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终章 ...
-
地动山摇,钝响声愈见清晰,起初还是远远闷闷,须臾已近在耳畔,轰隆隆地如来自地狱的丧钟。而流沙碎土在看得见看不见的各种缝隙角落不断落下,混沌了气息与视野,被死亡阴影笼聚之下的人心更是倍感煎熬。
“云哥!快走!”江瑕扶着若湖冲兄长疾声喊去,手边蚀日闪耀,不断地隔开拦路的宵小。
三年前的记忆漫上心头,神武宫的坍塌之象还让人心有余悸,此时危情重现,断不能让身边之人再受伤害!江云收起幻阴,一把抄起瘫软在怀中的仇心柳,迅速向洞口闪去。
生死关头,人人都在求生天之门,可有人偏不。风千然一把甩开门人搀扶的手,指着前方奔走的人影,倾劲喝道:“今日谁也别想走出这里!”他一声令下,本争相往洞口去的幽冥死士们竟果真停下逃亡,举起手中的兵刃又向江云他们袭去。
此时场中死士尚有十余人,一个个舍生忘死全然拼力,根本是想拖着人与他们同归于尽。以江家兄弟的武学修为,再加上楚翘与神剑十等人,料理这些杀手本不是难事,可眼下情势紧迫,多滞留一刻就少一分生机!
江云双手抱着仇心柳,无法施展剑术,只得左闪右避连带几下飞腿扫退攻袭,而江瑕那边情况亦不乐观,除了若湖需要照顾,还有揽月夫人生命垂危。这几个人带着三名伤者,想要在这重重阻碍中杀出一条生路本已不易,更何况是在这随时都要崩塌的山洞内,眼下这情势是这几个身经百战的年轻人平生所遇过中从未有过的惊险。
风千然眼中映出这一幕混乱,嘴角扬着诡异的弧线,四处的塌陷声都盖不住那邪佞的笑声,遍布伤痕的身躯闪电般穿过混战,狂性张扬地往江云身前一立,挡住了他二人的去路。还未站稳,便是险险地侧身,躲过意料中的临面一脚,人已狼狈地扶着一旁的山壁。
“风千然,都到了这个境地,你何苦还纠缠不休?!”仇心柳终于忍不住地开口,苍白的唇微微颤动,几近歇斯底里地质问出心底不解已久的疑问。她不懂,这人为何就是这般与他们过不去,如此地损人不利己,如此地不择手段,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尘土纷纷扬扬,模糊了三人界限,却掩不去那看不见源头的恨意与杀气。
风千然大笑一声,精亮的眸光狠狠地转过云柳二人紧紧相拥的身躯,向仇心柳问道:“同是生于黑暗,凭何他就可光明正大地坐享一切?名门正派有什么好!不过假仁假义的虚伪逢迎!若不是江云,你又何必委曲求全小心翼翼?可纵是这般你还对他死心塌地,而我对你的好,竟全然不放在眼里!”
仇心柳摇摇头,道:“我不曾觉过什么委曲,只要能和云哥哥在一起,已不枉人世走这一遭。在我心中,从来都只他一人。”
她说的这番话,吐纳飘忽,声微气弱,犹如时有时无的细风断断续续,却柔柔地荡进了江云的心中生出深深的感动,同时也彻底地吹灭了风千然眼中那不死不休的执求。
“好,好!只他一人——”风千然微微点头,眼中只剩下最决绝的狠戾,冷笑道:“那本座就成全你们。”他突然双手成拳,运全身之劲催发其上,江云见此,正欲做出防备,却未料这一拳竟是狠狠捶向身侧山壁,当下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落拳之处碎石横飞,更带出一片崩裂直延生至洞顶,大块大块的碎片与散土向三人砸来,风千然的笑声夹杂在崩塌声中犹为耸人,“你们就在这里永永远远地长相厮守!”
仇心柳伏在江云坏中随他在乱石中左闪右避,危机重重,险象环生。她明白风千然身负重伤定是走不出此地,就想拖着她与江云一同陪葬,心道:我就是明日虫毒发作身亡,也不愿今日与你共葬一穴,况且还要连累云哥哥平白跟着送命,更是断断不可!她不知哪来的气力,一下腾起上身,拼劲将手探到江云背后猛地抽出长剑,适时迎向扑面砸来的大石,火花飞溅中,那石已然被劈得分崩离析,离他二人仅咫尺之距,好不惊险!
见能为江云分忧,仇心柳顿时精神大振,喊道:“云哥哥,快走!”她双手紧握幻阴剑,睁大双眼全神贯注地,以便应付着随时出现的各种意外与突袭,挥舞的宝剑锋芒闪耀,在这混浊之境中为二人划开了一片生机。
“要走?休想!”见势不妙,风千然血拳加重,砸在摇摇晃晃的山壁上。每一拳下去,碎石乱飞,加剧着山体的崩毁,看来他是铁了心将所有人的活路彻彻底底地断去!
江云抱着仇心柳,本一心只往洞口奔去,谁料风千然这疯狂之举,多处塌方更引得巨石拦路!这时肩上一紧,耳畔剑气呼啸而过,仇心柳双手高举的幻阴剑已狠狠地刺向身后,江云面色一凛,当即转身就是一记猛踹,“滚!”这一脚运足了气劲,再加上近身受招,其威之猛并不逊色于他的剑气。二人只觉一道腥热扑面,疾闪开后定睛一看,一大滩可怖的猩红若红绸般哗哗地罩向地面,血水粘稠着满地的沙土,聚集出了一小块触目惊心的血色泥泞。
狠劲之下,风千然整个躯体仿若被一双无形的强臂拽着重重地摔在石壁之上再翻滚至地,不堪重击的山体终于轰然倒塌,乱石滑坡瞬间填满了他跌落之处,放眼望去,只有高高堆砌的石阵与泥堆,而那躯体,只怕早已是粉身碎骨了。
“殿主!”幽冥死士们见主子遇险,顿时群龙无首,个个红了眼,身上的戾气更是被激得若狂犬般,扬起手中的兵刃见人就扑。
这群杀手竟如此死忠,让江瑕等人有些措手不及。此刻四处都是流沙碎土,爆石之声更是此起彼伏,整座山都已是岌岌可危,随时都要崩塌!
怎么办?怎么办!
不仅是江瑕心急若焚,就是江云此刻也别无他法,只得尽力往洞口前行。无奈还有那些要拖着他们一起陪葬的难缠杀手,使得这本就不易通过求生之路更加举步维艰起来。
一直在拼力护送揽月夫人的四名蛊师突然生出一股默契,将揽月夫人往楚翘手中一送,楚翘正诧异着,见着他四人个个面色凝重,目中刚毅,顿是明白几分,心中一动,方要开口,却听得其中一人道:“我族前日受了诸位的大恩惠,此时也是我们出一把力的时候,只望楚兄弟代我们照顾好小姐,保她平安出了此地,也算我们兄弟几人对族长有了交代!”
说着,就见这四人齐齐冲向厮杀的阵营,迎锋接刃,不闪不避,让江云等人得以有了空隙靠近洞口。
神剑十守在洞口接应,直至几个人全部都钻进,他迟疑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情形,那四名苗家壮士正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拉起人墙,挡住杀红了眼的幽冥死士们,待死士们蜂拥上前与他们缠至一团,只见他们周身竟腾起一片乌气腾起,噼里啪啦地爆裂出巨大火云。
原来这些蛊师为了断后,竟放出了爆裂蛊与杀手们同归于尽!
神剑十心中腾起无边的敬重,此时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钻进来时的密道。
众人迅速地在密道中躬行,才到出口处,就听得身后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座山都在猛烈地摇晃。
一行人逃出山洞,回到了最初的炼蛊室中。各自四顾清点人数,除了那四名蛊师外,其余人都已及时脱险。
若湖与仇心柳受了古剑剑气震慑,被耗去大量精元,所幸除此之外并无他伤,只是此时虚弱无力,需回去好好疗养一段才可恢复如常。
可是,揽月夫人却不大妙。楚翘墨眉深蹙,无声地抱着她,却并不施展任何救治。因为,此时任何的努力都必是枉然。吞蛊无医,早已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现下虽已脱离山体,但脚下仍是震波连连,未免遭受波及,一行人决定还是先离开此处。他们出了蛊王居所,赶往与族长他们会合,途经后山一个小树林,却见楚翘突然停下了脚步。
“楚翘……”极小的声量自他怀中传出,楚翘单膝曲地,将怀中之人放下,让她靠着自己坐着。他低头细细聆听,却见她双眸紧闭,嘴角微微开合像是极力地想要说点什么。“你说,我听着。”楚翘半是安抚半是鼓励,轻轻地抚拍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掌心默默地输送着真气,以让她能够撑住这最后一口说话的气力。
所有人都静默无声,只停下来,围上前来,守在二人身畔。
许是有了这股真气的支撑,揽月夫人慢慢地睁开了眼,感激的目光转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喃喃道:“大仇得报,揽月此生无憾。只是我母子二人相聚不过数日又将阴阳永隔,蛊术害得我们一家家破人亡,见山……我那可怜的孩子……愿他能远离这块是非之地,莫让蛊术再耽误了他。江少侠——”她突然提高声量,期盼又乞求地望向江云,江云自是明白她想说些什么,凝重地点点头,道:“江某既已收他为徒,自当不会违背当日之约。此事之后,见山会随我们回中原。我定会倾尽毕生所学授其本领,断不负夫人之托。”
揽月夫人这才欣慰地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嘴角抿得平直,似在尽力平复着方才那一席话所耗去的大量精力。后背上,楚翘熨帖的掌心仍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送着真气,他知道,她的话还未尽。
果然,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目光竟不若方才的涣散无神,目光中聚起些许光彩,竟笑着向楚翘问道:“楚翘,你可还记得此处?”
她这一句显然不是问句,未等到楚翘回答,就已先替他道出了答案。目光缓缓地转过头顶的景致,透过密林相交的间隙,此时天色已渐渐亮起,逐渐摆脱黑夜的天空像极了蒙着光源的厚幕,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白。“那时,凝哥与你最常在这个林子里切磋毒术药理,我闲着无事便跳跳舞。而凝哥就会在一旁静静看着,有时候还会与我共舞一曲。”揽月夫人的眼中一片晶亮,连虚弱的笑都变得灿烂起来,仿佛已经见着了藏在厚幕之后的炫丽。
楚翘静默无言,亦想起那青葱岁月,当年自己尚未能体会这情之滋味,只看唐、月二人间的缱绻美好,让他既是不解又是艳羡。
而此时,他却已无法不感同身受。
“楚翘,你扶我起来。”揽月缓缓地道,已挣扎地要站起,楚翘见状忙搀扶着助她站稳。
揽月夫人方立起便摆脱掉楚翘扶持的手,勉勉强强地站定,缓缓地展开臂膀,脚下慢移,竟撑着那随时都要倒下的身子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她,都知她这一舞,必是耗尽所剩无几的一点心力气血。然而,却无人上前去拦。因为大家都明白,这便是她此刻最想做的事。
揽月夫人莲指轻扬,在空中划出柔美痴缠的弧线,就像折翅的彩蝶,摇摇欲坠着,仍不忘翩芊舞动着生命中最后的美好。越显朦胧的眸光中却分明闪动着无限的喜悦,似乎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就立于身前,那双她期盼了半世的手总算是抱住了她,温柔共舞,眉目传情,气息交缠——从此,再无分离。
直至那身子终于不堪蛊毒的侵噬,旋舞的步法骤然停止,揽月夫人带着满足的笑缓缓倒下,大股大股的鲜血有如饯行的礼花,在她的口中,肌肤四处绽放,浸染在一片殷红中的她仿佛又是十二年前那个灵动纯真的少女,娇艳得不可方物。
仇心柳紧紧地环住江云的脖颈,伏在他怀中泣不成声,不忍再多看一眼。揽月夫人至死都不忘心底之爱,这样的痴情,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她的蛊毒迟早也会有发作的一日,她是不是也能够在江云的怀中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步?
楚翘一步一步,沉重上前,看着揽月缓缓阖上的眼,虽早早预见了这个结局,心中却仍是难以抑制的悲伤。她于他也算是早年挚友,又是唐大哥的毕生所爱,如今惨死在他眼前,他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情起,情深,情结,亦情劫。这情之滋味,苦大过甜,却还令多少人泥足深陷,多少人万劫不复,即使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仍是无怨无悔,灯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掌心传来阵阵剧痛,顺着经络钻心袭来,楚翘薄唇紧抿,悄悄地咽下已经冲出喉管的灼热腥甜,默默地承受着这满口的血腥。
他俯身抱起揽月夫人那芳魂不再的躯体,背对着云柳等人,平平静静地道了句:“走吧。”消瘦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山林之中缓缓地前行,显得分外落寞,却再看不出半点其他情绪。
先前为了避免蛊苗族人遭到蛊王同党与幽冥殿的毒手,江瑕等人来之时将唐见山与族中的老弱妇孺都转移到了山下的安全地带。
唐见山见着揽月夫人的尸身悲恸万分,自古以来骨肉亲情最是教人感同身受,而他小小年纪的半月之内父母俱亡更是让人唏嘘。自识破孟青的狼子野心与种种恶行,族中众人早已接受了他的存在。如今揽月夫人命丧黄泉,对年事已高的族长而言,这个意外的外孙更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幸存,成为他余生里最大的希冀。
可江云却不忘自己的承诺,坚持着揽月夫人生前的嘱咐,要将唐见山带回中原,远离这一片满布危机与诱惑的山林。
唐见山双亲皆命丧蛊术,他对这个仗蛊立命的种族深恶痛绝,纵使族长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无法成为说服他留在此地的理由。他自然是要跟着江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见山既已拜了云师父门下,自然跟着师父,也不负娘的厚望,学好本领,从此再不受人欺侮!”
唐见山小小年纪,说出这番决心之时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如此表态,族长也不好强求,只得将他托付给江云,自己则在族里另行物色一名合适人选来担当重任。
蛊苗族的问题似乎已经全数解决,可还有一个难题依然摆在眼前,令所有的人都轻松不起来。
钻心虫,仇心柳体内的钻心虫,他们来此地的初衷,在经历了这一番生死考验后,却还是让人无可奈何。
蛊苗族人感念云柳他们对族里大恩,已调集族中蛊术之能者来钻研钻心虫的除治之法,无奈几天下来依旧毫无进展。
钻心虫的发作如期而至,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发作程度是越见严重,楚翘的金针之法已压制不住虫毒,所幸还有先前赠予仇心柳的哭面魔心果相佐,助她熬过这又一次的钻心折磨。
可是,魔面哭心果乃世间难寻之至宝,虽是产自幻云阴山,可那入药之关键千年灵芝可遇不可求,想要再寻一株又谈何容易。
再者,钻心虫的毒势凶猛,只怕下一次的发作,连这天下无双的秘药也无法见效了。
唐凝的药方已被风千然毁去,至于楚翘——
江云想到这个便觉得一筹莫展,明明这解蛊之根本近在眼前,可是他却动弹不得。现在的他,已不是早年只用剑来说话的冷面杀手,他心底的牵绊,除了仇心柳,还有父母家人,兄弟朋友。楚翘于他们,是生死之交,是相惜知己,他又如何能不管不顾地用这一命去为仇心柳续命?纵使解了蛊又如何?莫说仇心柳会余生难安,就是他,也无法去坦然面对。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些日子他只陪着仇心柳让蛊师们继续试药寻方,深居简出得连江瑕都不太搭理。
直至这一日,才送走了几个蛊师,又听得一阵扣门声,江云便又去开门,门是开了,可他却杵在门口,没有让来人进屋的意思。
仇心柳见半晌没有动静,便从内室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她见着门外之人,神色一顿,随即迎上前,道:“楚大哥。”
江云面无表情,转身进了房。
仇心柳朝他背影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头对楚翘抱歉一笑。
楚翘摆摆手,示意她不必介怀,他比谁都能理解——现在江云最不愿见到的人,恐怕便是自己。寒暄客套亦不是江云会做的事,冷脸无言已是其最友善的礼待了。
仇心柳自是明白其中缘由,而她也未忘记楚翘还种着醉魂,故此对于楚翘,她与江云的态度又颇为不同——尴尬是难免的,然而更多的还是愧疚与不安。因为,她虽是解铃之人,却只能袖手旁观!
正因如此,故楚翘此次登门,必定是有紧要之事相告。仇心柳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楚大哥,可是有什么事?”
楚翘点点头,道:“楚某今日叨扰,是来向二位辞行的。”他见仇心柳面露不解,遂解释道:“昨日我思索药理之时,忽想起恩师曾提及一道远古奇方,可解尽天下之毒。当时我只当作传说不以为然,可现下所遇难题倒是可拿这方子做番尝试。只这方中几味药材皆为奇珍,收集起来颇为不易。日前你服下了哭面魔心果已足以抑制你体内虫毒,楚某打算趁这一月间隙,回趟阴山,想来调动幻云城之力凑齐这道方子理应不算难事。”
“楚大哥……你不必……”看着楚翘笑容淡淡的模样,仇心柳生出一丝不安来。
楚翘道:“我本医者,做这些是理所应当。”
“可是,你自己也中了蛊,这路上奔波,若是发作起来如何是好?”仇心柳忧心忡忡,自楚翘被风千然设计种下了情蛊,她更深能体会他在钻心虫一事上的无奈。毕竟,钻心虫的苦果是她父亲一手酿成,楚翘根本不须为此背负任何责任!可他还如此不懈为她奔波努力,却全然忘了他自己也是危在旦夕。
“这你大可放心,楚某行医多年,对蛊术亦有涉猎,这些还是能应付得了。”楚翘淡淡一笑,随即后退一步,竟朝她拱手行了一个礼:“二位只待静候佳音,楚某就此告辞了。”
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转身后翩然远去,仿佛他体内的只是寻常小蛊,根本不似风千然所说的那般可怕。
可仇心柳如何不知他这话只是为了让她宽心,少些负罪?望着那消失在转角竹栅处的身影,她眉间一动,言语之间已见哽咽:“楚大哥,对不起……”
当初这一行人同来苗地,如今尘埃落定,早已各踏归途。神剑十与楚翘先后辞行,江瑕和若湖也早就离开,江云也顺便将自己的小徒弟托付他二人带回中原,而唐见山也十分乐意跟着这个妙语连珠的师叔好好学一学话术本领。
又过了两日,钻心虫的治疗依旧毫无起色,仇心柳与江云便打算打道回府,时间紧迫,与其在此继续耗下去,不若回中原再做安排。
起码那儿有他们的家人。
而且,还有其他紧要的事在那等着他们。
江云在自己房中收拾行装,翻出一本残破不堪连封面都没有的剑谱,捋平卷起的首页,只见上面书着四个大字——“孤星九望”。
江云盯着手中的剑谱,思绪飘回半月之前。
揽月夫人的葬礼过后,神剑十便来向他们辞行,云柳知道他还要赶去宁芳,故也未作多留。
可不想,他不仅仅是来辞行这样简单。
等神剑十拿出这本剑谱,云柳面面相觑,皆不知他此举何意。
“我神剑十执剑多年,曾一心想要将神剑门发扬光大,却不想因盲求高峰而一错再错,还为此遭人利用沦为棋子,差点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无法保住。那日在延州得江兄提点一二,我才如醍醐灌顶。”
江云想起当日在客栈之中,见着在成败纠结中盲目徘徊的神剑十,像极了三年前被仇恨填满的自己,惺惺相惜之下,他传授其突破绝技,以助其冲过武学瓶颈,走出人生困境。
“今日在下前来,除了辞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神剑十说得恳切,双目炯炯地望着他。
不知为何,甚少揣测他人心思的江云,竟似乎已经料到其所托为何。正欲开口阻止神剑十继续说下去,手背却紧了紧,是仇心柳的小手悄悄地握上。
他心下生了疑问,不知心柳此举何意。
而神剑十,果真如他所想,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颇为震撼的请求——竟是让江云代为接掌神剑门,重新开张立派!
对此,江云本不会就此贸然承下,然而仇心柳却非常爽快地替他应允下来。他虽想不透心柳心中的盘算,却也不想与她相悖,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无论是艰难也好,无聊也罢,他都会尽力去配合,只要她能欢喜就可以。
为了尽快回去,他们自然是御剑而行。
从武陵到雪山,御剑乘风不过一日光景,清晨出发,当天夜里二人便已至仙云栈。虽还未入冬,此地高寒,积雪难化,满目的苍白在天幕的映衬下,泛着一层幽幽的浅青色。
仇心柳衣着单薄,方从幻阴剑上跳下便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寒战。身后迅速拢上一圈暖意,侧眸一看,明黄的男子外袍已严严实实地将她整个身躯罩住,熟悉的气息随着未散的余温从身体一层一层地暖进了心里。
屋内的灯在二人落地之时便已亮起,江云拉起仇心柳的手就走上前去,扣门道:“爹,娘,是我们回来了。”
大门应声开了,江无缺与荷露已候在门边,见着一双儿女平安归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忙将二人迎进屋内。
江云立于父母跟前,恭恭敬敬地道:“爹、娘,孩儿带心柳回来看你们了。”
仇心柳见此,忙也小步上前,追着他的话尾道:“爹爹……娘……你们安好。”其实自江无缺夫妇收她做义女那日起,她就改口唤二人作父母,然而今日,却似乎与从前大为不同,早已顺口的称谓此番喊出口,像是初见长辈的新媳妇儿,带着娇滴滴的羞怯,甜蜜而生涩着。
荷露拉过仇心柳细细端详,目光落在她身上所披的外袍上,别具深意的笑容挂满嘴角,已忍不住地点头喃道:“好,好,回来就好。”
仇心柳见着这样的目光,自是明白荷露心中所想,顿时霞飞满面,任手被她拉着,人却是垂眸抿唇,含羞不语。
江无缺亦是满眼欣慰,点头道:“很好。”停顿片刻,又向江云发问道:“你们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早在半月之前,江云方在苗家安顿下来便差人往家中送信报了平安,信中也提及了神剑十所托之事,而江瑕回中原后,也不曾闲着,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忙活着堂兄所交代之事,其中自然免不了上雪山来向二老汇报一切事宜。
故江无缺见着二人才有此一问。
江云道:“孩儿本来不敢开山立派,不过心柳坚持要为她爹娘赎罪,风行骓师父也支持,于是孩儿打算就在原仇皇殿旧址重建神剑门,并请来风师父主持大局。近日就会有成果。”
江无缺与荷露相视一眼,而后对江云点头笑道:“你们有这份心是好的,既然为之,那就尽力而为,为父亦会全力支持。”
“好了,天色已晚,你们一路奔波,定是饿了乏了,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吃的。”荷露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娘——”谁知江云却出声拦住她道,荷露看向儿子,只见那向来冷冰冰的俊脸竟稀罕地挂着几丝局促,“孩儿还有一事想要同你们说。”
不仅仅是江无缺夫妇,连仇心柳都不知道江云还有什么需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宣告。“云哥哥?”她凑向江云小声询问着,却见他的眼神朝自己落过来,一个念头在脑海间一闪而过,她似乎一念之间已明白了他准备说些什么,顿时心跳不已,忙低下头去。却不想小手一紧,已被江云牢牢握在手中。
“孩儿恳请爹娘为我与心柳做主完婚。”平板无波的声调看似沉稳,却掩饰不了那咚咚如鼓的心跳。言语间的一吐一纳,就如他此刻闪烁的黑眸,清澈分明,认真细致,盛载着今生今世最诚挚的企盼。
江无缺夫妇相看一眼,双双颔首浅笑。他们满目了然欣慰,显然儿子的这番请求早是他们意料中之事。
“好,真是太好了!”荷露走到这双儿女跟前,将二人牵在一起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满面皆是喜悦之色,道:“你们这次出门去了这么些时日,为娘就合计着等你们回来,也该把这婚事给办一办了。家中可是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你们这句话哩!”
“好孩子,这些年你为云儿做的一切,爹娘都看得真切,往后定不许他再怠慢你半分。”
她这一番絮絮叨叨,仇心柳早已满面通红,羞答答地低着头,娇嗔道:“娘……”
江无缺道:“今后无论何种难处,尽可与爹娘开口,咱们一家人风雨同舟,共同面对。”
仇心柳自小不得仇讎重视,从未受到半点父爱关怀,如今得江无缺这般照拂,顿时又唤起了她一直深埋在心中那种对父爱不敢奢望的企盼。鼻头一热,感动的泪水已经盈满眼眶,粉唇紧抿,只怕自己一开口,感动还未道出,就已先从眼眶跌落。
荷露见她这般,心疼地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在怀中,道:“好孩子,你过去的苦,爹娘都知道。从今往后,咱们只有好日子。你放宽心,爹爹和我,还有云儿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在江瑕回到中原那会,江无缺夫妇就了解了云柳此行的全部来龙去脉,对仇心柳这个准儿媳更又是心疼又是怜爱。她的事,自然就是他们全家的事。
云雾缈缈,月色溶溶,夜里的仙云栈犹如雪山顶的一株长青,在四季不断的风雪中迎寒而立。
微敞的窗子泻出暖光,在漆黑的夜色里点染出些许人烟。窗内两位妙龄少女一坐一立,正对着其中一位的手中之物谈论着。
仇心柳灯下坐着,手中的两张信纸已然起了褶皱,显示着不知被反复翻阅了多少回。她微不可闻地再度叹了口气,盈盈目光飘向站在窗旁的红衣少女,粉唇微动,欲言又止,然最终还是忍不住地开了口:“若湖,我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不踏实。生怕——”
“心柳,我不懂,你还在担心什么?”
红衣少女拉下窗子,挡住外头的寒气,再仔细地插好栓梢,这才回头看向仇心柳,走到她身边,拿起桌上的一方长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锦盒之中整整齐齐地码着十一颗雪脂样的丹丸,清灵的参香淡淡地沁润着鼻端,让二人皆不由自主地深深一嗅。
仇心柳再一次叹了口气,难怪若湖要不懂,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在经历过这样多的风风雨雨,刀山火海也闯过了,生离死别的滋味也尝尽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令她这般坐立难安的?
若湖合上锦盒,柔声道:“你虽与众人道重建神剑门是为了赎清过往的罪孽,我不知其他人是信与否,可我是知道的——心柳,你是为了云公子。钻心虫一旦发作在劫难逃,你害怕到时候云公子悲恸之下也跟着你去。所以,你要他建起这个有你们共同回忆的神剑门,你是在给他制造一个除了你之外的牵绊,一个他推卸不掉的责任!”
“若湖……”仇心柳红了眼眶,本以为自己将心思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瞒不过好姐妹的蕙质兰心。那云哥哥呢,是不是也同若湖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那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可是现在这担忧大可不必了呀。”若湖温婉一笑,伸手接过仇心柳手中的信纸,道:“信上不是都说得明明白白,楚大哥已经想出了克制钻心虫的方子,虽也是一月一服的缓方,但这一盒也足足够你一年的用量。我想以楚大哥的医术造诣,既能在短短时日内就研制出缓方,那治本之法也是指日可待的。”见着仇心柳愁容不改,若湖粉唇一抿,抬起指头往其额上轻轻一推,佯嗔道:“你呀,就是爱乱想。”
“这一次老天一定会帮你的,心柳。”若湖柔美的面庞漾起正色,“莫说云公子不准你死,我和伯母也一定不会看着你有事的。”
她已经这般苦口婆心地说了好些话,仇心柳的眉头此刻已是微微舒展,待听得她这句话,顿时唇角一扬,揶揄道:“哟,这么快就婆媳一心了呢!”
若湖一听,顿时红了耳根,却也不见她羞恼,只听到她“噗嗤”一笑,她指向四周满面无辜状道:“哎,也不知这四处的红绸喜帐是哪家姑娘的?人家明明是被打发来陪准新娘子的,却还要被这样打趣,早知是这样,我还不如跟着公子一道去神剑门呢!”
何止这间房,仙云栈的各处都是这般披红戴彩,虽然两日后的婚礼是办在神剑门与开张大典同时进行,可仙云栈里依旧不能免俗地如此布置一番。
仇心柳的脸色已经可以与四处的红帐媲美,她懊恼地一跺脚,直呼道:“若湖!你果然被江瑕那小子给带歪了,我都说不过你呢!”
若湖抿嘴一笑,将仇心柳从座上拉起,“好啦,我的大小姐,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是赶紧歇息吧。明日公子他们就要来接咱们了,我可不想顶着目下乌青见公子。”
眼下这仙云栈里只有若湖和仇心柳俩个姑娘家,而江家的其他人都去了神剑门筹备婚礼与开张事宜。
待若湖回了自己的房中休息,仇心柳梳洗好后也脱衣躺下了。可夜虽深,她却无半点睡意,一闭上眼便满脑尽是那封半个月前寄来的信。信里透露的,不仅是她复现生机的消息,甚至连楚翘自己所中之蛊都已被除净,这是一封让人雀跃的信,让她这一年难忘的经历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楚翘是当之无愧的绝世神医,自从服下了他为她研制的“养心丸”,她的身体就一日好过一日,本该在七日前发作的蛊毒果真就未如期而至。也正如此,江云才会放心去忙神剑门的事。
这几日仇心柳自觉身体更是愈加舒活,持续了半年的心钝之感竟全然无踪,若湖说她婚期将近,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自己本也认为这是楚翘的灵丹妙药发挥了作用。可是,莫名其妙的不安总是会不合时宜地窜上心头,时不时地让她叹一口气。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一年的经历,江云待她的情意,已经盖过了她之前所有的期愿,让她沉沦在幸福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她曾以为自己此生无憾,就算是死也是心满意足了。可是此时此刻,在这样美好而浓烈的幸福面前,她已经不再满足于拥有过。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了就更加害怕失去,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长长久久的拥有!
天刚亮,江家兄弟俩便来了,等若湖与仇心柳收拾妥当后,便即刻上路。江瑕与若湖一路骑行,江云则带着仇心柳御剑而去。
从仙云栈到神剑门快马一日即可到达,御剑飞行更是不消个把时辰。然而神剑门筹备事务烦杂,江云担心仇心柳的身体经不起操劳,执意让她在仙云栈中等他将一切安置好后再接去。
这路上云柳二人还未说上几句话,转眼就已到了神剑门。
驻足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巨型石门前,看着曾经阴冷颓败的一切在重新修建后已然变为了眼前的大气庄严,仇心柳眼中晶莹闪烁,心中更是百感交集,这里曾是江湖中人人不齿的罪恶大本营,如今他们在这开山立派,也许此刻她还不能想到,这不仅仅是她与江云的一个新的开始,更是给整个武林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唷啦,准新娘子来了!”一个头簪鲜花的俏□□从门内迎来,正是已嫁入武扬镖局的轩辕巧巧,只见她两三下走到云柳二人跟前,灵动的眼珠子在仇心柳身上转了几转,口中不住地啧啧,“面色红润有光泽,看上去比从前还精神嘛!看来还是云大哥会疼人,怕你太早过来了辛苦。”说着朝身后一甩头,道:“熊大,你学着点!”一路随后跟着的熊霸,憨厚一笑,朗声道:“巧巧让学,我就学!”
仇心柳两颊生热,伶牙俐齿的她以往就是和黑惜凤斗起嘴来也绝少吃亏,可如今性子却是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吃不得半点亏,纵使被这样打趣,她也只是几声娇嗔嘟囔打发过去。
轩辕巧巧见她害羞,本欲再说两句,却瞥见江云一张看不出情绪的冷脸,心道仇心柳好逗弄,江云却不好招惹。于是见好就收,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仇心柳的手就一道往门里去,嘴中却还是不忘一路抱怨着:“我可是老早就被小虾骗来了,你不知道我家熊大出了多少力,每天多费了我不少伙食呢,这笔账我可要和小虾好好算一算。”
神剑门内好不热闹,大家听说准新娘子来了,皆集聚在正殿翘首以待。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友们自然是一个都少不了,他们是早几日前就已来帮忙,其中九秀山庄更是举家前来,也算是给足了江家兄弟面子,也正因是借了这些八方神力,神剑门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得以筹备妥当。
翌日,神剑门双喜临门,何等盛事。前厅有江家上下老少连同几家至交好友皆是忙前忙后招呼着络绎不绝上门道贺的各路宾客。而后方仇心柳的昔日闺阁中也是热闹非凡。女眷们都在这为新娘子送嫁,“若湖,青黛放哪儿呢?心柳的这眉描得不行!”其中最操心的当属九秀山庄的大小姐黑惜凤,别看她平日与仇心柳素有口角,但同样率性坦诚的性子又让她二人惺惺相惜,相处下来竟比旁人更为投机。好姐妹大喜之日,这喜阁之中怎能少了她凤大小姐的大显身手?好容易找着东西,黑惜凤捧着新娘子的俏脸儿细细描绘,可手上动作才作罢,待后退两步端详一番,却见俏眉未舒,显然是不甚满意,转头就向身后道:“小纤,你到我房里把我用的凝烟黛拿来。”
顾家小妞这边刚奔出房门,那边又听得黑惜凤差使的娇音:“巧巧,快去看看前边的情况如何了,别咱们这边还没准备好,他们就来接人啦!”
“唷啦,一早上光听你大小姐差遣了,巧巧的腿都跑瘦了一圈!”轩辕巧巧嘴上叨叨,人已经朝外走去。仇心柳感激地看着一众姐妹为了自己的事忙忙碌碌,心中感慨万千,此情此景,若是换作三年前与大家并肩作战时,自己是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奢愿竟成了现实,最爱的人携手一生,还有这样一群好友围绕身旁,她这辈子已经无怨无憾了。
几下扣门声打断思绪,她还未缓过神来,若湖已经前去开了门。见着来者,屋内三人皆是微微一愣。黑惜凤娇目一凛,鼻端一声轻哼,已将目光移向别处;仇心柳无嗔无喜,红唇微掀,却颇是几分诧异地张望向门前之人,显然其的出现并未在她预见之内;此等情状之下,也唯有若湖能缓解眼下尴尬,她和善地向来人颔首,柔声道:“紫音,你来了。”
华紫音杏目之中莹莹闪闪,似蕴着水光,目光越过若湖,看向坐于妆台前一身红裳的仇心柳。仇心柳也正看过来,二人四目相对颇有几分尴尬。
“紫音,你来了。”仇心柳先开了口,重复着若湖的话,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柔和地对华紫音说话,却是真正地发自内心的友善。释怀的微笑在她的嘴角漾开,本就妆容华丽的面容在这抹笑容的妆点之下更添了一丝让人醉心的神采,连华紫音都看得失了神,暗暗感叹着自己真的要输得心服口服,自己和仇心柳之间,江云根本就从未有过选择,因为他从头至尾就都是仇心柳的,从来就没有过第二种假设。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可笑的自作多情罢了。
该认清了,华紫音。
其实早在延州客栈分道扬镳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底死了心。这次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她也是由衷地祝福,“心柳,我收到你们的请柬就赶来了,路上遇上点耽搁,所幸还是给赶上了。你今天真美!我衷心地祝福你和云……大哥白头偕老,地久天长。”这番话说得诚挚,连黑惜凤都不禁侧目,也不好再摆出什么脸色来。
仇心柳更是笑容温和,让若湖迎她进来,这时候顾小纤也从黑惜凤屋里拿来了眉黛,几个女孩凑在一块很自然地便又聊开了。
“唷啦!赶紧的!前头都准备好了,新郎官要过来接人啦!”轩辕巧巧火急火燎跑来,一屋子的女孩子顿时炸开了锅,“我看看还有哪里不妥的。”黑惜凤绕着仇心柳上下审视足足看了两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时候外头的礼炮和喜娘的报喜声越来越近,已听得江瑕在门外喊着:“嫂子,快开门呐,我大哥来接你了!”
轩辕巧巧笑嘻嘻地正准备去开门,却听得黑惜凤一阵慌乱叫喊:“盖头!心柳的盖头哪去了?”满屋子的姑娘们一通好找,这才将新娘子收拾妥当,严严实实地守在了内室,这才让轩辕巧巧开了门。
喜门一开,一身吉服的江云在众人的簇拥下就站在门前,清冷的气质在大红的喜色映衬下也柔化了几分,从不见变化的嘴角此刻也是微微翘起。
忌惮于江云的冷面脾性,无人敢出太过刁钻的难题来为难这位新郎官,于是三下五除二地便教他给接了新娘子去。
众人拥着一对新人欢欢喜喜地来到喜堂前,江无缺夫妇喜气洋洋地正坐堂上,风行骓作为神剑门开山祖师爷兼证婚人,亦是笑容可掬地坐于主位。
喜娘一声喜报,眼看婚礼就要开始,这时知客弟子匆匆赶来,道是门外有客自称是幻云城故友。
“幻云城”三字一出,全场哗然。观礼宾客中不乏曲意逢迎之辈,此次前来更多的是来一探虚实,看看今后武林的方向为何。眼下看这江家父子的人脉果然不同凡响,连江湖中最神秘莫测的幻云城都前来道贺,也难怪神剑门成立伊始就如此声势浩大。
贵客迎进门,连仇心柳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不顾若湖的阻止,她已悄悄地掀起盖头的一角来。
视线直落向大堂门前,此刻那已盈盈袅袅地站着两位白衣女子,除此之外就再无他人。
仇心柳认得那两名女子,正是跟在覃紫嫣身边的两个丫头踏雪与逐月。此二女虽是幻云城中的侍女,身份却又非比寻常,除非是城主的授意,一般人绝难能调动得了她们。
既然是有心道贺,却为何不见洛无情夫妇,更不见楚翘,只打发了其他人来?
仇心柳与江云相视一眼,心中都有同样的疑问。只见那二女在满场的注目中施施然走进喜堂,笑嘻嘻地对仇心柳和江云福了福身子,叫逐月的那个丫头已先行开了口:“恭喜仇姑娘和江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城主和夫人闻这喜讯也为二位欢喜得紧,只因夫人现在不便出远门,城主特命奴婢前来道贺。”只见她身旁的踏雪合掌清脆地拍了两下,从大门外陆陆续续进了数个抬箱大汉,不消片刻,堂前已整整齐齐地陈着十口精致的鎏金紫檀箱。逐月和踏雪后退两步,再度向仇心柳福了福身,道:“夫人说与仇姑娘有金兰之谊,仇姑娘大喜,自然就是咱们幻云城的大喜。夫人花了好些工夫备下了这些,说当是为姑娘准备的嫁妆,祝愿姑娘与江公子白头偕老,和和满满。”
逐月呈上礼品详册,十口箱子已逐一打开,四下又是一片惊叹,但见这些箱子中无一不是稀罕之物,堂上众人皆心中暗忖这神剑门居然与幻云城有如此渊源,这下原本对云柳二人出身颇有微词的一些仇皇殿老仇家们顷刻闭紧了嘴。尤其是对仇心柳,幻云城此举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仇心柳是他城中出去的人,想要为难她,就先想一想能否过得了幻云城这一关。其实就算不忌惮幻云城,仇心柳的身前还有江云这样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冷面煞神挡着,也没有几个人能放着小命不要而去为已经翻篇了的恩怨讨几个不值钱的公道。
如此一来,倒真是为仇心柳解决了不少麻烦。至少往后应该不会再有人揪着他们做杀手的历史大做文章,也会少了许多借寻仇上门滋事的无聊人士。
这个江湖就是如此,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三教九流,跟红顶白,扒高踩低几乎就是一种本能,又有几个人真正地在乎过自己所做之事的是非曲直。
仇心柳心下升起一片感激之情,这才是幻云城送她的真正贺礼。她由衷谢道:“这份大礼我们收下了,回去记得代我谢过你们城主和夫人。”
逐月笑道:“姑娘放心,您的吩咐我二人定不会忘。其实夫人是很想来的呢,若不是城主拦着,只怕她早来和你要这杯喜酒吃了哩!”
“方才你道她身子不便,这是——”仇心柳突然顿悟此言何意,只见逐月已笑得肯定:“这一次城主可紧张得很,日日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她再有任何闪失。所以,这就只好让我二人代她来了。”
“这是好事,”仇心柳开怀地点头,“你回去告诉她,等我们这安顿好了,我和云哥哥再去看她。”
“还有——”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迟疑片刻,并未直接出口,而是看向身旁的江云。而江云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她想问的是楚翘的近况,想知道他信中所言是否属实。
下一刻,江云已为她道出那未出口的问句,其实不仅是仇心柳,他的心底也一直悬着这个疑问,相信在武陵共同出生入死的伙伴们都与他们一样关心着楚翘的安危处境。
逐月回道:“公子回到城中就闭门钻研解蛊之法,他素来爱清静,我们也很少能见到他。”
仇心柳问道:“那他的身体如何?他也中了蛊,现在可解了?”
逐月笑道:“咱们公子可不是一般人,那些蛊毒巫术在他面前也不过寻常,早早就给解除了。对了,城主还有交待,说公子近日的钻研又有进展,姑娘身上的蛊毒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彻底除去了。”
听她这样说,仇心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还想说些什么,跟在身旁的喜娘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将她盖头紧紧盖上,“哎呀,哪有新娘子还没拜堂就自己掀开盖头的,赶紧的各位,别耽误了吉时!”
新郎新娘回到堂中,锣鼓欢沁重新奏起,渲染着一派喜乐祥和的气氛,大红囍字正中高挂,热烈而庄重,宣告着这对始终不离不弃的新人就在今日真真正正地结合,而今后的美好人生亦从此蔓延展开,直至天荒地老。
拜过天地,谢过恩师,敬过父母,在各方亲朋好友的共同祝愿下,这一对几经坎坷才走到今日的新人终于完成了他们期盼已久的人生大礼。
——云哥哥,我终于成为了你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