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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梅花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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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顾昕慈这边都弄好衣裳,顾弘毅已经帮她去李家借来了老牛阿黄。
李杨树家是村里少有的几户种田人家,这老牛阿黄在他家也有些年头了,因着跟张氏关系好,每每顾昕慈进城都会去借一下牛用,倒是跟阿黄关系不错。
顾弘毅虽然年纪小,但套车的活计也是会的,顾昕慈一边看着弟弟套好牛车,一边被父亲叫进厨房。
“囡囡,你娘让给备好的午饭,你且千万记得吃,”顾长生说着,把一个蓝花布包的竹筐放到女儿手上,想想又说,“鸿福楼不是经常做咱家生意?这大冷的天,你去要碗热茶就着吃,总好过冻坏了身子。”
每每顾昕慈上县里做生意,顾长生总是不放心。
就算是贫穷农户,谁家女儿也没像顾昕慈这般吃这么多苦。
他腿刚伤时那些年家里比现在困难得多,顾昕慈在县里辛苦一天,连个热烧饼都舍不得吃,饿着回家喝稀粥,后来章安晴细心,发现女儿竟然节省成这样,便每次都嘱咐顾长生给备点吃食带上。
顾昕慈笑眯眯接过午饭,点头道:“我省得的爹,您就别瞎操心了。”
顾长生看着年轻单薄的女儿,心里想着怎么能不操心呢!
在等着顾弘毅套车的功夫,顾长生又嘱咐顾昕慈几句,这些话她每次去县里父亲都会念叨,顾昕慈听在耳中,暖在心里。
不多时顾昕毅便帮着姐姐准备好了牛车,顾昕慈先去里屋跟娘亲道别,这才戴上厚耳套,指挥者阿黄离开了家。
阿黄跟顾昕慈配合好几年,如今已经十分听话,从青叶村到景梁县一炷香的走路功夫,有它的努力,只消半柱香就能到了。
这会儿正是出十五的光景,路上几乎难见人影,顾昕慈整个人缩在板车上,觉得这一年的冬日越发难捱了些。
寒冷的风带着昨夜飘落的散雪,毫无遮掩地向人扑来,顾昕慈把棉袄领子往上拉了拉,还是觉得冷。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驱赶着阿黄,心里盘算着许多事情。
等以后有了余钱,要先给家里买些吃食,再给父母弟弟找补下身体,要是还有剩,就请村里的赵叔给木板车加个棚子,好歹冬天不至于冻得人直打颤,夏日也不至于被雨水浇个透心凉。
顾昕慈想到这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来,但少顷片刻,又一阵冷风就打碎了她的美梦。她神色黯淡下来,算了,还是把家里的瓦房好好修补下吧,毕竟板车只她一个人用。
就在顾昕慈左思右想之际,刻着景梁县三个大字的牌坊便出现在她眼前。
要说这景梁县也算是风水宝地,曾经在宣德年间还出过一位状元老爷,那位状元爷金榜题名之后荣归故里,特地给景梁县提了这几个字,当时的知县便命人保存下来,直接刻在了县城的牌坊上。
顾昕慈驾车行至城门口便跳了下来,她一年到头在县城营生,怎么也在守城的兵爷面前混了个脸熟,倒是很痛快地进了城。
因着蒲冷江码头的缘故,景梁县的来往运输十分便利,在徽州的许多州县之中,算是比较繁华的一处了。
举凡这里产的瓷器、家具、茶叶和稻米,每每通过这条江运送到大明各地,而后又从各地运进来景梁没有的东西,换来年年繁盛的景象。
虽说来的路上人不见多,到了景梁城内,再且一看又是另一番风景。
从城门到北码头这短短一路上,不仅能路过白墙青瓦的小户民宅,还能从红柳巷口窥见景梁富裕人家的红火繁荣,最后穿过车水马龙的北泉街,最后才能到达已经跟往日没什么两样的繁忙码头。
景梁的商贾是最会做生意的,往往初十过后便要开门迎客,好讨个吉利的开门彩来。
“顾记的小当家,开门做生意啦?”顾昕慈一边驾着牛车,一边往北泉街的茶楼酒肆上面看,便听到一把有些低哑的嗓音。
这声音有些粗,又哑得厉害,顾昕慈打一天见便猜出了说话之人是谁。
她扭过头去,往鼎膳斋看去。
这条不长的北泉街上,有景梁最好的两栋酒楼鼎膳斋与鸿福楼,有最好的茶楼香满盈,也有景梁最大的客栈宁安客栈。
顾记与这几家都有做生意,虽然只与鸿福楼供货最多时间最长,但本着笑脸做生意的原则,顾昕慈是从来对这几家的老板掌柜笑脸迎人。
听了鼎膳斋的老板叫她,顾昕慈马上把马车停到了鼎膳斋门口,笑着迎上去:“孙掌柜,有何事招呼小可?”
那鼎膳斋的老板嗓音虽然奇特了些,但人长得竟然面白发黑,端端一副潘安相来。
这会儿他正坐在鼎膳斋的大堂里跟掌柜商量事情,但就算是坐着,看起来也跟顾昕慈站着差不多高矮,倒真是个仪表堂堂的好儿郎。
不过这位好儿郎如今已是不惑的年纪,且十分惧怕家中妻子,是景梁人人都知道的惧内。
因长相缘故,他并不显年纪,看上去只三十几许,他上下打量一番顾昕慈,直到把他看得冷汗直流,才低声道:“顾小哥,这年过得好么?”
虽不知孙老板到底何意,顾昕慈还是笑着低声答:“家里都好,孙老板新年快乐哩。”
她穿着男装在外行走,说话声音自然总是极为注意,每每张口便压低声音,生怕别人一下子听出一二。
孙老板点点头,看了看顾昕慈身后的街道,见人并不许多,只说:“顾记可有稍好些的吉祥纹样?我鼎膳想要定一些的。”
顾昕慈虽然不知他为何要定瓷器,但十分会看人眼色,于是佯装思索,好半天才道:“孙老板实不相瞒,咱们也是做过许多生意的,可如今家里还有好些剩了的盘碗没都售完,那些货色您定是看不上眼的,小可和父亲想等库存空一空再开窑另作一批,如果您并不着急,等顾记再开窑小可亲自跟你这里报备,您如果还想要顾记的东西,到时知会小可花样纹饰便可。”
她这一串话说下来极为流利,她知道鼎膳斋做生意走得是雅意,对盘碗的要求也更高些,这些年来如果她这里能出成套的吉祥纹样,档次够不到红柳巷,转给鼎膳斋倒也并不勉强。
许是话说到了好处,孙老板冲她笑笑,答:“你这小子倒是机灵,如果孙某有闺女,一定招你做个上门女婿。”
顾昕慈不知他到底看出自己真实身份没有,但就算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子,也高攀不上人家金枝玉叶的闺女,只能苦笑着答:“老板抬举小可了,小可这乡下泥腿子怎么配得上令千金,快别折煞小可。”
其实景梁县周边的窑坊何止顾记一家,但她自小在这里摸爬滚打,人小肯吃苦嘴又甜,且家里的盘碗成色确实让人没话讲,所以即便是孙老板这样挑剔的人,也偶尔在他家这样的小民窑定些盘碗。
“跟我还皮什么嘴,好了你自去忙吧,记得到时来找我。”孙老板瞥她一眼,挥手便让她走了。
顾昕慈松了口气,又想着下次开窑前一定要来试上一试,好歹能多挣些银钱。
她从鼎膳斋出来,拍了拍乖巧等在酒楼门口的阿黄,又坐上牛车往北码头行去。
路过鸿福楼的时候顾昕慈特地瞥了一眼,见还没开张,便只能打消了去蹭碗热水的念头。
说是蹭热水,也到底因着鸿福楼的老板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每次她去送货送回留她吃几口热茶再走,顾昕慈知道那几口茶对鸿福楼来讲并不稀罕,但大冷的天能喝上口热水确实难得,她也总觉鸿福楼做到今日规模,跟老板张满福的为人处世风格不无相关。
绕过鸿福楼便是另一条兜售成衣水分金银头面的长街,因着年节许多夫人小姐也要走亲访友,这半条北泉街却比酒楼那边开门要早,人也更多些。
这会儿天色还早,但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马车等在水玉斋门口。
水玉斋是景梁最好的胭脂铺子,举凡官家夫人商贾小姐大多在这里订购胭脂。
顾昕慈去的多是茶楼酒肆与码头食摊这样的地方,水粉铺子是从未进过的。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她到底生出些许好奇心来,故意让阿黄走得慢了些,她好趁机往水玉斋里面瞅一瞅。
这一瞅不要紧,倒看出一位眉目如画的大美人来。
那姑娘约莫二八年华,头上梳着坠马髻,斜插一支金光闪闪的梅花钗,因着马车的遮挡,顾昕慈看不清她身上的衣服,却能从她对襟竖领上的鎏金盘扣猜出她家底出身来。
上有令,庶民女子不得用金玉珠翠。她身上那套首饰,如果不是官家小姐,那便是银镀金,能用上银镀金的人家,在景梁也定是住在红柳巷的。
那小姐也许感受到了顾昕慈的目光,目光锐利地扫她一眼,顾昕慈遂忆起自己身上父亲灰色的长袄,赶忙错开目光驾车离去。
她驾着牛车,在清冷的寒风里走到码头,脑中仍旧想着刚才那年轻的娇小姐。
顾昕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灰突突的棉袄,口里轻轻念叨一句:“还真是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