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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十年之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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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地折百物,万树梨花压天际。大雪纷飞如乱花,扰乱了视线。这个苍茫的空间似乎没有时间的概念,分不清白昼黑夜,只有雨雪霏霏,寒风凛冽。
漫天风雪中出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萧索身影。他身上的颜色在这纯白世界里显得很突兀,像是泼在白纸上的墨字。他踩着积雪在倒了下去的蔓锦葵身前驻足,黑色帽沿遮住了脸,看不清模样。乱雪刮过他厚重的斗篷,一只小刺猬就探出它的小脑袋,吱嚓吱嚓叫了几声。他把刺猬捂进了斗篷里,弯身轻轻抱起蔓锦葵就往回走。
大雪初霁,雾鹫正在蜀山带领着一众各仙派残余的道士弟子与打算前往昆仑仙境进犯的魔界之兵展开了死斗。他用青铜长剑剜下一只魅的首级,心里便蓦地腾升起一股惊悸。
封印打破了?!
蓉菁用剑削去雾鹫身后一只魅的半边身体,跨步到雾鹫身后:“雾鹫师兄,魅太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会筋疲力竭的。”
“让蓝鹊和筵庆开路,你施法封锁住这里的魅,我去封印飞天池。蜀山保不住了,但要保住去往昆仑仙境的飞天池。”雾鹫丢下这句话就从正殿赶去飞天池。
蓉菁遵照他的意思,先让蓝鹊和筵庆开路,自己则施法把大部分的魅封印住,余下的魅交由其他弟子封杀。
素雅的房间,黄花梨高束腰六足香几上的百鸟朝凤暖炉燃着烧得正旺的木炭,朱红的雕花木窗旁摆了一张琴桌,琴桌上的瑶琴琴首系着金黄的流苏穗子,伏羲式的琴身线条优美,票壳琴漆的梅花断纹泛着隐隐的灵气。东北角置了张紫檀镶玉石山水五扇围屏,屏风后面是张雕花梨木床,白色的凤纹纱幔从房梁上垂下,为这小小房间添了几分贵气。
纱幔被挂到两边的龙头铜钩上,蔓锦葵睡在铺着龙纹刺绣绒毯的床上,盖了两张厚厚的锦被。着黑色斗篷的人煮了一壶温酒端进房间,放到了红檀木四仙桌上。他脱下斗篷挂好,用青瓷酒盏盛满了温酒悄声步至床头坐下,扶起蔓锦葵,盏口贴着她的唇喂了下去。
他的动作缓慢温柔,待她喝光了酒盏里的酒,他又细致地为她拭去嘴角溢出的酒滴,扶她躺好。小刺猬从他怀里钻出来,用两只后肢站立,前爪不停晃动,像是在说些什么。
一身窄袖翻领对襟蓝色胡服,领口和袖口绣着金色的紫荆花纹,腰间系着黑色岫玉如意莲花长穗宫绦,脚踩深蓝色暗纹嵌玉革靴,显得他神秘阴郁。他倾着高挑的身形覆在蔓锦葵的头顶上,墨发悉数被束起。束发的紫玉发冠在光亮的房间里泛着上好的色泽,有一缕流云散落到她的颈脖衬得她的颈脖雪白如玉。
他抬起莹白的长指抚摸着她的脸,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口气。另一只手点点小刺猬的鼻子,低哑的声音从唇间平缓发出:“别闹。”
小刺猬从他怀里跳到蔓锦葵枕着的药枕上,两只爪子在蔓锦葵渐渐变红润的脸颊按来按去,嗄吱出声,没有了先前的激动。
虽听不懂,但能大概明白它的意思。他微微笑道:“再过两三天大概就会醒来。”
二十道金光穿透身体,那锥心的痛一点点从心脏漫延至全身,她感受到有熊熊烈火要把她的身体燃烧殆尽。忽而一阵抑扬的琴声从遥远的时空中传至耳边,带着安抚心神的平缓。她全身的痛在这一刹那悉数消失了,紧皱的眉头也慢慢松开,心情变得像是狂风暴雨过后的宁静。
蔓锦葵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白色纱幔,耳边仍能听到梦中响起的琴声。
她还在做梦吗?
她动了动身体,发现全身有些僵硬,不能好好的自由活动。她侧过头,便见一扇围屏,琴声就是从围屏后面传过来的。
是谁在弹琴?这里是哪里?蔓锦葵在脑海里仔细搜寻着关于之前的记忆。她记得之前她和大师兄还有沈东陌遇到一个陌生人,那个陌生人把大师兄和沈东陌……
想起了不得了的事情,蔓锦葵霍然坐起身,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师兄和沈东陌是不是真的死了?而她现在在哪里?是那个陌生人的住处吗?她的思绪很乱,无论怎么想也捉不到重要的讯息。她非常不安和惶恐!
似乎是听到蔓锦葵这边有动静,琴声戛然而止。有脚步声轻轻靠近,蔓锦葵猛然朝屏风望去——一个高挑秀雅的蓝色身影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脸若桃杏,深色的瞳孔像是晶石般耀眼夺目,清癯俊秀的脸上凝着两道墨眉如画,目若金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柔和而温情的气息。
他见蔓锦葵醒来,柔声问:“醒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么?”
他的面容有几分熟悉,蔓锦葵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人:“你是谁?为什么我在这里?”
他不答话,走到她床边,把扒在他肩膀上的小刺猬递到蔓锦葵面前:“来,这小东西还给你。”
蔓锦葵愣愣地伸出手捧着小刺猬看,半晌才想起来:“馒头?”
小刺猬点点头,吱嚓吱嚓地叫着在她手心上转了几圈。蔓锦葵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得懂它说什么,但是有它在,却没那么不安了。幸好它没跟着自己受苦。
“饿么?我给你煮些东西。”男人轻揉着她凌乱的发间,体贴道。
“谢谢你,可是我没有胃口。”就算馒头在她身边,大师兄和沈东陌也已经不在了。想到这里,她蓦然很难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男人轻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指腹摸到她的下眼睑:“不要哭。我还活着呢,三师姐。”
蔓锦葵闻此一言,诧异得抬头望住他。可是……可是……沈东陌明明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面前的明明是个脱离了青涩稚气的青年,怎么会是比她小两岁的沈东陌?
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人大概在安慰她。
蔓锦葵摇了摇头:“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师弟他已经……”
沈东陌坐了下来,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冰凉的唇吻着她的长发:“我没有安慰你,三师姐。你可知这十年间,我找你找得你多苦?”
蔓锦葵仍是摇着头,“你不是,师弟他明明……十年?”蔓锦葵顿住了话语,她惊恐地盯着沈东陌成熟的脸,不容置信:“你说十年?”
沈东陌放开她,点头道:“是啊,十年了。我已经长得比你高出许多,年纪也比你大。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应该叫你三师姐还是三师妹了?”
蔓锦葵呆呆道:“十年?你是我师弟?”谁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就是十年后了?
若然他没有骗她,那大师兄和师姐,还有师尊现今又在哪里?他们还好么?她放下馒头,仔细观察着自己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一如十年前那个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她仍停留在十年前么?
蔓锦葵脑袋又混乱起来,她抬起湿润的眼睛问沈东陌:“你没有骗我?为什么?”
沈东陌知道她现在心里很乱,也不打算卖什么关子:“那时你被二师兄带走后大师兄也不见了踪影。这十年间仙魔两界展开大战,四大仙派已经不复存在,二师姐和师尊大概也……我醒来的时候就一直在寻你,并未回去确认,所以不敢下定论。”
“你说……师姐和师尊都已经死了吗?”蔓锦葵捉住他的衣襟激动道:“为什么你不回去确认?十年,这十年你一直在找我?大师兄他呢?你找我做什么,你应该要回去保护师尊他们才对!”
沈东陌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我一直没有大师兄的消息,不知道他人在何处。三师姐,对于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十年找不到你,那我就再找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找到你为止。”
蔓锦葵一心记挂着华凌真人和伊素裳还有白商弦他们的安危,顾不得自己才刚醒来,也顾不得已经过了十年时间,急切想下床去:“师弟,你不要再说了,我要回去找师尊他们。”
沈东陌只稍一用力就把她按回到床上,语气不如从前的温顺弱气:“就算你回去,你又能做些什么,三师姐?现在仙,人,魔三界乱作一团,单靠一个刚从玄冰地域出来的你又改变得了什么?”
蔓锦葵直愣愣地瞪住一脸深沉而青涩不再的沈东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不是那个对她唯命是从,跟在她身后到处跑的少年,而是比她成熟稳重,比她阅历丰富的男人了。
只是说这番话,未免太伤人。
“师弟,不过十年,你变得不一样了。”最后,她红着眼一字一句道。
沈东陌自嘲一笑,手指缠绕过她披散在肩上的乌发,凑到英挺的鼻下嗅道:“三师姐,我不知道当年二师兄就算杀了我也要把你封印在玄冰地域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在我醒来后不见踪影的大师兄是死是活;我惟一知道的是,我要变强大,保护你不再受任何伤害。而现在,我做到了。我把你从玄冰地域带回苍蓬山,不会像当年那样,眼睁睁看着你在我眼前消失,我却无能为力。”
蔓锦葵对上他的眼,不解道:“为何?”
沈东陌放开她的乌发,抚上她光滑白皙的脸颊。他的眼睛明亮清澈,好看的唇一翕一合:“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