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栖梧》泪小姐

18、守护

　　重重迷雾散去，青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长歌坐在一旁，正把细细的银针插进她的身体穴位，胸口闷痛的感觉比之以前淡了不少。
　　见她醒来，长歌轻轻问：“好些了吗？”
　　“嗯，”青瞑点头：“我们这是去哪？”
　　“我平时研习医术的地方。”长歌神色温和：“本不是太烈的毒药，只是瞑儿已经耽误太久，虽然有龙玉压制，却没有从根本上清除，日久了，毒伤害到五脏就不是解药能解决的。”
　　青瞑小心地问：“我会死吗？会残废吗？”
　　长歌笑出声：“有我在又怎么会？所以要带你去我习医的地方，那里有一眼地热温泉，可以帮你把毒逼出来。”
　　“这样啊……”青瞑嘀咕，突然记起秦殇，忙问：“秦殇知道我没事了吗？”
　　长歌手微微一滞，旋即答道：“刚刚我已经飞鸽通知他了。”
　　青瞑略略失望：“他怎么没来找我？”
　　“不要怪他。”长歌叹气：“他一直被皇上牵制着，无法脱身。”
　　“哦……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长歌笑得更好看：“我一直留在秦楼，楼里也收到了秦殇的消息，知道你坠落悬崖，可皇帝的卫队怎么都找不到你。所以楼里也派出人去寻你，结果却发现你被赵高偷送进了宫。我们没法进宫搜查，可后来我看到街上有人在卖糖葫芦，我想，除了瞑儿，还有谁会做这个？所以我就跟着他们去了山寨，你果真在那里。”
　　青瞑也失笑：“那你就这么傻呼呼的跟着他们走啊？”
　　长歌拔掉银针，不经意地说了句：“有何不可？”
　　青瞑坐起身，果然是秦楼医者长歌，拿针戳几下就好舒服。碰到胸前的玉，青瞑忍不住问：“这个龙玉很好吗？”
　　长歌点头：“天下至宝。不仅玉质优良，而且有祛毒疗伤的作用。瞑儿从哪里得到？”
　　于是，青瞑将自己坠崖后怎么帮李清梧疗伤后来又被他下毒，接着被带回宫又被融妃救出来，路上碰到玉面飞龙然后上了清水寨的事全都讲了一遍。长歌一直细心倾听，末了拍了拍青瞑的头，表扬道：“做得好。”这时车夫招呼到了，长歌才扶起青瞑下了马车。
　　印入眼帘的是整片的竹林，正值末春，竹叶翠绿得仿若滴下水来，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竹林中随意铺就的小径弯弯曲曲，几个折转便出现一座碧绿的竹楼。青瞑欢喜的推开竹制的门扉，里面物件一应以竹制成，满眼舒适的绿，让冰凉沁心的感觉通入肺腑。
　　“长歌，你真会选，这么好的地方！”青瞑好奇的摸摸竹桌上用竹子制成的杯子。
　　长歌好笑的拉回青瞑：“瞑儿，天快黑了，我帮你烧水，你先在房内净身，然后我们再去温泉。”
　　“你烧水吗？”青瞑看着长歌，不可置信：“我觉得还是我自己来吧。”
　　长歌扬眉：“有何不可？”
　　说罢，便挽起衣袖，去了一边的水房。青瞑看他拾柴点火，起水上锅，不多久锅里便升起白色的水汽。这样的一个人，连烧水都是美丽，无懈可击。
　　水热了后，长歌将水倒进浴桶，从隔间拿出一套女装，交给青瞑：“洗好后就换上它，本是按你的身量做的，该是合身的。”
　　青瞑看着手中的白色衣裙，有些好奇：“从前我经常来这里吗？长歌都会备下我的衣服？”
　　转头凝望青瞑，长歌仍是一贯的温和，“瞑儿只有身负重伤的时候才会被送来这里调养，因为不知道瞑儿什么时候会来，怕瞑儿来的时候，我会慌乱。所以我都会时时准备。好了，”轻轻走出门带上门扉，长歌在外面嘱咐：“弄好以后就来屋外的温泉，我先去处理药材。”
　　青瞑除却身上衣物，踏入温暖的水里，想起长歌，他总是那么温和，温和得好像没了脾气、没了个性，温和得人仿佛都缺乏了灵魂。他像安静的影子，站在一边，却在某个最不可能的时刻出现在她眼前，对她笑，然后说带她回家。就像是这一切都是他该做的，不论她问什么，他都会回答，不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愿意跟随。
　　他说过要守护她，却也再不曾多表达什么。青瞑有些恨为什么自己不连同着凤姑娘的记忆也一起保留，至少可以知道她和这许多人究竟有何纠葛。穿越了时空，未如其他人般碰到一个男子，互相纠缠，然后相爱，最后相守。她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有着这么多人给她看顾，就有着这么多她能承担或是不能承担的爱。看上去很幸福，实则讽刺，这些人的心都被凤姑娘牢牢占据，愿意为之生死，而她就用这个躯体的眼睛，看着一幕一幕，如同幻境。
　　洗浴完后，天已经黑透。青瞑换上衣服，披着湿润的头发，转过竹屋，不远就有用竹围起的栅栏，里面透着淡淡的烛光。长歌坐在冒着白气的温泉边，正把一些不知名的药物放进去。看青瞑走来，长歌起身迎她：“把衣服脱掉，泡到水里。记住，不要取掉龙玉。大概一个时辰后叫我，我来为你针灸。”
　　青瞑依言，长歌走到竹栏外，背对着她。灼热的温泉水漫过肌肤，让身体泛出一层粉红。青瞑觉得似乎有东西从身体四处往胸口龙玉的位置聚集，闷痛感越来越强，憋得她几乎窒息过去。要忍下去，不断提醒自己，却无法止住胸口翻江倒海的折腾，最后憋出了哭腔：“长歌，我不泡了，我难受……”
　　竹篱外的长歌听青瞑声音，马上回转身来，走到池边，一把挽住青瞑双臂，拖住她却也阻止她挣扎：“瞑儿不要动，会难受，可是不能停下。”
　　青瞑看长歌显少出现的严肃面孔，慢慢安静下来，咬着唇不吭声，眼泪却大滴大滴的往下掉。长歌眼眸黧黑，看着青瞑哭泣，却更用力地把青瞑往水里按。泉水舒活经络，带动全身气血运行，扩散的毒被龙玉全数吸引着到胸口，最终才能根除掉。只是其中苦楚长歌怎会不知，但若由着青瞑任性，痛苦只会被延长。
　　又过一会，青瞑胸口隐隐有黑色聚集，疼痛如细细的牛毛，铺天盖地的穿越四肢百骸，涌到心脏。火热的泉水仿佛将空气都燃烧起来，不论怎么用力，每一口吸入的都是焚天的烈焰。再也无法忍受，就像是求生的本能，青瞑开始奋力挣扎，只求快点脱离这苦痛之地，不顾全身光裸就开始往岸上爬。长歌只按住青瞑双手，无法让她停止剧烈的反抗，四溅的水花湿了一向片叶不粘身的白衣，长歌看青瞑失控的模样终于彻底崩溃。低吼一声，倾身往前抱住青瞑，带着她一起跳进温泉水里。双臂紧紧卡住她的腰身，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青瞑被一涌而上的泉水弄得透不过气，嘶声哭喊：“让我上去！长歌让我上去！不要把我弄进来，会疼啊！”她是不甘，不懂为何自己会要接受这么多莫名的苦痛，本不该属于她的命运为何要她来担？
　　无论如何哭闹，身后的长歌始终不曾吭声。青瞑怒极，看着长歌紧紧揽住自己的手，奋力转过身去，照着长歌肩膀一口咬了下去。咬得咬牙切齿，似是要把周身剧痛全咬到长歌身上。
　　鲜血从白衣下溢出，腥甜的味道稍稍拉回青瞑的理智。看着那朵红色的花在长歌肩头绽放，青瞑浑浊的脑海里却只有一个人冰凉的手和淡漠的笑。
　　“秦殇！”
　　悲凉的尖叫划破宁静的夜空，沸腾的温泉下，掩埋的是两颗几乎裂开的心。
　　满一个时辰，长歌抱起昏迷的青瞑出水，放到一边早铺好的皮裘上，拿起一边的银针，在已然凝聚大块黑血的胸口上扎了下去。面对未着寸缕、玉体横陈的倾城绝色，医者长歌眼眸清澈，没有半丝欲望。
　　处理完后，长歌用皮裘裹住青瞑，把她抱回竹楼。为她更衣，覆上薄被，一切他都手到擒来。只因以往每次瞑儿因为任务受伤，气息奄奄、浑身血污的被送到他这里，都只是他一个人为她忙碌。疗伤换药，洁面净身，甚至清洗贴身衣物也都是他来。用不喜欢外人进入竹海为由，甚至连一个使唤丫环都拒之门外，他甘之如饴的为她做这一切。
　　触上床上安静睡去的容颜，这具完美的身躯，他比对自己的身体都更要熟悉。左耳垂下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右侧的腰肢很敏感，就算熟睡也不能去碰，不然会发痒；瞑儿睡觉喜欢整个人都蜷起来，哪怕受伤时都无法改变这个习惯，所以他要彻夜守候，防止她乱动而崩开伤口，大概过了三更时通常会口渴，必须喝一杯掺了一点点蜂蜜的凉水；瞑儿喜欢吃新鲜的菜蔬，最不能碰的是性属寒凉的小虾，吃了就会肚子痛……
　　关于瞑儿的习惯，他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他熟知她，透骨的了解她，照顾她成了他全部的生活，不论何时，他都准备好了去为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可倔强的瞑儿，除了伤重昏迷会任由他看护，在她清醒时，却不会对他多说一个字。他知她心中怨恨，却只能用这种最沉默的方式去忏悔。他修筑了竹海，竹海里有她的房间，衣橱里满是为她而作的衣物。房里有女子梳妆用的妆台，甚至连瞑儿从不会用的脂粉他也为她备下。平时，他总一人在竹海研习其实早烂熟于心的各种医理，心却明了，自己是在这里等着她。等着也许有一天，她会站在竹海小道的尽头，她会在他为她亲手制作的妆台前淡扫娥眉。
　　周身的湿意提醒他，此刻他正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折回房间换上干净衣裳，却又回到青瞑房里，手上拿着一把蒲扇。瞑儿刚泡过温泉，浑身燥热，当要有些许凉意才能睡得舒爽。
　　坐到床边，长歌开始轻轻拍着扇子。微微凉风拂上面颊，抚平了青瞑微蹙的眉头。
　　长歌不曾悔过，做了这一切，因为他心里满是歉疚。多年前的那些爱恋倒是如同春天里的蒲公英，模糊着、悄无声息着四散漂落。这些年的风雨，让他的爱化成了缓缓流淌的沉香，带着习惯，氤氲着，升华着。
　　他以为这一生该是如此的度过，可瞑儿却失忆了。她和他兴高采烈的说话，给他做稀奇的糖葫芦，而今日，她因为疼痛哭闹不止，倒是让他以为平静了的心掀起波澜。要知道，从前的瞑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伤痛而吭一声。
　　叹气……长歌心里闪过的是瞑儿那一声绝望的呼唤。
　　秦殇。
　　所以他也知道，不论瞑儿的记忆存不存在，他能做的，惟有守护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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