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倾（修改版）》月下箫声

22、第二十一章

　　“真是天生的磨人精。”他这样说，眼里的目光柔和，有十分的宠溺。
　　“那你是不是很害怕，害怕我改了主意，掉头走开？”我有些郁闷，早知道就该矜持一些，再矜持一些，让他来求我。
　　“我怕——”他说“我怕你这会儿虽然是走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打扰我。”见我神色委屈，嘴也噘了起来，才笑笑说：“我怕到时候因为担心你找不到我，我连这间房也不敢出，也怕，再也等不到你。”
　　我很想问，既然这样怕，又为什么每次都可以走得那样洒脱？只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住了，因为我也怕，怕他再一次的走掉，怕再一次的失去。
　　再后来他又说，其实，在我站在门口之前，他已经和自己打了一个赌，只是赌了什么，他始终不肯告诉我。而我也明白了，很多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幸福，同样，不知道也未必是不幸。
　　还是后来才回想，也许，从最初，我们就已经互相预见了未来，所以，我们总是回避很多话题，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尽力让彼此觉得开心。
　　我说我要过15岁生日了，他说，“我为你做三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当成是礼物好不好？”
　　猛的就想起了当日杨过送给郭襄的3根金针，我一直以为，郭襄才是那最般配杨过的女子，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却已许了生生世世给另一个孤独的女子。3根金针，3个愿望，谁能说，那一刻，杨过没有一丝一毫的惆怅？
　　“为什么不说话？”见我久久不答，陈风白问我。
　　“我在想，为什么你只肯为我做三件事。”收回飘得遥远的心神，我重新看着眼前的男子，俊逸潇洒，动人心魂。
　　“这样，才显得我的礼物珍贵和真诚。”他笑了，嘴唇向上扬起好看的弧度，“宁儿，人不可以太贪心。”
　　“我贪心吗？”忍不住问他。
　　“没有，是我贪心。”陈风白仍旧微笑，拉着我向前走，语调里，凭添了浓浓的惆怅和伤悲。
　　又过了一阵，他才问我，“想好了要我做什么吗？”
　　“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效？”我却问他另一个问题。
　　“只要我还活着。”他说，语气肯定。
　　“是不是什么都会做？”我再确定。
　　“能力范围内。”他点头。
　　“你不怕我要你的性命，这也算是你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我想了想。
　　“你要的，我就给你。”他回答得却很快，面对我猝然转身看向他的眼，无声微笑，深情如水。
　　“别答应得这么快，没准我真的会要。”脸微微的红了起来，我飞快的转过头去不再看他，那一刻，心里不是不感动，为他这样的一句话。
　　“我等着你。”他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那——我想要的时候再说，愿望先记着，到时候可别反悔。”我转头看他，心情雀跃， “反悔是小狗。”
　　“好吧。”他点头，只是似乎不解的自言自语了一句，“为什么要是小狗？”

　　渐渐的，我才发觉，陈风白是个极好的玩伴，在等待考试的日子里，我常常换了男装，跟着他去尝试各种各样的生活。
　　和睿思、逸如不同，陈风白对很多事情似乎并不追求十足的完美，就以吃来说，我们通常不会坐在京城最好的饭庄喝茶聊天，但是每一顿饭，却又总是会吃到最地道的风味。
　　陈风白会带着我去吃街巷里极小的馆子，我自诩记路，但是他总有本事在七拐八折的胡同里让我分不出东南西北，只为那小馆子里有极为地道的卤牛肉和极醇香的女儿红。
　　卤牛肉吃的时候也不是切成薄片的，就是硕大的一块，用铜盆装着，放在桌子中央，盛女儿红的也不是精巧的酒壶，而是粗瓷坛子。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吃牛肉，该配点粗矿的烧刀子。”不等陈风白告诉我如何吃，我已经自顾自的下手，看准软烂多汁的一块，不必太用力，就扯了下来，顺势丢在口中，还不忘吮一下沾满汤汁的手指。
　　陈风白竟没有惊讶，只是笑着看我大吃特吃，许久才慢慢的伸出手指，在我定定的目光里，轻轻在我嘴角上蹭过，“牛肉这样吃才最有滋味，只是，也别挂在脸上眼馋别人。”
　　他的手指微微的凉，划过的地方，却是一片滚烫。
　　心里忽然有一种期望，就是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哪怕皱纹早已爬满脸庞，哪怕背已弯人已老，他仍然能这样坐在我面前，笑看我吃东西，末了，轻轻的帮我擦一下蹭上酱汁的脸颊。
　　出宫的次数开始越发的频繁，出去的时间开始一点点的拉长，我们实在有太多想一起尝试的事情。
　　“这些天，殿下在忙什么，怎么我们每次进宫，你都不在？”一连很多天都没有出现在我眼前的睿思，却在一个清早，堵在了我每天出宫的必经之路上，没有穿朝服，只穿了件白地织竹叶暗花的衣衫，皱着眉，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焦灼。
　　“我在宫里呆得太闷了，现在反正在宫外也有了宅子，就去那里，少些规矩，看看书，练练剑而已。”从前对睿思说话，惯了真假参半，但是这次却觉得特别不舒服，眼睛都有些不敢看他，只是若是闪躲他的眼神，他一定会发觉我没有说真话，只能硬着头皮，抬头。
　　“这么闷怎么不找我们做伴？”睿思神色深沉，听了我的回答后，眼色似乎更是深沉，我却希望，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现在不上学了，你们都开始跟班上朝，每天政事那么多，怎么有时间陪我胡闹。”我说的理直气壮，这个理由早就想好了。
　　“你也说是跟班上朝，没有实际的职务和差使，哪里有什么政事？”睿思却不放过我，马上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万事开头难，我只是不想打扰你们学着怎么当差做官嘛。”我噘嘴，“既然这么不领情，那就算了。”说完，转身还是要走。
　　“去哪里？”睿思却比我更早的行动，又拦在我面前。
　　“去公主府看书跟练功。”我说。
　　“那一起吧，我今天没什么事情，可以陪你。”睿思没有迟疑，马上点头，闪开点身子，示意我过去。
　　“哦，我想起来了，今天还有些事情，我应该留在宫里处理完，就不出宫了。”我火大的站住脚，“我回宫了。”
　　“我今天没什么事情，在宫里也好。”睿思没有动的意思。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往宫里走了两步，他居然真的跟了过来，于是我停住，心里警钟大作。
　　“是我奇怪吗？”睿思笑容有些落寞，只是片刻后，又转为嘲讽，“过去这么多年，你走到哪里我们跟到哪里，我竟不知道，这事什么时候变得奇怪了。”
　　“但是你今天就让我觉得奇怪。”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应该弄清楚，只是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我说：“跟我来吧。”
　　寝宫的西暖阁，是我们经常聊天下棋的所在，宫女奉上茶水后，在我的示意下退走，“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别跟我打哑谜，我不懂。”
　　“你真不懂吗？”睿思放下茶杯，“你每天出宫后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你打量，没有人知道吗？”
　　“你叫人跟踪我？”我的火气猛的上来，手中青花折枝莲的茶碗不及放稳，于是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清脆的炸响，倒是很和我目前的情绪。
　　“你在怕什么？”睿思看着我，目光更加深沉，“你不是每天都在公主府里吗，你又何必发这样大的火？”
　　忽然觉得很无力，为了自己永远不能改变的天真，我颓然坐下，揉了揉有些涨痛的头，“睿思，我不该和你发火，我也知道你并没有派人跟着我，这些天我出宫，的确是见了一个人，你知道吗？在这里，我每天生活得都很累，我也是人，也有厌倦的时候，我会厌倦猜测，猜测每个人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别有深意，但是在这宫里，如果我不这样做又不行，所以，我需要透一口气，过一点普通人的生活，你能了解吗？”
　　“永宁，你总是这样天真，你忘记了，有人的地方，很多事情都不能避免，宫外就是桃源吗？那里的人对你就没有所图吗？”睿思的声音轻缓却沉重，“你是公主，这个身份决定了很多事情，我知道，我说得越多你大概越觉得不以为然，但是我却不能不说。”
　　睿思的话，在我心里投下了一片阴影，那是长久存在，我却一直不肯正视的东西，陈风白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必然？只是嘴上却不肯马上伏软，于是我问他，“那你呢？你又想得到什么？”
　　“这个我也问过我自己，也许我没资格站在这里说别人吧，因为我想要的，并不比任何人少。”睿思自嘲的笑了笑，却忽然又转了话题，他说，“听说欠了人家的总是要还的，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很多。”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不知怎的，他的话，让我猛然想到这样的一句箴言。静静的宫室，于是只余两两相望的静默，似乎是想理清心里的千丝万缕，又似乎，只是让一切更加的混乱。
　　一声自竹帘外传来的咳声，打断了一室的静谧，我们同时惊讶的看向门口，细细的帘外人影晃动，片刻后，简芷同逸如挑帘而入。
　　我同睿思一时都有些尴尬，尽力想回避彼此的目光，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在转身闪避的时候，仓促得撞到一起。
　　逸如的神色，有片刻的黯然，不过只是片刻，在伸手扶住我因为撞到睿思而摇晃的身子后，已一切如常，照样温和的问我，“这几天总也不得空，你一个人，闷坏了吧。”
　　“还好。”我笑笑，“你们这不是都来了吗，我不会再闷下去就好。”
　　以后的日子里，如同有了什么默契一般，他们即便再忙，每天也总会有一两个人过来陪我，寸步不离。陈风白的事情，我知道除了睿思外，并没有人知道，于是也不再提。这件事情同时也让我警觉，王振的耳目就在我看不到的某处，为了不给陈风白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我只能暂时给自己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