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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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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部就班地生活了没几天,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唐宓意料之外地接到了俞希白的电话——电话那头她说“有要紧事要咨询她的意见”,请她出来吃个饭。
她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好谈的,但考虑到前不久才搭了人家的便车,对方还有“要紧事”,她也只得出来见面。俞希白是隔壁民大的学生,和京大距离非常近——因此约见的地方是在两校中间的一家咖啡厅。
唐宓到的时候,俞希白已经在店内,正和对座的李知行交谈,两人之间隔着小小一张棕色木桌。大约李知行说了什么事情,俞希白不禁抿嘴微笑,不转眼珠地看着对面的李知行。天气已经入夏,俞希白穿着素雅的蓝裙子和平跟的小凉鞋,看上去甜美大方。
唐宓走进屋内,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表白事件发生后,起初唐宓面对李知行的时候始终觉得有些尴尬,她没有和拒绝对象继续交往下去的经验。可李知行对她的态度毫无改变,不忙社团的时候继续和她一起上自习,就他自己双学位中遇到的问题请教她,态度毫无异样,非常坦然。
李知行无论从哪个角度上,对唐宓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存在。自己欠他很多恩情都还没能还掉,对他的要求怎么可能拒绝。
唐宓也不会太执着地想“李知行是装的还是认真的”——她是个特别能分清楚主次的人,知道对于现阶段的她而言,想明白这事儿不可能,在李知行的带动下,她也恢复了常态。
李知行错了错身,招呼她在自己身边的沙发里坐下;俞希白则无视她的意见,做主给她点了冰水。
随后她拿出了电脑笔记本翻开:“准备开始啦!”
唐宓很诧异地看着她:“你找我什么事情?”
“知行没告诉你吗?我在民大学社会学,今年暑假,我们要对越江的宣州周边的乡镇进行一下社会学调查,之前在车上,你说过你是宣州周边乡镇的人,我想找你先打探一下,做个备忘。”
原来她学社会学,真是人不可貌相。
唐宓抬头看着身侧的李知行:“社会学?我完全不懂。你也可以问李知行。”
李知行说:“我不是宣州人,对民俗风情一窍不通。而且她想问的,是经济的发展对农村社会习俗的影响。
“虽然大部分的社会问题是经济问题,类似的研究也很多,但是没有调查总是不行的,所以我们还是想实地走走看,调查一手数据。”
很有道理,是认真做学问才有的态度。
虽然她并不确定社会学中的农村是什么模样,但接下来的时间她开始回答俞希白的问题,宛如记者问答一样,从善如流。俞希白有着谨慎的学习态度,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准备了大量的问题,比如丧葬习俗的变迁、婚姻关系的发展,很多问题唐宓闻所未闻——她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在俞希白看来都很新鲜。
足足大半个小时过去,俞希白终于结束了问话,合上了电脑。
“今天太感谢你了,解决了我的大麻烦。”
这一番对话下来,唐宓对俞希白的印象也有所改观。想来也是,俞希白可是李家长辈看中作为李知行的女朋友对象的,其各方面的综合素质一定也非常高。
“不客气。”唐宓确实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说起来,暑假的时候,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想找你当导游。”
唐宓摇了摇头:“不,我暑假暂时不回去。”
李知行从头到尾几乎没插嘴,只现在看她一眼:“你有别的安排?”
“是的。”
“做什么?”
唐宓说:“还有数学论文要做。”
“和叶一超一起忙的那个?”
“是的。”
“那估计是要花不少时间了。”
然后俞希白又盛情相邀唐宓和他们一起吃午饭,被唐宓态度坚定地拒绝。唐宓没什么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的兴趣,婉拒后起身离开。
道路的前方是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着,她停了下来,头顶的太阳辉煌得耀眼,面前的长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她若有所思地扶着车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李知行顶着烈日从后骑车而至,在她身边准确地停下来。
李知行冲她颔首:“一起回学校吧。”
她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要跟俞希白一起吃饭?”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她一起吃饭?”李知行笑着瞧她,“倒是你,趁着我去卫生间的时候跑走了,闪得倒是很快。”
唐宓想,他确实没说过自己会留下来,只是自己理所应当地这么认为。
“今天是俞希白找到我要你的电话,说是要做论文,所以给了。”李知行说。
“没关系的,她挺认真的。”
“是啊,她在学术上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李知行一蹬脚踏,链条“呖呖”轻响后,他骑车穿过了人行道。
日光蒸腾灼目,李知行的背影在光影中恍惚隐约。
放假后,唐宓没有马上回家,为了解决论文问题,每天都在数学系,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地配合叶一超做好论文的辅助性工作。一个人的潜能真的远超想象。拜金融系的高强度英文训练所赐,她现在的英文水平足以藐视数学系的大部分人,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她啃完了五本相关图书和数十篇论文,还翻译了好多篇——看得多,自然能力增加迅速——连程京都震惊于她的学习能力。
她不光是快速地吸收知识,并且也可以很快地将各种知识转化为实践的能力,虽然才学会没多久,但她承担了大量的计算和验证工作,工作量不少于叶一超。
程京挺感慨:“难怪叶一超一直对你赞不绝口,天赋和努力都到达了顶点。重点是,不被之前的观点限制。你这种学生,不学数学真的太可惜了。”
“我现在还记得我们高中上竞赛班的一件事。我们当时把全班的手机号收集起来,写在黑板上,寻找其中的质数。结果我还在思索的时候,是唐宓最先圈出一个手机号,说很有可能是质数,后来我们找了同学编程验证,还真是没错。”叶一超顿了顿,补充说,“那时高一开学没多久。”
房间里少说也有十多人,一时间满屋皆静。其他人也好奇她如何搞定,于是凑过来倾听。
罗志维最先说话:“就算以现在的知识量来说,没有计算机的情况下,准确找到十一位数中的质数也不轻松,何况是五年前?你怎么做到的?”
叶一超摇头:“我不知道,当时问过她她没说。你们可以问问她。”
唐宓一愣,她自己都忘记这事儿了,没想到叶一超还是记得。她随后依稀想起来,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叶一超和自己的交集完全是零;在这事儿之后,他就会主动找她说话,讨论题目了。
“也没什么,排除法。”
曹威说:“排除法我知道,但最后怎么才能定某一个数?”
唐宓迟疑了一会儿:“我小的时候,因为学校和家比较远,走路要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我试图分析总结过质数的规律,后来确实找到了一个近似规律——我现在才知道是素数定律。”
罗志维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她:“自己总结出素数规律?你那时才几岁?”
“初三。”
在场诸人纷纷变色。
叶一超看着众人点头:“所以我说,她的天赋真的无人可及。”
在座的都是数学系最优秀的学生,纷纷想起,如果她在数学系就读会有何等景象——大概,会让他们很挫败吧。
数学就是这样一种学科,努力只能达到某一种程度,而越过了高等数学到达更具体的领域,则完全考验天赋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数学论文的工作终于宣告暂停。
八月中旬的时候,唐宓带着资料和许多未完的工作,经过一天奔波之后,回到了唐家村的小家。她已经很久没看到外婆了。和大城市的日新月异不同,唐家村几乎没有变化,还保留着原来的小乡村模样。回来的时间太晚,秋收只剩下收尾工作,外婆的头发白了好几根,唐小刚同学让人惊诧地蹿了半个头,长成了大高个。
唐宓就算是暑假也绝不会松懈半点,忙完农活照样抓住一切时间读书。
她回来没几天,从村民那里听到了一个新鲜话题——原来,这附近五乡八村的最近来了群做调查的大学生,天天在村子里串门,打听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这些乡村这些年也出了些大学生,村民们也早就过了听到“大学生”就犯稀奇的程度,没怎么多打听,加上还隔着村子,因此传到唐宓耳中的消息也不多。
唐宓听着倒是有点犯嘀咕——她想起了俞希白,但俞希白的社会调查应该是在七月,唐宓便没太在意。
不过几天后,她从二婶那里听到了新的消息。
“做调查的那群学生,今天来咱们村了,住在村长家。对了,有个女孩子,说认识你呢,阿宓。”
饶是唐宓也有点惊讶,她去了村长家,真的看见了俞希白那一行人。他们这个社会调查队伍共计六人,二男四女,队长是一名叫崔佳的男生。
这次考察看来任务不轻,俞希白晒黑了一点,但气色还不错。唐宓跟她打个招呼。在自己家乡遇到她,可不是件概率很大的事情。
俞希白说:“我之前给你打了电话,不过没打通。”
“我关机了。”
唐宓回了家就关了手机,真要找她的人,也可以打座机。
“这几天,就麻烦你啦。”
“没事。”
她和俞希白完全不熟,但看在李知行的面子上,这点地主之谊还是要奉献的。
俞希白所在的社会调查团队预计在唐家村待五天。唐宓作为导游,带着俞希白等人在村子里走走逛逛,访问村里老人。村中的老人很多不会说普通话,本地口音很重,她兼任了翻译一职。唐宓觉得他们的工作作风还挺严谨,跟记者采访一样,相机、录音笔、摄影机和笔记本都有好几台,各种设备非常齐全。
几天相处之后,唐宓和他们也慢慢熟了起来。学社会学的这几位性格都非常外向,善于言谈,一路也颇不寂寞。本以为这次社会调查会平静结束,没想到到底还是出了事儿。
调查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们打听到唐家村后山有一块大石头,上面雕刻着几尊本土神像,不由得产生了好奇,提议要去看看。
唐宓作为带路人,带着他们前去查看。
前一天晚上村子里下了雨,道路是很湿滑,唐宓一路提醒他们小心脚下。俞希白等人之前调查的那几个村子,论条件比唐家村略好一筹,且几乎不在山中。这支队伍女孩子多,且都是城市里长大的,看吃穿用度就知大约家境不错,应该是没有遭受过如此考验。
但计划不如变化快,预案做得再好,到后来还是出了事儿。
去后山的路要经过一段有名的烂泥湾,只要一下雨,这烂泥湾就会变成噩梦般的存在,若是一脚踩进去,再提起来时鞋上可以挂上三斤泥,通过的方式是跳跃踩过泥泞土路中的石块。若是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但烂泥湾位于山路的梯田之中,若是一不小心踩漏,就会摔到下方两米高的田里去。
唐宓在这山中生活了二十年,兼之运动细胞不错,过这种路非常轻松,但是俞希白等人显然没这么能干——唐宓站在前方的石头上回头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行走在宽度不足三十厘米的泥泞的山间小路上,煞是艰难。
唐宓于是建议:“我看先回去,天气稍微好一点再来。”
“不要啦。”走在道路最前方的俞希白笑着说,“别小看我们啊!”
“那把你的包给我。”
俞希白没在这种场合逞强,顺从地把书包给了过来。包里是她的相机、笔记本等东西,还挺沉。
大约是唐宓负担了她的重量的缘故,俞希白反而有些重心不稳,走路比刚刚更摇晃,在唐宓以为她能站稳时候,她忽然再也站不稳,后面的崔佳试图拉住她,但是人的重心一旦倾斜,力道之大根本不是一只手可以抓住的——唐宓眼睁睁看着俞希白从路上掉了下去。下一瞬,她听到下方传来了一声惨叫。
“啊!”
下方的田地和这条路高度差两米!这一摔下去,伤势可大可小。
唐宓脸色顿时变了,忙看下去,却看到俞希白硬生生地摔在那块田地中央——因为秋收已过,田地里一片荒凉景象,只剩下几个捆在一起的麦垛,俞希白一身白T恤的装扮在田里分外扎眼。
唐宓把书包放在路边,几步跳过了烂泥湾,旁边有一道小路,她抓住路边的灌木丛,跃到了下面的田中,跑到俞希白身边,跪坐在她身边,扶起她的上半身枕在自己膝上。
“俞希白,我是唐宓,摔倒哪里了?”
几十秒的工夫,俞希白脸全白了。她好阵子没有说话,片刻后眼里都是泪水,她挣扎着颤抖着唇道:“我……我腿疼。”
还能说话,说明是腿先着地,没伤到头。
“哪边疼?”
“左,左腿。”她大概是疼得狠了,声音又小又细。
“左腿哪里?”
“脚踝……”
俞希白穿短裤,唐宓仔细看了看她的腿和手臂——双腿上有不少擦伤,手臂上表皮也破裂了不少,但都没出血。看她疼得眼泪齐飞,唐宓疑心,她多半骨折了——她可不敢再搬动她。
她仰起头看着上方道路旁,崔佳等人几乎还困在烂泥湾上,几人趴在路边紧张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她可能小腿骨折了。”唐宓语速很快地说,“你们回村子叫村长。我在这里陪她。”
“要不要打120?”
唐宓表情冷峻:“那也要送她去公路旁边才可以。”
崔佳没再纠结,唐宓比他们熟悉唐家村一百倍,目前还是按照她说的做比较好。唐宓紧紧握住俞希白的手,大脑急速运转,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有外婆出事的经验在,她知道120根本到不了唐家村,就算能到,效率如何也是两说。骨折并不是急症,只要不乱动,迟一会儿应该问题不大。
“你的手机在身上吗?”
“嗯。”
俞希白痛苦得不想说话,唐宓直接从她身上拿出了手机,顺便整理了她的T恤和短裤。
点亮屏幕后,唐宓眼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却怔住了。屏保的桌面是照片,是俞希白和李知行两人的合影。照片很有意思,背景是道石头垒成的巨大灰色石墙,墙壁中间则是条正在维修的道路,挂了两块醒目的“非请勿入”的蓝底白字牌。
而李知行和俞希白两人正靠在墙边,李知行没有完全站直,背靠在墙上,长腿往前,旁边的俞希白站得直,恰好可以和他肩并肩靠在一起,显得很亲密。
唐宓定了定神。俞希白没设开机密码,她很快翻开了通讯录,果不其然找到了李知行。
她拨出了号码,李知行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李知行说。
“不是俞希白,是我,唐宓。”唐宓说道。
李知行“啊”了一声,似乎挺惊讶,但很快镇定过来:“那么,她是在你们村做社会调查?”
所以说和聪明人谈话就是好,完全不用费心解释,对方就能马上了解情况。唐宓简要介绍了情况,说清楚了俞希白受伤一事。
“她应该是小腿骨折,需要急救。”唐宓说,“需要车把她送到医院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正在宣州,我来想办法,你不要着急。”
“嗯……好。”
“保持联系,有事找我。”
这通电话不过两三分钟,挂上电话后,唐宓发现俞希白的脚踝处肿了起来。她蹙着眉心,想起自己初遇俞希白的时候,她就拄着拐杖艰难行走在京大校园里——她记得那时候她受伤的地方也是左脚,这样看,这次摔倒会不会影响左脚的问题已经成了隐患。
“你给李知行打电话了?”
俞希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唐宓。
“他正在宣州,说他来想办法。”
俞希白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嗯……大概要被他看不起了……”
“不会的。李知行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和你相比,我觉得自己很傻的……”
“没有的事。”
“刚刚吓坏我了……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唐宓握住她的手,轻声抚慰:“没事,过去了,不要怕。”
俞希白枕在唐宓的膝盖上,盛夏的阳光如此刺眼,直射眼睛。她想翻个身,但身上疼得受不了,根本无法动弹。唐宓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眼睑上,挡住了直晒的阳光。
“你和李知行是什么关系?”俞希白声音低了好几分。
“同学关系。”
“李知行很喜欢你啊……”
“……”
唐宓匪夷所思,她从两米高的山路上摔到田里,受伤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想着“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她只见过自己几次,就有了这样的结论?
久久没有听到唐宓的回答,俞希白也有数了。她浑身的疼痛正在消散,取而代之是大脑神经的麻痹。
“他跟你表白过吧?”
唐宓都不知道,俞希白纠结于这个问题有什么意思。如果她能够回答,必然会否认说“没有”,可她不是善于说谎的人,只能努力岔开话题。
“你的脚还疼吗?”
“我刚刚以为自己要死了……如果我死了,我会后悔死的……”俞希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知道是不是被疼的,“这世界上真不公平……我那么喜欢他,他却不喜欢我……对你来说弃如敝屣的东西,却是我心心念念的……从小到大我要什么东西都有,只有他……”
眼睛和半张脸被唐宓的手心盖住,俞希白的表情看不分明了。唐宓觉得手心有点湿润,大概是俞希白的眼泪。
“不是的。”唐宓轻声说。
“不是什么?”
“我没有弃如敝屣,我很在意的,只是……”唐宓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越来越轻。
到底要说什么呢?说自己的不得已和无可奈何吗?说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同情吗?
唐宓苦笑一声,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俞希白也彻底沉默下来,她浑身还是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