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殊途》弗异

4、人鬼殊途3

　　人鬼殊途

　　3

　　古老的神鬼传说里，有交换性命一说。拥有高深道行的神或鬼，可以为短命的人延寿。我不是一只有用的鬼，只能够细数他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眼看着离他的生命的尾端一天比一天近。但那个年龄仅比我大一岁的男生，却如同拥有神力般，在他的温柔和笑容里，一扬的病情竟在那个暑假里有了抑转。重新回到学校的两个人，形影不离，原本只是同班同学的关系，迅速跃升为好朋友。或许，这并不只是好朋友而已。我飘在他们头顶，看到他们的眼神里相互传递的感情，不只是友情。一扬在男生面前，平和安稳，没有再发作的心脏却时常失掉正常频率，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时常悬挂上男生英俊柔和的脸庞。男生的存在，如一剂良药，治愈他的痛苦。我看着那剂良药对他的效用越来越深，直至侵占心，渗入骨髓，才感觉到危险。

　　那个高中班级里，原来一直有那个男生的存在。每天浮在半空中观望他的我，竟从未发现过。学习成绩位列班级第一，品行优良，同时身为篮球队一员，过去和他时常切磋球技的，名叫轩的帅气男生，越来越频繁地在他身边出现。轩为遭受排斥的他而不顾纪律，为阻止他与人打架而站在他身前成为被打的一方。轩为生活习性不规律的他而严下督促，每天带着他的药在身，吃饭时提醒，睡前再次提醒。也许他的全心依赖，并不是盲目依从。轩对他，几乎当作自身职责，作尽所有能力之所及。人与人的交往，其实很轻易，因为有血肉和骨头，可以进行有温度的触碰，可以进行有情感的话音的抒发，人的感情随之传达无阻。相同的，因为有心脏和皮肉，人也可以感受温暖，可以聆听感动，可以表露出快乐或幸福的情绪。而我，低头看看毫无实体的自己，即使怀有感情的滋味，也没有心来包容，即使感知到冰冷的孤独，也没有皮肤来包裹。因此，漂浮在空中，如同气体般虚渺的鬼，对他们，只能羡慕。

　　即便那是一剂毒药，如果我是他，也会眼睛不眨地吞下。他们的感情发展到恋人关系，其实理所应当。只是，当鬼之后久已失去性别的我，忘记这两个人，都身为男生。他们在白天黑夜的交织，像画般美好。一扬除了篮球之外，也喜爱画画，漫画与素描都画得极好，每天坐在院子里竹椅上，将眼前的轩画进画里，小心翼翼地夹在画夹里收藏，成为他远离篮球后，最适宜的动作。轩喜欢蹬山和摄影，常常将镜头对向一扬，摄下他全心喜爱的人影，或者放下摄影机，静静坐在石头上，看着火红的枫叶中一扬的身影，一直一直。他们无疑是相爱了，虽然我不懂得，突如其来的情感，怎样让两颗心沦陷。世俗更比我不懂得他们的爱情。一扬向自己的爸爸说明毕业后将跟随轩考入企管系，而不是他自身一直企愿的美院，随即在爸妈的疑问声中坦露自己的性倾向，所得结果，便是爸爸严厉的训斥和大力的反驳。同一血脉下的两父子，相同固执和坚持。一扬的爸爸否定同性恋者，否认那中间是爱情，并怀疑一扬的坚持信念有任何意义。我看着一扬在盛怒下又变得躁动的心神，在那一夜，虽不认输，却极端脆弱，挂在床头的失望眼神，让我几乎以为那双眼睛，已与我一般，成为无望的魂灵。在第二天清晨，一扬就被发现高烧不退，我攀在救护车上，看着车中昏迷失志的他被送往医院，他的爸妈在车中一路无言，却又让我感觉到那股巨大的创伤气味，轻轻一刮，便又要将我紧紧攀越的魂魄刮飞。那个白天，轩在街边戒指店，打造了两枚戒指，满眼幸福，似已到达两人的未来，无限期许地要在第二天交给他其中的一枚。

　　戒指，我也曾收到过这样的礼物。印象里，我有一双细瘦的手，五指嶙峋，戴不下任何市面上的戒指。但那天的生日中，我收到了一枚合适的戒指。在计算机培训班里时常坐在身边的男生，据说逛遍所有饰品店，细心挑选出它。戒指的含义，代表婚姻，代替誓言，意为相属。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只是淡谢过后收下来，却一直没有戴上。没有了解到当时戒指所蕴含的情义，只因为我和那个男生，也是同一性别。潜意识里，同性之间除去友情外，闭塞了任何其他感情。在那枚戒指送出后，那个男生莫名地不再出现，消失无踪，我也在不久后死于非命。虽有回忆，我却不会再去寻找他，因为知道会徒劳无功，只要现在能跟随一扬的一情一动，充当他的影子，我不需要为自己划分到一份真实存在的情节，便已很满足。但我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里紧抓着对方手指的悲伤坚定的轩，心底忽然如潮水汹涌，翻腾出细碎凝结的液体，吸去自己的魂息，只能转过身去，摒弃自己无能为力的存在，静静飞远。轩去挑选戒指并非毫无原由，那一天原本是情人节。情人节，一扬再度陷于昏迷，至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也不曾醒来。

　　原来轩的一剂药，也治愈不了那心脏永久的病症。

　　02/14/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