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精灵捡回家》绒绒羊

14、冷漠

　　丛泽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立刻开始动作。

　　他从智脑上查了查地图，找到最近的医院，输进急救通讯码发送定位信息，随后他撕开自己的衬衣下摆干脆利索的给地上的人类进行止血和包扎，手法相当专业——当然这全部要归功于凌溪的记忆，凌溪不是很喜欢电子设备，再加上他经常往野外跑，所以在这方面他还专门去接受了相关的训练。

　　“我是夏星宇。”男人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眸光流转，温声道：“谢谢。”

　　丛泽点了点头：“你好，夏星宇，我是丛泽，不用谢。”

　　夏星宇一愣，闭上眼，再次笑了起来，面前这人果然不认识他。

　　夏星宇，实力派歌手，本来就红遍了星际宇宙，唱而优则演，他最近又出演了一部历史剧，更是炙手可热红的发紫。然而树大招风，他今天上午接到了一个老朋友的通讯，下午智脑中了病毒，将智脑送去修复的他顺路就来到了这里等老朋友一起去吃饭，然后就等来了一辆要他命的电汽车。

　　不幸中的万幸，这一块儿的路灯坏了正在维修，他被车直接撞进了路边的人造绿化带里，开车的人恐怕不是专门的杀手，他听到那辆电汽车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开了好几遍之后就开走了。

　　但是他手上没戴智脑，这条路又相当偏僻，要不是丛泽走了过来，夏星宇绝对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听到救护车的汽笛声逐渐接近，夏星宇叹了口气。

　　抬到医院一检查，没什么大伤，就是骨折加上失血过多，夏星宇连急救室都不用进，但是到底在地狱门前走了一遭，夏星宇身心俱疲，躺进营养舱就睡着了。第二日夏星宇从睡梦中醒来，看见守在他营养舱前的人是丛泽之后，一下子就愣住了。

　　少年应该一夜未眠，眼下有微微的黑眼圈，眼里也有红血丝，然而他的神色依旧淡漠平静，眼神也依旧干净澄澈。

　　夏星宇忽然想到“水至清则无鱼”这么一句话，这个少年有着这么一双干净的眼睛，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能被他看进眼里去的吗？

　　“你醒了。你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丛泽语气平淡地陈述。

　　夏星宇点点头，少年昨晚虽然有些冷漠到不近人情，但是到底也救了他一命，他张口要说点什么，就见丛泽站起身，朝他挥了挥手：“再见。”随后就转身向外走去。

　　夏星宇看着丛泽的背影都有点目瞪口呆，眼看着丛泽就要走出医疗舱，他连忙喊住人：“你是赶时间吗？你要去哪里？我可以派人送你。”

　　丛泽停住脚步，回过身，很有礼貌地道谢：“谢谢。我不赶时间，我只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不去哪里，我只是随便走走。不用你派人送我。”

　　夏星宇听丛泽这么说立刻就想多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随便走走？再想到昨天遇到少年的时间，已经是深夜。难道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孩子为了不拖累家人离家出走？夏星宇一边为自己脑洞觉得好笑，一边又隐隐有点相信。

　　一个普通少年怎么也不会大晚上一个人在外游走吧。

　　“丛泽，你如果不赶时间的话，能不能陪我说一会儿话？我家人都在外星系，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夏星宇话里话外都是寻求帮助的意思，与此同时他垂下长长的眼睫，乌黑发丝滑落下来，微微掩住眉眼，唇角笑意有些落寞。

　　丛泽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他走回去，按出医疗舱舱壁上的折叠式充气沙发坐下：“能，你说吧。”

　　正表演伤心落寞的夏星宇被噎了一下。他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少年默默地看着他在等他说话，好像就等着说一会儿话之后他好走人。

　　夏星宇：……

　　很快调整好情绪，夏星宇故作随意：“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呢，怎么就愿意留下来陪我？”如果这话是问别人，会显得有点矫情和做作，但是夏星宇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淡漠平静到似乎泰山崩于前都会面不改色的少年会怎么回答。

　　丛泽有些疑惑：“不是你要我陪你说一会儿话吗？”

　　夏星宇：…………

　　就因为他提了要求所以你就留下来了么……

　　夏星宇当机立断换了个话题：“昨天晚上我拒绝你的话，你就会离开是吗？就算我会死，你也不在意？你是不在乎他人的生命，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生死？你这么冷漠，是因为你时间不多吗？”

　　夏星宇知道自己的问题有点莽撞，但是他也真的很想知道面前这个少年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般情况下见到有人生死未卜还流了一大滩血，大部分人不是拨打急救通讯码就是联系当地警方，少部分人可能会怕事到扭头就走，不管怎么说，这个少年昨天晚上的言谈举止都很奇怪。

　　死亡啊，丛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个身体已经有过了一次死亡的经历。他想起彦叔。彦叔说他救了自己的命。

　　彦叔……

　　“丛泽？”夏星宇叫了一声有点出神的少年。

　　丛泽眨眨眼，回过神来，回想了下夏星宇刚才问的问题，他慢慢说道：“我会离开。你死亡与否，是你自己的事，你拒绝我提供帮助，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你拒绝的后果与我无关。我在乎生命，但是这不代表我可以随意干涉他人的生命。我自己不在乎生死。我拥有的时间多少取决于我自己的选择。我不觉得我冷漠。”

　　这逻辑还真是完整，夏星宇摇摇头，没说什么话。

　　这时有谁轻轻敲了敲医疗舱的门，示意自己已经进来了。

　　来人一头浅灰色卷发里有一对浅蓝色的触角，他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瞳，五官样貌有着人外混血儿所特有的超越了性别的美丽，在他的眼镜镜片上方，本该是眉毛的位置则生了一双紧紧闭着的小眼睛。

　　注意到丛泽的视线，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外貌给丛泽带来了困扰，他抬手拨弄了下卷曲的头发，将那一双小小的眼睛遮挡住了，原本直立在蓬松卷发中的蓝色触角也隐藏了起来，随后他露出了一抹歉意的微笑：“抱歉，我过来的有点匆忙。”

　　意识到对方在向自己道歉，丛泽眨了眨眼，并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说抱歉，他想了想，回应道：“没关系，你的触角有很漂亮的颜色，你的复眼一定也很漂亮。”

　　夏星宇：……第一次见面就非常准确地称赞了昆因族的触角颜色？

　　夏星宇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经纪人，果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抹真挚的笑意，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躺在营养舱里的自己又可怜又多余：“我骨折了，最近的活动通告都推了吧，另外韩董事要庆生，记得帮我把礼物送过去，我已经给你留过言了。”

　　经纪人应了一声，他看了眼坐在一旁的丛泽，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朝夏星宇挤了挤眼睛。

　　夏星宇假装自己没看到他挤眉弄眼：“我得出院，在医院呆着不太好。”

　　经纪人点点头，他也不愿意夏星宇在医院里待着，要是被粉丝撞见了，又是一堆麻烦，一想到那可能铺天盖地而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他连忙去办出院手续。

　　医疗舱内就只剩下了夏星宇和丛泽。

　　夏星宇转眼看向丛泽，少年正默默地看着他。夏星宇忽然扬起一抹明媚笑意，一双眸子似乎是波光潋滟的湖，倒映出黑发白肤的少年，似乎倒映出绝佳景色：“不介意的话，来我家吃顿饭吧，你拒绝的话我可是会伤心的。”

　　于是丛泽就坐在了汽车后座上，透过车窗凝望着外面的车水马龙。看着外面色彩斑斓的人类世界，丛泽想到了自己的从前。

　　一只小风精自诞生伊始，就被认定为目盲。精灵族人罕有天生残疾，最后经族中长老计算推导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只风精代替风精灵整个族群承受了一次劫难。因此小风精在族中的地位并不曾因身体残疾而降低，反而更多地受到尊重。

　　但是再多的尊重也无法给予黑暗世界哪怕一丝一毫的光明。值得庆幸的是，小风精眼前的一切虽说全部是黑色，那些黑色却还是有所差别的，这些极细微的差别，已经足够让小风精分辨得出眼前的世界。因此，小风精一直坚定地以为自己不算目盲，它只能看见黑色而已。

　　因为视力残缺，小风精的其余感官变得更为灵敏，它异常醉心于灵力的精微控制和新灵术的开发。对灵力的精确掌控，让它从随时会破碎的风精，成长为拥有坚固躯体的风灵，但风灵依旧面临着碎裂陨落的风险，直到最后，它成长为拥有翅翼的风精灵，获得永生。

　　风精灵族第二十一位精灵，得名丛泽。

　　丛泽继续着自己对灵术的开发与创造，直到它试图施展一项禁忌灵术却失败，遭受反噬之后视力完全丧失——丛泽眼前的世界连黑色都不复存在了。

　　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陪伴丛泽度过漫长岁月的只有它的灵术研究，在连灵术研究都无法继续开展的情况下，丛泽自逐到人类世界看守连接人类世界与精灵域的通道，从此陷入沉睡，而它拥有的时间似乎也静止了下来。

　　直到这一次化身死亡。

　　凌溪从悬崖坠下，如同一块破布摊开在坚硬的岩石上。在人类少年心脏停止跳动的下一刻，他的身体溃散消失，有忽如其来的风掀动了岩缝里的草叶。

　　烈烈风声里旋转出一抹半透明的身影。

　　纤细的身躯似真似假极为虚幻，那飘扬四散仿若流光的淡金色发丝却明显是实质。

　　淡金色的发丝包裹住了大半个莹透的身躯，它双眼闭合，长长眼睫落下了一片安静的阴影。线条柔和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却很温柔——也许是因为它颜色略浅的唇瓣，也许是因为它微弯的唇角。

　　它背后伸展出的光质翅翼是发亮的银白色，翅翼扇动间，似乎要就此离去。

　　周身气流环绕间，形成了无数任意方向的微风，这些微风渐渐泛出淡金色，星星点点的淡金色流光不断编织重叠，最后空中渐渐出现了原先死去少年的身体。

　　只见少年的身体散发出淡金色光芒，虽然还是血肉模糊，然而确实在渐渐恢复着生机。淡金色光芒消散后，少年眼睫微微颤抖，却是没了睁开眼的力气，身体也从半空坠下，落地时爆出一阵金光，少年的身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后不久，这座山在一声巨响后裸/露出大片黄色，滑坡的山体将少年原先坠落的位置完全掩埋。在自家别墅附近散步的彦叔，则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倒在了草丛里。

　　这是丛泽的一次冒险。

　　理论上它可以通过掌握人类化身来使用人类的眼睛——也就相当于让自身获得视力。难度在于保持本体清醒的话，必然会影响到化身的意识。这次丛泽在化身死亡后强行施展了灵术，直接对人类化身的身体进行修复，这时化身的意识已经消失，丛泽没有修复也无法修复，最后结果算是成功了，并且额外的价值是丛泽还拥有了一个人类身份：凌丛泽。

　　以丛泽对灵力的精微操控水平，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昨晚暴露出了灵纹，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施展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强大灵术却不曾被任何灵隐者发现——那只是因为当时丛泽决定保持清醒状态十几天后就任由这具身体死去。

　　不过他现在接受了夏星宇的邀请，一旦他重新开始进食和睡眠，清醒的时间必然将会被延长，这么一来，丛泽就不得不考虑被灵隐者追查到踪迹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前往精灵域的通道都不能被人类发现。丛泽望着车窗外的高楼大厦，眸色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