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爱的你》劳栗子

18、没事没事没事

　　雨下得很大，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要有一场雨，像这样大，稀里哗啦，外面的景色像是被水泼了的画，看不真切。
　　乔落倚着飘窗，坐在露台上，这次她倒下了，病了。

　　“为什么我这么令你讨厌……”
　　那天，她站在那里，浑身在颤抖，她知道，不是冷，不过是脱了外套，令她发颤的是袖子上的那行字！！！
　　他不说话，应该是不会说了，可是也没有表情，什么也没有。她更宁愿连他也没有就好了，第一次，她有这样的想法，可下一刻眼里的眼泪憋不住了。
　　乔落转身离开，她不要当着他的面流泪，不可以，这是多么的悲惨和可怜。她要的是他的爱，不是同情或者鄙夷、绝情！
　　外面天很闷，她游荡在大街上，明明人来人往，她心底却觉得荒凉。她也不知道怎样了，只记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在堤坝边喝酒。
　　天灰蒙蒙的，像他离开的那天一样，她记得第二天就下了雨，她在公寓里窝在沙发上，一直呆到天黑了，家里什么也看不见，她以为时间会像她呆坐一样停滞不前，怎么可能？！他的离开只会时间一天加一天，又一天……
　　这间公寓曾留下他们那么多的故事，从他们第一次约会那天开始。她脑海里还记得那天她怀着要不要就那衣柜里的女人衣裳和他谈谈的想法下楼来，于木叶恰恰抬头。
　　他收拾好流理台，为她拉开餐桌的椅子。
　　“牛排，法式芦笋汤，沙拉。”他介绍到，盘中的牛排已经切好，乔落和他相对坐着，默默吃完这顿饭，不知道为什么，不单单是刚才那衣柜里的衣服，总之浑身都透着不爽的感觉。
　　菜的味道不错，可是她的胃口却也因着心情不是很好，吃的不多。
　　“不合胃口？”他问。
　　乔落擦了擦嘴，回：“不是。你也吃完了？”
　　“嗯。”看着桌上不受欢迎的菜，于木叶的心里也受了打击。
　　“那我们谈谈吧。”乔落正色道。
　　“先等等，”没想到，她这样的脸色，他还能轻松地喊停，“我需要洗个澡，刚刚做饭身上会有味道，那你刷碗吧，也当运动运动。噢，对了，洗完之后擦在手上的东西，那个在冰箱旁边的小桌子上，浅绿色的小罐儿。”
　　说完，自己上楼去了。乔落茫然的坐在椅子上，心里越想越窝火。她收拾桌子，洗碗，擦手，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
　　可是于先生的澡真的洗了好久，久到饱食后的乔落倒在沙发上竟晕晕乎乎睡着了……
　　梦里的人温柔温暖，一样的容貌，却让她觉得炙热，做饭好吃，体贴，两个人的衣服放在一个衣柜里，幸福……
　　洒满阳光的草地，舒服极了，他们头碰头倒在软软的草上，晒太阳。阳光照她的眼，他伸手为她挡住。
　　“谢谢。”她说，透过指缝的阳光却还是闪到她的眼。
　　“不再睡一会儿？”他说，乔落揉了揉眼，看见自己的面前挡着一本书，她不知何时从沙发移到那几扇大大的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地毯毛茸茸的，上面摆着许多鹅卵石样子的枕头，也是软乎乎的。阳光斜斜隔着薄纱样轻飘的窗帘照进来，落在身上，真是说不出的好觉！
　　突然，乔落发觉他不知何时缓缓的伸出手臂，射到她的脖子下面，环住她的肩膀，抱住了她，轻轻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是沐浴露的味道，她身上也有，现在还夹杂着阳光的问道，说不出的诱人。
　　可是这暧昧的时光却没带乔落反应过来就已结束了，他迅速又松开手，倒到旁边的鹅卵石上，放下手里的书，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说：“不是有话和我说吗？怎么就睡着了？我很不喜欢懒女人。”
　　乔落揉揉刚刚因为不备放手而摔到地上的肩膀，没好气的看着他回：“嗯，困了。”
　　“起床气，坏习惯。我也不喜欢有起床气的女人。”他瞥了她一眼，乔落回敬他一个斜眼，然后盘着腿坐起来，伸手拉他和自己面对面坐着：“喂，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坏？”
　　于木叶一脸淡定：“是吗？我有天天接送你吗？有和你约会吗？有带你到我家吗？有给你做饭吗？你出汗我又体贴你冲凉吗？又让你为我操心吗？有向你提过过分的要求吗？”
　　不急不慢，他稳稳的说出来，乔落发现自己还真不能说一个“不”字。可是……
　　“那这就叫你说的恋爱吗？这就算在一起？”她反问他。
　　“是的，乔落。我说过，有的事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我是个怪人，有很多令人讨厌的习惯，洁癖，孤僻，无趣，这些真实的展现在你面前，你才能更好的考虑我是不是真的适合你。”他平静地说，“这是对你的公平。对我也是，你看，我说了不喜欢懒和起床气。”
　　乔落扶住额，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前后的反差——这个可恶的男人，怎么就这么别扭！
　　“我……你的理解错误！”
　　“我怎么可能出错？”陈述的语气说出挑衅的话，乔落深吸了一口气——
　　“首先，睡觉不代表懒，我，相反，是个绝对勤劳的人。然后，起床气，应该看是对谁，你看你老挤兑我，明明就是情侣，可感觉这……这算哪门子谈恋爱？你见过恋爱的人不牵手，不说肉麻的话，不卿卿我我的吗？”
　　“首先睡觉不代表懒，懒不代表要睡觉，所以睡觉也不能说明不懒，不懒也不代表就是勤劳。然后，起床气实质上是一种低血压的症状，生理状态对事不对人。最后，我是初恋，我觉得恋爱是这样，见解不同，哪有对错之分？”他一脸淡定的回答她的话。
　　乔落这时还没有总结出某人恋爱前期的两大特点——淡定情绪和“跳跃式”损人，所以，先是呆愣原地，无法招架。
　　一会儿，乔落才开口“还击”：“可是我的问题我能改，你的问题我不在乎！”
　　“我在乎。”他看着她说，“这就是我们的不一样，你认为无所谓的事，却恰恰让我慎之又慎。我在乎。而且，你有什么理由为一个你会后悔的人改变？”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明暗的交接勾画出他的轮廓更深，脸上有很淡的碎的各异形状的小块儿，在地毯上打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帘动影动，颤巍巍，晃悠悠，仿佛乔落此时的心——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别扭过，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他们在意的是不一样，而那天晚上的答应、拥抱，并不是她所想的允诺。
　　真可怜，这爱，真可怜……
　　她轻轻说：“没关系，我愿意，心甘情愿。轻松些，木叶，”她第一次叫这样叫他的名字，轻轻的，飘飘的，好像一阵让落叶翩飞的柔风，“真傻，你爱我，就好好的爱我……”
　　她伸手摸他的脸颊，没有想象中的细滑，有男人的质感，硬硬的面颊骨，高高的鼻子，她的心里升起对这个男人的爱怜。
　　“我是你的初恋，”她问，“那真好。所以，柜子里是我的衣裳吗？你买的？”
　　这回轮到他呆在原地，看着乔落，没有说话。
　　“别怕，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会好好的爱你……傻家伙……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事有什么见解和对错？那叫做本能！”
　　她笑了，看着手掌下某人一直呆愣的脸庞，她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还没有习惯，还不懂真正好的方式。既然她有那样的义无反顾奔下来，就该也无可阻挡的给他走向自信的勇气。既然之前他一为他们的缘分付出，那现在她要有更大的韧性。
　　她的心里觉得酸酸的——是不是也是因为听不见的原因，连喜欢人的事情，他都陌陌生生了？这可怜的爱……
　　“这才叫公平。”她只动唇，不发声的说道。
　　乔落慢慢凑近，轻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移开：“那这是初吻了？怎么办？我赚了，我的初吻已经给别人了。”
　　他醒过神来：“谁？什么？”
　　“不告诉你！”乔落站起来，跑上楼去换衣服。
　　她又去打开那个衣柜，想不清楚自己怎么刚刚脑袋短路到会吃这衣柜的醋，他明明说过，来这里的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乔落换了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下楼来，他还倒在鹅卵石上看书，乔落从楼梯侧面的书架上也挑了本书，然后走过去，和他一起晒太阳看书，就这样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间，她才伸个懒腰，自告奋勇的去做饭，而他，还坐在那里，看书。
　　当然，那时的乔落还只是惊讶他的定性是何等的好，还不知道这是寂寞和自尊养成的习惯。
　　他是靠读唇可别人交流的，而读唇的能力对知识量的储备和对一个人的熟知程度有很大关系。听不见的他又不愿走向别人，也只能为自己一人的世界找点乐子。
　　是的，他就是这样甚至说是有点死脑筋的人，最最讨厌的事就是想被人低头。于木叶是从14岁的时候开始听力消退的，那个时候的他就已经精通六门语言，中文欠佳，却不碍交流，可以说是语言天才，而除了在语言方面，他各个涉足的专业都能小有成就，只14岁，却当之无愧天才二字很多年。
　　可也正是这样，之后因为生病，听力逐渐下降到后来丧失，他也将自己慢慢封闭起来，少和人接触，成了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少和人接触，才少有人知道他的不完整，才少有可能被别人特殊照顾，他不喜欢这样，他觉得自己是有足够的能力过得很好，像他听得见的时候一样，远远地比同龄人优秀好多倍。
　　可是，这两种情况，哪里是能用来比的？他曾引以为傲的仰头做人，此刻成为他辛苦生活的症结——害怕拖累，拒绝他人，极度自尊。
　　他宁愿做一个人的苦难者和众多人的怪物，也不愿意成为他人眼里的残失。
　　晚上，他送乔落回学校。之后的日子，她出去上课上班的时间，就会自己来这边，有时他在，有时他不在，开始的时候是碰巧，之后他都会自觉地把自己的行程贴在玄关的磁性玻璃上，虽然美名曰“备忘录”，可是乔落从不知道有哪里的备忘录是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来提醒自己的。
　　这榆木头！
　　乔落会逗他：“我的前男友还没吃过我做的饭，你说他要是和我分手的时候，我想这样坐一桌好菜，他会不会想想我也是个女人，然后——”
　　“没有然后。”吃得正香的人转瞬放缓手里的筷子，“男人不会对没有觉悟和反省的女人存有幻想。”
　　“什么意思？”她还没有习惯他“跳跃式”的损人。
　　“现在都不懂，哼！果真没错。”某人鄙视的低头吃饭。
　　再等她反应过来——这厮是跳一步得出的结论，变着法儿说她菜做得差，还自以为是——的时候，他已经镇定自若的吃完饭了。
　　放下碗的时候，他还不忘对着乔落气呼呼的脸为他的冷脸配上上一个剪刀手。
　　很多时候，于木叶的工作是在家里做的，在这个像办公室一样的房间里，有一个和墙壁一般大小嵌在墙里的超清显示屏幕，只有画面没有声音，里面的人给他视频汇报工作、谈判等等。
　　乔落是一次写论文的时候被他叫进去的。
　　“这是工作的地方，进来。”他看着她抱着笔记本在鹅卵石堆里，如是说道。
　　“我喜欢这儿。”
　　“那……我喜欢你在这儿。”
　　……骗进去了。
　　后来，乔落也会在那里面看书写作业。她猜得出这个人不会是个好上司，面对别人说完方案，他总是语气平淡生硬，她悄悄瞥见视频里的人，都是怯生生的样子——可怜……
　　她有问过尤唐，尤唐提起这些就一脸厌恶——
　　“这个人极端自大！他的下属要么就撑不过三天，要么就是适应了他那句遇事就‘这是极限了？’勉强存活的变态！真是魔鬼！
　　他更是从不接受质疑，不过貌似也没有哪个质疑成功过。看别人的工作，点头或说一句还行比登天还难！尽管他从不开口批评，只是有必要的时候，亲自重做一份自己满意的，也尽管这样的必要时候，很多……”
　　乔落想了想，好像也是，半天的视频会议后往往有时两三天他都会呆在办公室里，这种不接受质疑，她想起他的那句话——“我怎么可能出错”……
　　他的办公桌和她坐的沙发是背对着的，几次伸懒腰的时候，乔落都发现他在更换视频的背景，乔落觉得奇怪，他却淡笑：“除了要观察细致，看问题更要长远。作为长久不见面的上司，你觉得每次都看你在家里，你会有怎样的感觉？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又会有什么感觉？会让他觉得不正式，觉得工作只是我的业余，会让他们觉得放松或野心膨胀。而在同一个地方，就会让人想知道这是哪里，最主要的是，善于揣测心思的人，点点的细节都会让人发现你的喜好，反应你的性格，这都是很可怕的事情。”
　　乔落从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细节，竟然会有这么深远的意义。可她问他：“你既然这么不信任他们为什么要把他们放在高位上，管理你的财富？”
　　“我爷爷说中国有句古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有句话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有句话说‘防君子不防小人’。”
　　“那你不防着我吗？”
　　“防，当然防。”他弹她的额头。
　　“那你说喜欢我在这儿！”她捂着额头，等着他的回答。
　　“所以说是防着，在我眼皮底下才好！”
　　“那你希望我认清你的这面目？认清了不就是要觉得你不好吗？”
　　“聪明。冲突吗？”
　　“你不好，我不就离开你，不在你眼皮底下了吗？”
　　他愣了两秒，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可是‘指挥中心’啊！”
　　“说得好像你会说的不知是中文一样。”
　　乔落受伤，转过身继续码论文：“其实，我的英语过了六级的好不好？”……虽然，英语他说的很多单词她听不太明白……
　　转过身去的于木叶心里吁了一口气：乔落，你怎么会不在我眼皮底下……
　　乔落也就这，对他有了不一样的认识——面对别人的于木叶，不像对她一样坦荡，心思是深远的，人是封闭的，高高垒起的自尊已经远远超出他需要的范围。
　　他虽然对她也是冷冷的，可是还是看得出关心，像是她从没和他说过，可他应该是知道她的课表和上班时间，从没超过两天以上没见过面，每次来接她的时间也是神准。他也会顾及她的感受，到学校来的时候总会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样子，说自己在什么地方等着她，然后一起走到停车的地方去，而她从没和他说过，不希望同学看到自己被好车接送的样子。很多方面，他对自己的了解远远超出乔落的想象。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当时这么想，现在，她更是不懂了——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要是因为她和藤原林的原因出现，为什么又做出那样的事？说出那样的话？
　　“落落你还好么？”尤唐来了短信。
　　“还好。”
　　“能说话吗？又发病了？”
　　“没有。”
　　“王思靖说你请病假。”
　　“是。”
　　“怎样？”
　　“死了，死一样的感觉。”她在手机里编辑着，然后又删掉，又打“没事，感冒而已”。
　　似乎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排开她，所有人都幸福，她又为什么还要去做这个搅乱一切的人，留下她吧，也不会有人能懂得亲手筑梦，却又一朝被自己毁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