜位置都是固定的,我已经太熟悉。”
“那走路呢?我看你在上善堂行动自如,昨天晚上你故意整我的吧。”她问道。
顾云开摇摇头:“从这里到前厅一共要走一百零九步,一共有三处拐弯,四处台阶,只要有人带我我走过一次的路,我都不会忘记。”
海月棠刚咬了一口白煮蛋,点点头,观察他刚才走路,她已经明白,不过想起昨天晚上他拉着她的胳膊说的那句话:这里我不熟悉,你不带我走,我会迷路,会摔倒的。忽然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涩,说不出的一种滋味,竟似是有些心疼,不,是同情,一定是同情,出于同情,她鬼使神差的就把小笼包子和春卷夹到了顾云开面前的碟子里,见他怔住了,她的脸又烫起来,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在家就这样,你不喜欢吃,可以不吃。”
顾云开却笑了,发自内心的愉悦,让他的笑容顿时又充满了魔力,甚至比那天初见时更要让人觉得温柔:“不,我很喜欢吃。”他说着夹起包子就咬了一口,汁液占到了嘴角都浑然不觉。
海月棠看他嘴角的汤汁渐渐干涸,凝固成一个褐色的斑点,活像一颗媒婆痣,配在这样一张俊雅清逸的容颜上,反差更大,忽十分滑稽,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咽下了一口包子不解道。
“没什么,没什么。”忍住笑意,她埋头吃饭不再说话,顾云开也不追问,只含着笑意继续吃饭,海月棠很快吃好了,却只坐着不动,盯着顾云开只是笑。顾云开若有所思,却没有追问,直到他吃完,端起茶杯漱口之后,才起身走到海月棠身边:“跟我一起吃饭,能让你如此开心吗?”
“自以为是!”海月棠闻言反驳道,想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告诉我你在笑什么,我给你一颗百草丹可好?”
“什么?”海月棠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的确想要百草丹没错,但是自从与他相遇,几乎每天都有些事情发生,她几乎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他又如何得知?难不成他真有什么天赋异禀,能猜得出人的心思?
“你不要就算了。”见她没反应,他转身要走,却被她拉住衣袖:“拿来。”她才不会失去这么好的机会。
“你果然很想要。”他淡淡笑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苦涩。
“是你主动给我的,不许反悔。”她道。
“先告诉我你在笑什么?”他追问。
“……你等着。”海月棠一时心情大好起来,快步走到窗前想寻镜子,却发现没有,才猛然记起他双目失明,根本用不到这个,也不想再捉弄他,只从架上取了毛巾浸入水中,捞出来拧了一把,走到他跟前,抬手轻轻为他拭去嘴角的那点污渍,一下一下,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却极为轻柔。
顾云开原本不知她要做什么,现在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暖意,伸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嘛?”她微微一惊,自打在水里被他抱着,她再接近他都会觉得有种莫名的感觉,但是不幸的是她又是个没记性的,刚才一得意就完全忘了要离他远点这回事。
“没什么……谢谢。”他直觉一阵暖意流过心中,脸上竟也红了,缓缓松了手,重获自由的海月棠瞪了他一眼,只觉得气氛十分尴尬,转身就跑了出去,其实她若再停留片刻,就会看到他的泛红的眼眶已经微微湿润。
她攥着毛巾一路跑回了梅园,呆呆坐了一会,才想起来忘了问他要百草丹,再回去竹园找他时,顾云开已经去了前厅坐诊。出了竹园,就看见方雪茹带着儿子在湖边玩,赵宁儿看着她很是欢喜,缠着她玩了一会捉迷藏,太阳渐渐大了,母子俩方才回房去。
她一个人在柳树下的大石头上坐下,眼睛定定的望着水中嬉戏的金鱼,心中回想着自离家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百灵莫名失踪,顾云开身份如谜,对她又忽冷忽热,脾气古怪,不知道百灵怎么样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最要命的是她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想来想去,心中不由烦闷起来。
“噗通”,不知谁扔过来一颗小石头落入水中,溅起几多水花,一圈圈的涟漪,她抬头看时,却见湖中央的凌空木屋中,姬无双正伏在栏杆上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