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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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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是杀人剑。
荆无命的剑深深插入土壤之中,血迹和污泥沾染在这柄利刃上,显得很脏,但它的主人根本不在乎。
他只担心以剑代锄挖出来的坑不够深,不够好。毕竟他从来也没有干过这种事。
当他把她送到梅二先生那里时,她的身体早已冰冷。
没有大夫能救活一个死人。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体验,当她在自己的怀中慢慢冰冷,仿佛看着她的生命从指缝中流逝,荆无命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如此懦弱无能。
她的脉搏不再跳动,她的眼睛不会再睁开来凝视你,她的嘴唇再也不会因为看见你而翘起。
一别十年,见面却不过短短一瞬,那个在森林小屋所度过的温暖雨夜,本是他这十年里唯一值得怀念和回味的时光。她的气味和温暖仿佛还萦绕在指尖,闭眼便是她欢喜的微笑,还有贴在他皮肤上那个轻而柔软的吻,甜腻得像是少年时代的梦境一般。
但睁开眼睛便是残酷的事实。
那个雨夜已永远不会再有。
因为世界上不会再有薄云这个人。
荆无命木木地抱着她的身体,根本不在乎有人从山坡的另一头走来。这人的杀意是那样浓烈,他薄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线,腰上插的那块无锋无鄂的铁片虽然简陋,却和荆无命的剑十分相似。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辽东的白山黑水一般辽阔平静,却又隐隐有火光在里面燃烧。
那是仇恨的火焰。
但他努力使那股火焰不要烧得太旺,因为在他年少的时候,有个女子就曾经告诉过他,狼不会让仇恨阻碍自己的攻击。
仇恨会让他的剑变得不那么灵敏快速。
可是这个女子如今已经不在人世。
阿飞用那柄薄如蝉翼的剑,直直指向荆无命的面门,冷冷道:“亮剑吧。”
荆无命抬起头来,如死人般空洞的眼睛里突然射出光来,他盯着阿飞的剑,仿佛那是世上对他唯一的东西。
多么容易,只要让这把剑刺入胸膛,他便可以永远地去陪伴薄云。
荆无命拿起了自己的剑,虽然他的左手始终在神经性痉挛着,但当他拿起剑的那一刻,就证明他已接受阿飞的决斗。
“阿飞,不要打!”从更远的山道上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子声音,一辆马车飞快驶来,赶车人是铁传甲,车里坐的那个叫阿飞停手的女人,是林诗音。
太阳还未生气,沾着露水的早晨颇为寒冷,林诗音却穿得很单薄,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不待车停稳便急急跳下车来:“你们谁若伤了、死了,小乐都会很难过。”
她的眼里有血丝,长时间的赶路让她显得很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明亮有神,目光直直朝荆无命的方向射过来。
荆无命低下了头。
这几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敢和任何人对视,即便是李寻欢来,他也绝不会怕,但他却很怕这个女人的目光。
她是薄云最亲的姐姐。
他很怕她看自己的眼神。
“荆先生,请你把小乐交给我,好吗?”她的声音温柔,却难抑悲伤,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着请求的话语,竟不愿意多责备一句这个杀了她妹妹的凶手。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林诗音将妹妹的尸体抱在怀里,轻轻用脸颊去贴妹妹的脸,妹妹脸上那块丑陋的疤至死也没有消掉,她苦笑一声,怜爱地捋了捋妹妹凌乱的发丝:“小乐,走了。”
她的语气温柔,仿佛薄云还活着一般。
阿飞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握剑的手始终紧紧捏着拳头,他仇恨地注视荆无命,仿佛要把他撕碎。
荆无命一直目送着薄云的身体上车,林诗音的动作那样轻柔,似乎唯恐惊醒了她。望着林诗音笔直瘦削的背影,荆无命忽然道:“欠她的命,我一定会还。”
林诗音回头,淡淡笑了一下:“不必了,她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她的话里一点责怪的意味也没有,正如薄云心甘情愿让他杀死,林诗音是这样懂得妹妹的心思,所以她制止了阿飞。
只是她也不会再让他碰妹妹的身体。
马车的帘子放下,咕噜噜的车轮驶向远方,林诗音会带薄云去哪?他想自己应该问的,这样来年春天,鲜花盛开的时候,他还能去她的墓上看她。
可是他并没有这个勇气开口。
他也根本不想活到明年。
荆无命缓缓转身离开,灰色的眼睛空空洞洞,已经完全和死人的眼珠无异,就像他的心一样,死得不会再有任何一丝情感。因为他亲手熄灭了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光明,亲手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句号。
现在他纯粹只是上官金虹杀人的工具了。
而这正是那个人想要的。
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晚。
当林仙儿步入上官金虹的屋子时,她确实被院外守候的荆无命吓了一跳,以前与他对视已会遍体生寒、浑身难受,现在仅是看一眼便会觉得窒息,那双死鱼眼珠简直令她想要呕吐!
一想到自己曾经勾/引过这个人,林仙儿竟然感到后怕!
在上官金虹面前,她当然绝不会表现出自己的恐惧和难受,但也不愿意再多看荆无命一眼。上官金虹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满意得很,荆无命现在的样子正是他最想要最喜欢的状态。
男人想要完全降服女人,只有一种法子,林仙儿在床上的时候,上官金虹完全不介意荆无命在外面听到什么,因为他知道荆无命会忠实执行保卫的命令,至于其他,他不会有任何想法。
不然怎能称为工具?
晨光熹微。
林仙儿迈着轻快的步子从上官金虹的屋子里走出来,他实在是个很令她满意的男人。瞥了一眼依然站得笔直,仿佛一块石头的荆无命,她没有半点向他炫耀的心思,只想快快走出这个门,离这个人远远的。
她推开门,门外本来应该有等待她的轿子,但是没有,门外只站着一个人。
一个她曾经很熟悉的男人,背脊挺得笔直,瘦削的脸庞冷漠而坚定。
林仙儿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她柔声道:“阿飞。”
她没有想到这是自己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飞”字刚刚出口,她便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双眼一闭,彻底失去意识。
她还没有死,但是她会永远这样昏睡过去,如果没有人喂她吃的喝的,她将就这样活活被渴死饿死。
在林仙儿倒地的同时,无数身穿金黄色衣服的死士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寒光闪闪的武器全部对准了阿飞的要害。
上官金虹嘹亮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者是客,既然来了,便请……”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荆无命的脸色一变:“主上?”
阿飞忽然笑了。
他几乎从来不笑,因为没有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情,但他笑起来却很好看,真正像个少年一般天真阳光。
“回去可以交差了。”他的表情变得轻快,连一贯冷锐的眼睛里也充满笑意,紧接着他不再多说一句,竟是完全无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准备转身就走。
“慢着!”荆无命冷冷喝道:“你必须留下!”阿飞无缘无故的出现,主上戛然而止的说话声和随即变得紊乱的呼吸,二者之间必有联系!
“你要我留下?凭什么?凭你手中的剑?”阿飞淡淡道:“除非我死,你倒是可以留下我的尸首。”
“你想要我死?”阿飞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讥诮之意:“云姐最喜欢的就是我,你真的想让我死?”
那个人的名字一出口,荆无命的眼珠变得更灰暗,他的脸比死人的还要空洞呆滞,连阿飞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居然都不知道。
上官金虹料错了,荆无命现在已不是他杀人的工具,而是一具行尸走肉。唯一能令他有反应的便是那个名字,但听到那个名字,见到和那人有关的人和事,只会令他更加心灰意冷。
他根本已不能拔剑。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听命杀她?
既然杀了她,又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死掉?
上官金虹在屋内挣扎,他不关心屋外的动静,因为他惊慌失措地发现,刚刚自己只动用一丝内力说话,却感觉心口骤然一痛,察觉到可能是中毒,他运行内功逼毒。却发现越运行内功只会令胸口越来越疼,毒性加重。
谁下的毒?什么时候下的?到底是什么毒!解药呢!解药何在!
“谁都不许进来!”望着窗外斑驳的人影,上官金虹声嘶力竭地吼着,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彼时阿飞已走出金钱帮的势力范围,他摸出腰间藏着的小纸条,上面的字写得歪七扭八很难看,他毕竟才学这个不久,仔细浏览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少说台词,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知道刚刚他的笑装得像不像?阿飞忐忑地想,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了很多遍,让他学会笑就很难了,还要讥诮的笑、高深莫测的笑、冷冷的笑,每一个的难度都那样大。
“阿飞,你在发什么愣啊,任务完成了没有?”有人从旁亲密地挽住他的手臂,阿飞没有躲,他知道是谁。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念安咯咯笑起来,忽然踮起脚亲了他一口,阿飞脸颊顿时绯红。
念安自顾自道:“林仙儿真是很给力,接下来我们快去广发英雄帖吧。”上官金虹中毒,不能动用内力,小道消息一传,想必很多爱好名声的武林人士乐意组团来“维护武林正义”,到时候有的是让上官金虹头疼的事。
而他的死亡,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中了“牡丹花下”的人,没有能活过一个月的。
不知道谁那么好运,能杀掉兵器榜排行第二的人物?
“阿飞,不如你去把他干掉吧。”念安忽然道:“这样你就是兵器榜第二了,比李寻欢的排名还高,岂不是很棒!”
“我不要比大哥高,”阿飞毫不犹豫地拒绝,“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不带我去看云姐?”
他抿了抿唇,睫毛一垂,有点郁闷的样子:“既然她没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直蒙在鼓里。”
“谁知道你会去找荆无命拼命啊,”念安吐了吐舌头,“不告诉你,还不是怕你不会演戏,穿帮了么?”
阿飞无言,只默默地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好似充满控诉,看得念安心虚无比。
“好啦好啦,我带你去看她便是。”
“我们真的不用告诉荆无命?”
“谁要告诉那个杀人凶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