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逝》欢喜成佛

11、安莫安于忍辱

　　好美的森林，虽是黄昏却没有因为金色而模糊的余晖显出诡异感，反而让人有种懒懒的，回到家一样的感觉。回到家？为什么会想起这么奇怪的字眼……
　　不过真正走在这林中，又是另一番感受了。渺无人烟的处子之森，没有丝毫足踏的痕迹，每一步都要踩在长而茂密的草上。似乎不久前刚下了雨，这一脚下去，无法判断将落在草上，还是草下的湿土中，两人没走多久便已狼狈不堪。漆黑的天幕渐渐压下来，举步维艰，走在前面的姬星乱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急急加快脚步，终于一脚踩滑跌倒在泥水中。
　　身后一声娇呼：“你没事吧？”阿熏紧紧抓住身旁的树枝，一身漂亮的洋装破烂不堪。
　　“为什么要跟着我？”姬星乱坐在泥水中，懒得起身。这是出来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是你同意了的嘛……”阿熏一撇嘴，“我说我要与你一道，你并没有反对啊！”
　　“你们日本人都是这样蛮不讲理的吗？”姬星乱皱着眉头，移开目光。
　　登时阿熏脸涨的通红。半晌，她表情慢慢缓和下来，眼中滑过一抹哀伤：“对不起。”她放开手中的树枝，向地上的姬星乱深深鞠躬，郑重地重复一遍：“对不起。”
　　闻言姬星乱转而望着她，眉头皱得更深，仿佛直直要在那张清俊的脸上刻出两道伤痕一般，眼睛里亦渗出厌恶之色。
　　少顷，他挣扎着起身。
　　“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呢？”阿熏随即跟了上去。
　　姬星乱头也不回：“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我更不知道你要到哪儿。”

　　冷……好冷。这么温柔的山林，夜晚仍然如此寒冷。姬星乱靠在大树上，迷迷糊糊地想。眼睛早已经累得无法睁开，却没法安然入睡，身上的衣衫被泥水浸过，复又干硬，更是倍添入睡的难度。
　　一小簇微弱的红光在眼前跳动，他却不愿睁开眼睛。是他么？我忘了，他是妖呵！我又能跑多远？红光渐渐扩大，姬星乱感到一丝暖意，他无力地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火堆边，是阿熏茫然失措的眼睛和指间袅袅的香烟。见姬星乱醒来，她又露出那种欢快的笑容：“不赖吧？”头一歪，“我以前在野外生存训练中拿了最好的成绩哦！”说话间她拨弄着手里的ZIPPO。
　　火是她生的，没错。
　　姬星乱看着面前这个貌似活泼的女子，开口道：“杀人，是什么感觉？”
　　“哎？”阿熏继续用灿烂的笑对着姬星乱的清亮黑瞳。
　　少顷，她的脸黯淡下来，却没有过多的哀伤或者惊恐：“我……不那么清楚……”她抬起右手，深深吸一口烟：“其实这在我们家族，是很平常的事。那些人生来就是为成田家族而死的。”她的语气竭力装得冰冷，装得不似一个十八岁女孩的语气，姬星乱却注意到她用了“我们家族”这样的字眼。是在为自己杀人找到理由吗？他想。
　　“如果是我自己选择的话，也会一样吧。”阿熏凝视着面前的男人，眼神迷茫却温柔。选择救出这个男人，不惜任何代价带他离开那个肮脏无比的地方。
　　是疚楚，对她施了法吗？姬星乱垂下眼帘，避开阿熏凝视的目光。
　　这是……“树蕨草……？”姬星乱突然发现身下的植物，眼中满是欣喜，喃喃道。
　　“啊，是什么？”
　　“这种草，只在树蕨下生长，故名树蕨草，可是……”姬星乱俯下身体，近距离观察这种貌不惊人的小草。
　　“树蕨又是什么？”
　　“树蕨，又名桫椤，本身就是濒临灭种的植物，而树蕨草更是——早已经绝种了。”这是一片怎样的森林啊……
　　“哇……星乱君好厉害！”阿熏看着身旁的小草，由衷赞道，“你到底学的考古还是植物学？”
　　姬星乱再次皱起眉头：“请不要用你们日本式的称呼。”
　　“好啊，”阿熏眼珠一转，“星乱很爱自己的考古专业呢！”
　　“我……”姬星乱沉默了一瞬，开口道，“什么都不爱。”
　　完全的黑暗，森林恢复了温柔的静谧，除了，有些些凉意。

　　天色微亮时，疚楚出现在碧落身边。
　　感觉到气的变化，碧落睁开眼睛，看见满脸倦容的疚楚。
　　“你身上有杀气。”碧落微蹙眉头，轻声道。看似疲惫不堪的疚楚，身上却散发着强烈的戾气。
　　疚楚望她一眼，转身进入洞中。
　　“姬星乱呢？”片刻后如她所料出现，带着愤怒和不安的表情。
　　“走了。”她平静地回答。
　　“你……！”疚楚看着她，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举动，如果她不愿意，姬星乱怎么可能走得出这个门口？
　　碧落头一扬，以“与我何干”的表情对上。
　　疚楚轻哼一声，身形欲动时表情一沉，竟没能移动分毫，想来是身体及念力太过疲倦所致。
　　“你怎么了？”说话间碧落没有移动，神色却柔和了许多，“我想，他们恐怕也走不出这个森林……”
　　他们？疚楚轻轻发出冷笑：“单凭人力无法穿越这个区域，他会很安全。”是的，自己为他输入不少功力，而自己和这里的山林互有共鸣，他带着自己的气，在这里的确会很安全，也很好找，等自己身体恢复些了再去找他不迟。
　　果然，这是一个天然的结界。
　　“你能把他留在这里一辈子么？”碧落冷冷开口。
　　“只要他安全。”毫不迟疑的回答。
　　“你要保的是他一生的安全？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丝迷惘在疚楚英气逼人的眸子中转瞬即逝，他轻道：“是的。只要他安全。”
　　“笑话！”碧落不屑地说，“你要对着他如此脆弱的身体和精神为他的一辈子患得患失么？那会是什么感觉？”
　　“靠着强烈的仇恨应付几千年的岁月，又是什么感觉？”疚楚转而望着他，平静地说。
　　碧落脸刷的变得苍白，少顷，她恨恨道：“你不会知道。就如我不会知道，守着一种虚无缥缈且不被见容的爱熬过几千年的岁月是什么感觉一样。”
　　疚楚望她一眼，径自走入洞中。
　　碧落看着他的背影，冷漠的容颜下泛起不宁的心绪。自己为何会对妖充满期待呢？出手救他，不过因为他是敌人的敌人而已。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啊……姬星乱，那个男人，真的是你唯一的理由吗？

　　虚无飘渺……不被见容的爱。自以为是的蠢女人。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闭上眼睛，疚楚开始默念这些烂熟于胸的经文。
　　“你是谁？”颤抖的丑脸，面对悄无声息出现的自己惊吓到极点。
　　“不要，不要杀我……”可怜的哀嚎。自己的杀气很重么，连这个污秽的凡人也能分毫无差地感觉到。
　　是，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脑海中萦绕不绝的声音，几千年来未曾动过的杀机，让他甚至无法以冷漠的眼注视面前这个西装革履却猥琐不堪的凡人。凭着脑中残存十几年前的微弱气息找到那个地方，苦苦踞候用尽念力搜寻那个人的气，火热的执念支撑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为什么呢……杀了他……无法抵抗的念头。
　　“你还记得——”姬星乱么？不，你恐怕什么也记不得，那个曾经被你以收养为名收留的小孩……疚楚嘴唇微动，却没有再说下去，只用手指微微拂过，男人卑贱而恐慌的哀求声嘎然而止，徒余下如死鱼般睁大的双眼。疚楚看着他一手捂住颈部动脉，鲜血源源不断从指缝中拥挤而出，另一只手向自己伸出求生的渴望。
　　生？星乱，也曾这般想要生呢……疚楚嘴角浮起凄凉的笑，没有再理会垂死的男人，拂袖而去。身后响起绝望的呜咽，不知为何，那嗜血怪物——饕餮的模样一闪而过。
　　胸口一痛，一股浮躁之气涌上丹田，疚楚强迫自己收回念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骗人……良，何为柔弱？柔弱如星乱又当如何？
　　戾气不仅未修减分毫，反而有增强之势。一滴汗珠从疚楚额前滑下，“疚楚，妖之修炼……”想到那个名字，如一缕清风穿越强大的风沙拂过此时不堪重负的心灵。“长莫长于博谋，安莫安于忍辱；先莫先于修德，……安莫安于忍辱……”他复提一口气，驱除丹田的秽浊，渐渐让自己进入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