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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日月为灯野为庐 ...

  •   尉迟真金觉得再这样下去,可用的换洗衣服的数量将会急剧减少。周迁的伤口还在流血,不过幸好不是什么要害,手臂绑个几天不能乱动不能洗澡也就罢了。尉迟一边处理周迁的伤处,不时斜眼去看那边抱臂而立一脸好笑的人,“事先警告,你如果敢逃,立刻杀掉。”
      “司直多虑了。”王郎中说,“对狄县令施以暗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司直可愿听我一言?”
      尉迟哼了一声,“想花言巧语骗本官放你走?”放开周迁,朝那边树底下指指,“周迁去坐一会!”
      小周迁疼得脸都白了,感激地看了尉迟一眼,捂着伤处去树下歇息。尉迟一手扶着刀柄,上下打量了王郎中一番,开口说:“我还没有问完话,如果你诚实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大概可以考虑是否采信你的自白。你说你为自保不得已用迷药暗算狄仁杰,我是相信的,只是,”他一手轻轻敲着刀柄,“狄仁杰若是不幸因你这暗算死了,又待如何?”
      尉迟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神色反是淡然,唇际浅浅含笑。周迁听此话杀机重重,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尉迟,又连忙撇开了目光,生怕尉迟下一眼就会扫到自己。王郎中哑然失笑,“司直这话就说得重了,那药不过迷他一时,怎可能弄出人命?”
      “前日狄县令感了风寒,你能笃定这药中无一味相冲?且我们言语不过片刻,已有匪人前来暗算,如果暗算的是他,这边剩下的,怕是不止一具横死之尸!”尉迟真金冷冷一笑,转而口吻又轻了下来,“也罢,这事本未曾发生过,事后再想些可怕后果也没有必要。方才暗算我等之人你可认得?”
      王郎中摇了摇头:“许是与暗杀我兄弟的人一样,是为钱卖命的雇凶。”
      “雇凶?”尉迟将方才从周迁伤口中起出的飞刀指到王郎中鼻子下面,“这徽章也是随便什么人能伪造出来的?”
      他手指一转,飞刀疾射而出,擦着周迁的耳朵钉入老树。周迁哇了一声,连忙摸了摸顿时变得红通通的右耳。尉迟说:“周迁,和树上那个比一比力道。”
      周迁凑过去看,一阵风吹得树上新叶沙沙作响,树枝上的杯子就那么掉下来扣在了他的头上。
      王郎中这回再忍不住笑了,尉迟瞪了他一眼:“杯子里有什么?”
      “当然只有茶,还能有什么?”王郎中回答,“在茶里下药的话,药量很难把握,说不定真如你所说喝死了,倒是平白添了罪愆。狄县令大概是关心则乱……”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以为我的弟妹是不明事理之人吗?”王郎中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
      尉迟顿时想到那个有点可怕的大娘子,脸一下就红了,还好他能靠一张黑面孔掩饰住大部分的赧然,只是咳嗽一声,放慢语调说道:“你说你是故意拖延本官,好暗算狄仁杰?那封信……”
      “我的目的并非暗算狄县令或尉迟司直,而是替我兄弟找出真凶,并洗去自身冤屈。”王郎中说,“蓬莱是商埠,亦是鱼龙混杂之地,我能轻易买通县衙的人监视你等,并盗出你的刀,也就有人能买通他人在狱中取了我的命。狄县令年纪终究还是太轻,自以为武艺不错,且懂得种种暗算手段,却不过是纸上谈兵。”
      尉迟哼了一声:“依你这么说来,是嫌县衙不安全,要我放了你,你就以为自己能找到安全之处?不提那贼人可已经知道了此地,你负罪在身,本官本来就不能放过!至于狄仁杰到底为什么被暗算,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与我何干?”
      “相互坦诚是彼此信任的前提。”王郎中说,“司直对狄县令信任非常而不信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他转过话题,“司直与狄仁杰倒是一见如故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尉迟骤然拔出刀来指向王郎中,“东拉西扯,不过是想让本官放你走,本官就直说不可能,你也来暗算本官试试?”
      “司直多虑了。”王郎中笑着说,“在下倒不觉得司直能放了在下,只希望司直替我隐瞒一时半刻。不要告诉狄县令你已经抓到了在下,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线索,可否?”
      “你还是不想让他查?”尉迟瞥他一眼,收了刀,走到周迁身边。周迁伤手里还拿着那只杯子:“大人,如果抓不到暗算的人,他如果夜间再来……”
      “怕什么。”尉迟拍拍小少年的肩膀,“如果再来找我,打死就是了。反正既然是雇凶,也问不出什么,来一个杀一个,这边的治安也会因为我而变得好起来,狄仁杰到时候得感谢我呢。”
      尉迟真金淡笑开口,却还是盯着王郎中:“我告不告诉狄仁杰这件事情,狄仁杰都会继续查下去。他曾经是大理寺的人,有胆有识,胸中亦有一番抱负,不会罢手不查。你瞻前顾后,似是为他着想,却更耽误了我等破案,要我说来,你老大的人,也还是无甚用处。快快随本官去县衙里,也好过在此平白浪费时间。”
      尉迟伸手比个请的手势,像是若面前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要干脆地押解回去。他从老树上拔出那两枚飞刀,看周迁捂着胳膊,顺手就搀了一把,“走走,这件事还真不好说……”
      “大人不是捉到暗算狄仁杰的人了吗?”
      “谁放走坏人谁就是无能之辈,这句话我早上才和狄仁杰说过……”

      狄仁杰赔上了烧鸡和煎饼,却还是没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吃过午饭,老乞丐表示要睡午觉,横在草棚里就打起了呼。狄仁杰知道问是问不出什么,又去王县令府邸问了问,王夫人还是卧病在床,因未有子息,大概过了七七便要回娘家去了。狄仁杰转了两圈,在集上拎了一串胡饼,打算问尉迟这是不是他家乡的风味。
      回到县衙时狄仁杰也是翻墙过去的,因为衙中的大家好像都认识他了,而县令受伤卧病是尉迟一早就宣布过的。他刚进去就见尉迟和周迁血淋淋地来找他处理伤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终于还是拿出伤药和布带,幸而这次周迁的伤口位置恰当,也没有什么缝起来的必要。
      既然周迁受了伤,那被暗算的,不可以再装作无所不能的人就已经有了。狄仁杰看看尉迟,尉迟撇开了头,很不好意思地说:“给那贼人跑了……”
      小周迁忙说:“是我身手不好受了暗算,大人是照顾我才没有去追上那贼人的……”
      狄仁杰笑道:“那我们就不提这事了,那老丈说冒充官员的人是个混混,反正我现在告病,我们大概可以一起趁夜去找找……”
      “那还早呢,先把抓到的人审了再说,免得拖得久了万一证人再死几个……”尉迟说,在一边的铜盆里洗了手,“除了那个说话颠三倒四的老家伙,其余人证那边你可问到了什么情报?”
      狄仁杰想了想:“王夫人不愿见我,我也没什么把握和她说过话以后一定不会负上可怕的后果,所以……”他看到尉迟露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笑,赶快把买来的胡饼拎桌上,“你们两个还没吃中饭,就先尝尝这饼合不合胃口,我去膳房安排几个清淡的菜……”想到眼前两个或多或少都受了点小伤,就拍了拍又把眉毛竖起来的尉迟,“尉迟啊,你是吐火罗人吧,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家乡风味……”
      尉迟真金扭头看了看还在不停摸伤口的周迁:“小周,你再摸,等得了破伤风或者要把胳膊锯掉的话……”看到周迁被吓得碰到炭火一般缩回了手,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我去和狄仁杰说些事情,你先吃着,不过要留些肚子,免得过会菜上来已经吃饱了。”
      狄仁杰暗暗地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时候尉迟真金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头:“走吧,狄仁杰,本官有正事要和你谈。”
      狄仁杰心中的恐慌简直难以言表,而尉迟只是微微一笑,几乎是把他往膳房方向推着走。狄仁杰小声地:“等等,等一等……尉迟尉迟,我不是还该受伤卧床吗?”
      “也是,我倒忘了。”尉迟真金点一点头,换了个半搀半抱的姿势,依旧挟持着狄仁杰,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不过还没到膳房呢,尉迟就一转弯把他拎进周迁住的客房了,“好了,现在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问完以后本官也有问题要问你。”
      狄仁杰看见前日里暗算自己的人坐在小桌边上,面前依旧摆着一杯茶。他又看看身边的尉迟,尉迟真金得意洋洋地对他笑:“没错,他就是携款潜逃的王郎中,不过他既然自称身负冤屈,狄大人就请再做一次大理寺神断,来断一断此案如何?”
      狄仁杰觉得自己似乎被尉迟算计了,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尉迟居然真的把这人请到了县衙,不管是靠威逼还是利诱,都能称得上已在赌局中取胜,他方才倒只是说让暗算的人跑了……
      简直是实诚得令人害怕。
      当然现在他的胡思乱想也只能到此为止,因为有两个人都在等他的第一个问题。
      不过狄仁杰说:“在断案之前,还是吃了午饭再说吧。我方才是吃过了,但是你们大概还饿着呢,让人说下官新来此地手头拮据连顿饭都请不起的话,坏了下官名声,以后仕途怕也平顺不起来了。”一边又忍不住朝尉迟挤了挤眼,“尉迟大人觉得可行否?”
      尉迟看了看狄仁杰,又看了王郎中一眼:“你要是到时候再继续拖延时间……”因有王郎中在场,就把威胁吞了,只是手指敲敲自己的刀鞘,朝狄仁杰一挑眉毛,“还愣着干什么?”
      狄仁杰不敢怠慢,立刻去满足客人的合理要求。尉迟往桌边一坐,朝王郎中再看一眼:“你说你能买通这里的从人,就买通一个让他放了你试试?”
      这话就说得颇有些挑衅的意思了,王郎中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倒让他觉得自己太咄咄逼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瞪了王郎中两眼就转过头去。过了小半刻,狄仁杰把嘴里叼着胡饼的周迁一起拽进来,喊仆役摆上一小桌菜,不过大多是青青白白的清淡菜品,看着就吃不饱。
      胡饼里倒是有肉馅,可三个饼里面两个已经被周迁吃了,剩下来每人只能分到一角。
      狄仁杰暗暗地觉得自己这排场似乎还是非常小家子气,不过还好他自己早已饱了。
      饭里没有毒,大家都吃饱了,好像也就完美地达成目标了。
      饭饱以后,尉迟让周迁在门口望风听动静,同时要求狄仁杰快点问话,以便问出结果就去午寐,好晚上出去探查的时候不再打哈欠。狄仁杰硬着头皮问:“郎中自认身负冤屈,却只藏身暗处,还曾暗算本官,可是想让谁都不信郎中所负之冤?”
      王郎中捋了捋短髯,缓声回答:“司直前来蓬莱小县,是因登州刺史的案子已经发了,要我兄弟去登州为证。司直发现的那五百两黄金,是刺史欲堵我兄弟之口的赃物,我不否认我兄弟算不得十分清廉,但他也贪不起那么大的手笔。至于狄县令……”他抬头看向狄仁杰,“你可知为何自己会被外放至此地?”
      狄仁杰笑着说:“大概是看我年轻也不想让我太快升官,故而不让我去上县吧。”他和尉迟真金互看了一眼,尉迟朝他挑挑眉毛,似是示意他少跟着王郎中曲里拐弯说话,快快直入正题问出谁是犯人了事。狄仁杰朝尉迟笑了笑,又开口说:“或是郎中觉得那刺史神通广大,抑或钱帛真如此万能,还能买通千里外的吏部官员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二人神情。王郎中依旧神情自若,倒是尉迟微皱了眉,似是在想些什么,转而又扭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狄县令确实还年轻。”王郎中说,“这位尉迟司直就更是年少有为。人年轻时如果胆子不够大,也就一辈子大胆不起来了;只是如果大胆到了莽撞的地步,往后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狄仁杰看见尉迟挑起了嘴角,笑得已经很不耐烦的样子,便也咳了一声:“王郎中既然让县令家大娘子拖延我等,只是为了掩藏自己行迹,此刻却又要拖延些什么呢?我这便问了,郎中既然说携款潜逃的事情是冤屈,那敢问是谁冤你,赃款又在何处?”
      “我既是被屈,赃款自然在屈我之人手上。至于那人是谁,怕是我现在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王郎中说,“说起来,那人与你二人还都有些渊源,故而我在试探清楚之前,决不能落在你们手上,也不敢说出真相。”
      “与我二人都有渊源?”尉迟听得云里雾里,“官员调令皆经吏部,你是说吏部的人陷害你,迫你逃出西京?那和这边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突然想起那飞刀上的纹章,以及那块伪造得足以乱真的官徽,不由看了狄仁杰一眼,狄仁杰也正以同样的目光看着他。
      “郎中是说,有大理寺的人与登州刺史想通过这商埠敛财,被王县令发现了。他上书举发,故而圣上派下大理寺中人查登州刺史之案。那意图陷害你的人要对王县令动手,因你兄弟情深常有书信来往,怕你知道了什么,便也同时陷害了你?”狄仁杰沉吟,“所以,那个要陷害你的人利用自己在大理寺的职务,派来了年轻新进很可能无功而返的尉迟,同时在我要求外放的时候,将我放来此处?但他们又如何能笃定我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们不用笃定,只要让我们一时或永远没法查案,以便毁了证据便可了事。”尉迟在一边微笑着说,“既然他们挖好了坑等我们往下跳,那就跳给他们看看吧。”
      狄仁杰觉得这漂亮的笑容简直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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