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可拆卸》始终不渝

1、回国

　　季裘在旁人眼里，往往是个认真到近乎刻板的角色。

　　不过28岁的年纪，便在一家上市的娱乐公司担任总经理的职务，为了对得起这份器重和薪资，他勤勤恳恳得简直像头不知疲倦的牛。

　　给这闪耀身份锦上添花地镀上一层纯金、令他成为女人眼中赤手可热的夫婿人选的，除了他出色的皮相外，则是单身数十年的事实。

　　然而，鲜少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履历光辉，行为检点到能在年度上进人物评选里参上一脚的人，竟然会在背地里拥有一位男性恋人。

　　“小季啊，午餐要一起去自助餐厅吗？”

　　财务部的林经理刻意选了饭点来送文件，就是想借此机会约上他，最好能顺利把季裘介绍给自己那年龄正合适的漂亮女儿。

　　“已经那么晚了？”季裘抬眼，望了望墙上悬挂的时钟，摇头道：“我这里还有事要处理，抱歉。”

　　林经理难掩遗憾地说：“那真是可惜了。”

　　既然都被婉拒了，也不好厚着脸皮留下，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想把尴尬之情盖过去，旋即用尽可能慢的步伐往外走，指望季裘会识趣地突然出声叫住他。

　　想当然的，他希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心情怎么也谈不上愉快的林经理，并不知道自己所觊觎的女婿人选，在他阖上门的那一瞬，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总算把这一直想给他变相相亲的麻烦家伙撵走了。

　　季裘轻哼一声，把几分钟前就处理完毕了的文件飞速整理好，让桌面恢复井井有条的格局。

　　随后，他想也不想地取出抽屉里预先备好的海绵块和酒精，把那些貌似被林经理碰过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天知道他那口龅牙在说话时有没有把唾沫星子溅出来。

　　光是想象着这个画面，就足以令他倒尽胃口了。

　　季裘刚把最后一处指印给打着旋儿地抹去，放在桌角的手机就跟掐准了点似的，欢快地响了起来。

　　他顿了顿，瞄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旋即用没沾染上酒精的尾指轻巧地摁下接听键，说：“莱恩？抱歉，这里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下，不过我马上就出发。”

　　中午他们本来约好了在湖心公园旁边的西餐厅见面，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整整过去半小时了。

　　真正赶到地点，即使用最快速度开车过去，也得花上15分钟左右，他一心沉浸在工作的世界里，粗心大意到连跟恋人一周三次的约会都忘在了脑后。

　　不禁感到相当愧疚。

　　莱恩：“我……你……好……”

　　那边的环境不是一般的嘈杂，季裘不得不让通讯那头的恋人重复上好几次，才勉强听清那断断续续的话语——

　　“知道了，我会注意安全的，让你久等了。”

　　季裘状似平静地回答着，可声音里夹杂的感动却怎么也藏不干净。

　　唔……他喜欢的人，就是这么温柔贴心。

　　不也是从侧面证明自己有眼光么？

　　他那素日来不苟言笑的唇角无意识地微微上翘，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充满了甜蜜的喜悦。

　　再懒得收拾其他，季裘想着反正午休后马上就要回来，索性只取出外套口袋里的钱包，将重要的数据盘一股脑地塞进保险箱里，按照原样锁住。

　　而还没来得及关机的笔记本，也得慎重地放进抽屉里锁起来。

　　……要是让人看见他把他跟莱恩的亲密合影当做桌面和待机图片的话，说不定会引发不必要的骚动。

　　“季经理要出去吗？和朋友有约？”

　　抱着需要复印的一小堆文件匆匆往影印室走的秘书小姐恰好撞见了同样行色匆匆的季裘，随口问了句，只是，在她看清他嘴角噙着的一抹柔和的微笑时，诧异得差点摔了一跤。

　　在电梯口摁下按钮，抱着肘耐心地等待电梯就位的季裘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反射性地敛起了浅淡的上勾弧度，矜持地道：“嗯。”

　　他的心思早就飘去了不知枯等了多久的莱恩那里，不知旁边这位画着淡妆的白领丽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眼见四下无人，正是搭讪的大好时机，秘书小姐不由得有些跃跃欲试，实在是不想就此轻易离去。

　　她稍稍沉吟了会，开始没话找话：“经理不穿早上那件外套吗？外面风大，有点冷呢。”

　　单穿着深灰色衬衫的季裘显得尤其清俊隽秀，四肢修长，劲瘦匀称。

　　不是弱不禁风的单薄，而是一种罕有的……惹人怜爱的可口。

　　季裘心不在焉地用鼻音‘嗯’了一声，隔了一秒才真正反应过来，礼貌性地温声说着：“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了。”

　　秘书小姐失望地‘哦’了一声，再想搭话也词穷了，无奈之下，唯有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离去。

　　季裘一丝不苟地驾驶着被他放置在地下二层停车场里的奔驰，驾轻就熟地挑了最近的路线，在到达指定的地点后，用标准到可以被列入驾驶学员教科书——如果世界上真有出版社会整出这么本教程的话——的泊车动作，挤进了最荫凉的那一格。

　　下车前，他仍然忍不住感到有些羞窘和不好意思，于是为了安心地打开前座上方的镜子，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仪容，确定万无一失后，才打开车门下车。

　　站稳，关好车门，季裘正要转身，就毫无心理准备地迎面转上了一堵结实得跟石头有得一拼的肉墙。

　　“啊……”季裘难受地捂着发酸的鼻子，眼眶登时就被这既麻又酸的痛给刺激得盈了泪滴，靠在车身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被吓傻了的对方这下也终于回过神来：“宝贝！对不起把你吓到了，鼻子还好吗？有没有流血？别这样捂着，让我看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季裘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后，徐徐站直了，睁开眼：“莱恩，你怎么莫名其妙地会杵在这里不动？”

　　莱恩却没有回答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季裘的脸，一双淡金色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那通红的鼻尖，露出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痛苦表情，喃喃自语道：“……我、我把宝贝撞到了……”

　　季裘眉心一跳，颊上泛起两朵可疑的红云，不太自在地别过脸去，嘴上严肃道：“不要在公共场合叫我‘宝贝’。我只是被撞了一下，不要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夸张。”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莱恩总会无端端地过度担心，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克制着，生怕伤害到他一样，战战兢兢的。

　　亏莱恩还是家规模颇大的游戏公司的最高领导者。

　　或许是太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怀抱着这个揣测，自认在心理年龄上要长上一截的他——实际年龄姑且不论，总忍不住先让步，主动宽抚焦躁的他，持续到交往的第6年，大概也就发展成一种习惯了。

　　沉浸在自我厌恶的负面情绪中的莱恩哪里听得进去。

　　这位身高两米有余、肌肉线条流畅得令人钦羡，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堪比T台上的模特儿，拥有一张混血儿般俊美深刻的面庞，在不说话时，从骨子里透着股惑人的野性气息的大男人。

　　仅限于，‘不说话时’。

　　此时他二话不说地就把脸埋到季裘敏感的肩窝处，白皙的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毛茸茸的金黄色短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拱一拱的，蹭得那柔腻的肌肤粉红一片。

　　又赶在恋人忍受不能地发作之前，无比沮丧地说：“太对不起了。”

　　……一下就把季裘因羞窘所引发的无名火给浇灭得彻彻底底。

　　半是享受半是忍耐地任他进行亲昵过头的撒娇，季裘抿了抿唇，语气略显生硬地哄道：“如果你想我原谅你的话，就现在立刻收起这些夸张过头的表演，一起去吃顿好的。”

　　莱恩纹丝不动。

　　季裘静静地与他对峙着，心里既有些甜蜜又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些淡淡的不耐烦。

　　想着——莱恩真是越来越黏人，大概，还越来越幼稚了。

　　真不像话。非得找合适的机会，给他个教训不可。

　　季裘顺理成章地将‘合适的机会’无限期地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感受到肩膀处的湿意——

　　不会吧！

　　他在无法维持表面上的淡定了，有些慌乱地将伏在自己肩上的莱恩掰开，不消认真端详，都能清楚地看到微微泛红的眼眶。

　　“你这是怎么了？”季裘的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脑筋飞速运转着：“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莱恩非常为难地晃晃脑袋，又在季裘充满杀伤力的瞪视中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惆怅地深吸一口气，说：“……宝贝，”季裘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但在这紧要关头，也顾不上‘纠正口头称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只听莱恩吞吞吐吐地接着道：“我马上要回国了。”

　　“什么？”乍听这消息，季裘一时也无法接受：“你这一趟……去了不准备再过来吗？”

　　相处了近6年的恋人，在感情正浓的某天突然宣布要一去不返，饶是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不受影响的。

　　莱恩纠结地偷偷瞄了他一眼，还是硬着头皮，肯定地回答：“是的。”又饱含希冀和惶恐地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回我的老家，一起生活。”

　　季裘没有说话。

　　他保持着一声不吭的状态，钻回了驾驶室，既没有发动车驾的打算，也不理做贼般鬼鬼祟祟地坐到副驾座位上的莱恩，而是瘫着张缺乏表情变化的脸，一瞬不瞬地盯着钛盘上的三叉星标识。

　　纵使胸腔里的心脏传来一阵阵被撕裂被绞碎般的愁苦，除了握住方向盘的手因用力过度连指甲盖都在发白外，季裘根本没有丝毫情绪外泄的迹象。

　　他竭力保持最佳的冷静状态，脑海里公正地衡量着即将面临的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和它们背后意味的利弊。

　　——目前这间公司的发展前景良好，所处的高薪职位也十分稳固，上下级关系良好，非常适合一向不喜追求刺激，而是趋于平稳生活的他。

　　显而易见的是，贸贸然地进入一个没有人脉可言的陌生国度重新开始，是项不明智又充满了风险的举止。

　　‘不去’这一头的筹码，在物质上要比‘去’胜出太多太多了。

　　可是……

　　伏在方向盘是上一动不动的季裘，闭了闭眼，轻声说：“我陪你去。”

　　那些东西都可以再挣，可喜欢的人，这辈子恐怕就一个了。

　　总有不能失去的、独一无二的瑰宝。

　　反正他无亲无故的，在这大都市里像是一株无根的浮萍，漂流到遥远的国度去，也不失是初次脱离轨迹、寻求新机遇的大胆尝试。

　　“我还没问过你的家乡是哪里的呢。”季裘突然想起这茬，“欧洲？还是美洲？总不会是非洲和亚洲吧。”

　　莱恩被这偌大的馅饼给砸得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季裘宠溺地曲起食指，敲了敲他的前额，才木偶般僵硬地回答道：“不是。”

　　“哦，那就是大洋洲了。”季裘顺着自己的思路推断着，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如果是澳大利亚的话，护照虽然有，但我还得先去办个签证，这边的工作交接也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你着急出发吗？要不，等我们一起？”

　　莱恩傻愣愣地看着他，脸上渐渐绽放出一个欣喜若狂的灿烂笑容，长长的眼睫激动地颤抖着，金色的瞳仁里闪烁着熠熠日辉。倏地扯起了嘴角，那幅度厉害得简直快要一路咧到耳后根。

　　他低沉沙哑的嗓音落在季裘耳里，当真是性感极了：“不，我们这就出发。”

　　季裘愕然，扭头看他：“你是认真的？”

　　莱恩的笑容粲然到几乎能晃瞎人眼的地步：“对，现在就走。”

　　季裘狐疑地打量着他，发现莱恩居然是认真的……不由得头疼地说：“别任性了，就算是紧急出差也还有收拾行李的时间吧。”

　　莱恩思忖了一下，却忽然羞涩地垂下眼，瓮声瓮气地问：“宝贝，我……我想擦擦脖子里的汗，可以吗。”

　　也许是太紧张的缘故，他已经汗流浃背了。

　　季裘茫然：“唔……请便？”

　　不过是擦个汗罢了，怎么相处多年，就差没滚过床单——不是季裘不让，是莱恩总因某些原因而不敢，他便也不好再提，免得被误会成自己饥渴成灾，那颗就丢大人了——还会为这种小事跟他打报告？

　　季裘没留神，莱恩说的不是‘脖子上’，而是‘脖子里’。

　　“太好了，我就知道宝贝不会介意的。”莱恩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冲季裘眨了眨眼，猛地把头往上一仰，下颚和颀长的有力脖颈形成了完美的180°。

　　“咔哒。”

　　随着一声悦耳的脆响，莱恩气定神闲地双手扶着下颌骨，利落地一旋，又一举。

　　季裘：“！！！”

　　在毫无思想防备的季裘惊骇的目光下，这个笑得一脸羞涩的俊美男人，不需要其他烦赘多余的程序，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将整个脑袋，给完完整整地摘了下来！

　　季裘下意识地张大了嘴——

　　没有喷涌的鲜血，没有森森的骨骼，被外围的仿生皮肉和神经所包裹的核心，不是每一个健康和正常的灵长目动物该有的气管和食管，而是锃亮的金属零件。

　　莱恩将毛茸茸又金灿灿的头随意放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掏出怀里的真丝手绢，细细地擦起了混杂在金属管间隙的那几滴汗珠，还不忘抱怨：“真是太不舒服了，下次要记得换成不渗透的新生物皮肤才对……”

　　……

　　季裘默默地看着那颗被跟拧螺丝一样拧下来，还活蹦乱跳的头颅，理所当然地对上了那火热的眼神。

　　莱恩还在乐滋滋地聒噪着。

　　他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完成了清理，莱恩哼哧哼哧地把脑袋安回去，一咧嘴，露出一口洁白无瑕，整齐到不行的牙：“好在宝贝你答应了，我真不想把你强行捆着一起带回去呢，届时你铁定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