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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十四章 假爱之名(五) ...

  •   奔驰在竹林中突兀地停下来。白翎眼里含着无法抑制的喜悦,又带着丝不能置信,缓缓转过脸去,嘴唇紧抿着。眼球里,那熟悉的银白色的车,浅浅荡漾着深蓝色波纹的安然的海,随着轻柔、湿润的海风跑入进来,一点点清晰,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她打开车门,轻巧巧走出来。脚踩在地上松软软的,陷下去两个浅浅的脚印。两三点的夜里,正是人们酣梦正醇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呼吸,除了海潮起伏的微声,一切是那样寂静,寂静得人心里如平平的水一样。海风又起了,吹动周遭的竹叶,沙沙的响,听进耳里,却像是打破了心里平静的水面,圈起一波一波涟漪。她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密集起来。
      他果然在这里。银白色的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暗色的车窗里,人影依稀可见。他似乎仰坐在驾驶位上,头紧紧地挨着靠垫,向海的方向微侧。
      他在看什么呢?她想。走了两步,看他纹丝不动,没有发觉的样子,于是跃出一个调皮的想法,要偷偷吓他一吓,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意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能猜到他在这儿吧。便脱了鞋子,让柔软的脚踩在隐隐透着润湿的松软的沙泥土地上,感到脚板心透进丝丝的凉意,躁动的心绪渐渐平伏下来。
      这时,仍见他一动不动。他那样执着地看着海,是沉思还是……一个念头微微闪动,他的样子,是睡着了呢。
      走近,一步步走近。心开始跳,一点点急促。
      她从来没有瞧过他睡着的模样。其实她是那样的想见到,他的光芒后真实的一面。可她从来见不着,他从来不让她见着。她想听他睡着后匀匀的呼吸,看他在睡梦中摆出常人的百态,蹙着眉头,抿着薄薄的嘴唇,似乎梦里受了谁的欺负,生着气,或是不知不觉的浅笑,嘴角微微弯起弧度,没有一点点严肃的气息,那样自然,那样生动。可惜她一直没有见着……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猛烈得她有些害怕了。她正走到了车窗靠着海的那一面,窗半开着,海风可以习习地吹进去。她站在那里,挡住了风,静静地看着他。他闭着眼,睫毛稳稳的,没有丝毫颤动,是睡熟了啊。他笔挺的鼻梁下呼吸缓慢、均匀,嘴唇果然是抿着的,抿得紧,格外显得薄,薄得她有一瞬间的小小冲动,眼光赶紧转到别的地方。是他的胸脯,他向来是怕冷的,这时西服却是敞开的,露出里面浅米色的衬衫,领带松松地歪向一边,一只手的手指触着领带的边缘,像是刚才在睡梦中想挣脱什么束缚,于是拉扯松了领带。她又看到他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搁在黑色的皮带和米色的衬衣之间,在他的大拇指下,露出衬衣的半只纽扣,纽扣和他的手指缓慢地随着平坦的腹部一起一伏,契合着她听到的规律的、有些深的呼吸声,不知怎么地让人心慌意乱的。
      她直觉身体中有奇异的骚动,脑海里闪过炽热的、令她脸红的念头,她想别过脸,却无从控制。腰背不由自主地弓下,头低到了车窗口,手先伸了进去,临到他身体的时候,颤抖了一下,然后挨到他的大拇指上,接着朝上大胆移动,从一颗纽扣移动到上一颗,再上一颗,他的胸膛就在手下,触摸着有真实的温热,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她的脸开始发红,呼吸渐渐急促。手慢慢移到了他的领间,再往上,便是他的颈项。紧致的浅栗色的肌肤,没有女人那么考究的细腻,却是平滑、匀致的纹理,衬着突起的喉结,每一次呼吸,都牵动颈项间一阵细细的动静。她触电般将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喉结上,那浅浅的一热。她心里有紊乱的热流一冲而出,再也忍不住,手指迅疾地滑向他后颈,另一只手同时从另一侧的衣领间伸入,环住了他的肩缘,头从车窗外探进来,靠近他的面颊,脸和他的脸毫厘之距,鼻尖和他的鼻尖几乎触碰。她停了一停,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脸上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汗毛都能恨不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又或许是离得太近,又变得模模糊糊。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似乎在刚才,血脉都崩了起来,滚身的发热,到离得这么近了,那烧灼的感觉却乍然轻了下去,从意识里流泻出一股暖而平和的细流,蜿蜒流遍全身,心平静了下来,身体平静了下来,只有一种舒适而快乐的感觉,只觉得这世上只有这一刻,这一处地方,这样平静,这样温存,只有他们,简单的两个人,天和地之间,海在轻轻的拍着浪,月光在浪花上留下旖旎的印记。她用长睫毛盖住了一切光线,世界暗了下来,鼻尖从他的鼻梁上斜过去,他呼吸的气息热热地冲在她的皮肤上,有微微的搔痒,然后,她的嘴唇触到一丝冰凉,他薄薄的唇,是冰凉的。她的手臂禁不住发紧,嘴唇在那冰凉上阖动,渐渐那冰凉上有了温度,她试探性地伸出舌头,在上面温柔地舔舐,至他唇缝间的时候,滞了一滞,仍毫不犹豫地往里探去。
      也许他会醒,也许她会觉得尴尬……但她义无反顾。
      她现在才完全明白,他是她心中这样特殊的一个存在,她爱他,却连接吻,第一次的接吻都这样偷偷摸摸,这样胆战心惊。可她不,她不是这样的,她一向是不怕什么的。
      就算他醒来,就算他拒绝,她也要继续下去。不如此,她永远没有释然的机会,她永远不知道如何来对待箫泓,她也永远回不到原来的那个她。
      她感觉他动了一下。他醒了?!
      她积蓄已久的勇敢突然间分崩离析,身子剧烈地一震,嘴唇迅速逃离。砰地一响,仓皇间她的头磕在车窗的上沿,火辣辣的疼。
      她心跳得厉害,原来她这么害怕他的拒绝。她在他面前,做不到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白了。生活果然像她刚进白家大宅时候说的那样,一切重新开始,开始得到现在她已经不认得这样怯懦的自己了。
      她呆呆地看着车内的他,他的睫毛颤了几颤,头微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又悄无动静了。
      她咬了咬嘴唇,不,她一定要在今天出一个结果。
      她又垂下头,腰往下压,再次向他亲吻。
      小小的纽扣夹在她的身体和车窗之间,碾过去时一阵疼。她有些气急,把身子往前一挪,格蹦,扣子脱落了下来,落在他手上,又滑进车里。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动了一下,居然慢慢睁开了眼。
      见鬼,这么小的东西居然把他弄醒了。
      她的勇气又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明天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有个声音大声说:“说吧,有什么可犹豫的,就算被拒绝了,也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光明正大的输,胜过畏畏缩缩的作乌龟。何况还不定输呢。”
      另一个声音却说:“不,如果他拒绝,他和你还会长久住在一起,怎么能忍受这种羞辱。”
      头一个声音又说:“爱情没有错,不存在羞辱。如果怕住在一起尴尬,就搬出去,没了谁你还照样好好的活着。”
      另一个声音打断:“搬出去就意味着彻底了断,再也不会见他了,你舍得吗,你舍得吗,你舍得吗?”
      两个声音交织纠缠,她恨不得把它们都轰出脑海。
      “小白?”他在叫她。
      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平静而温和,和往常一样,然而,她仿佛看到有一丝银冽的月光悄悄投入他的眼底,带出了一星点火光,跳跃着。她的勇气被这一点星火鼓励得撩燃了起来,她张开口:“我……”
      “你扣子掉了?”他看她衬衣下摆被风吹开了一些,明显是少了颗纽扣。
      “掉车里了。”她又鼓了鼓勇气,说:“其实我……”
      他头低了下去,帮她找那颗纽扣,她的话不知怎么地就噎住了,再也说不下去。后来他把纽扣捡起来,笑着对她说:“其实你是淘气,探头进来想吓我,结果把扣子蹭掉了,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这倒的确是她起初的想法,但后来明明……,她脸上微红,再次鼓起勇气,说:“不过我……”
      他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下,打断她的话:“不好意思,我没回去,也没给你们说一声,让你们担心了。”
      她的话被堵得很难受,蹙了眉头,憋了憋,还是要说出来:“我是担心,不,那已经过去了,我既然找到了你。其实我想跟你说,我刚才,我……”
      “对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饶有兴致的问。
      “我……我和你心有灵犀嘛。”她绕了个弯子,心想,这样暗示也好,他聪明得很,没道理听不出来。眼睛顿时亮了,到底是直爽惯了,没多想,一句话冲口而出:“一堆人到处找不到你,我一猜就猜准了你在哪儿。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说完了心头大悔,这么狗血的台词,比直接说我爱你还糟糕。
      “不然你还是小白吗?”他似乎完全意识不到她的暗示,说:“十几亿的人里面,也只有你是小白,不是缘分是什么?”
      “我……是小白没错。”她被他的漫不在乎气到了,他决不会听不懂的,她气急了,大声说:“可你姓明!”
      可你姓明!可你姓明!!可你姓明!!!
      还要她怎样说,他才会不好意思装作不懂。
      她的心一点点冷了,脚下的沙也变得格外的凉。海风又是那样潮湿地扫过眼眶,让那里面也润湿了起来。
      “我不姓明。”他说:“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原来姓曾,后来老白收养了我。本来是要改姓白的。”
      “那为什么没改?”
      “我姓明,还是姓曾,或者姓白,有区别吗?”他反问。
      “怎么没区别?”她急急的反驳,却发现自己也解释不了其中的区别。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叫颜翎也好,叫白翎也好,亲切地叫你小白也好、翎翎也好,都是没有区别的。你就是你,我喜欢叫你小白,你喜欢听人叫你小白,这不就够了。”
      “你取名叫明天,是因为你喜欢这个名字?明天——是希望的意思吗?”
      “对呀。”他笑了起来。她又看到,那灿火星在他眼里跳跃。
      她在多年之后,才知道,明天,其实是不可知的意思。他看到的未来永远不明朗,因此在现在如履薄冰,而她看到的却是希望。希望,有时是理想和幸福的代名词。她活得比他简单,比他幸福。
      但她一直没有知道,他在听到她对“明天”二字的理解后笑起来,是她一直喜欢看到的他真实而畅快的笑容。因为他很喜欢她的解释:明天,是希望的意思。他记得有一句话说,我们一生中无非会被两种人吸引,一种是和自己相似的人,一种是自己永远成为不了的人。她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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