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过河卒 ...


  •   西北要塞,甘州。日落时分,大漠黄沙。城西的断崖上坐着一个抽着烟枪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戴着斗笠的,看身形似乎是年轻女人。

      “穿过这片大漠,估摸着就到了戎弥国境内了。改朝换代的年头,你们这撮子流民也没啥奇怪的。能走就走吧!”年轻女人发话了,嗓音有些沉。

      “走不了了。西番莲都出来了,还能逃哪儿去?呵,灭我一个人,别闹太大动静就行。”中年男人狠吸了口烟,“吞云吐雾”地说到。

      “婶和侄子怎么办?你确定那些人不会动他们?”年轻女人看着眼前的大漠,皱了皱眉。

      “这算是帮里不成文的规矩吧,‘祸不及他人’。我都能扛了,没他们什么事儿。只是以后,你多关照着点儿,孤儿寡母的……你婶要想改嫁吧,我也不是不允许……”后面几句是嘀咕着说的。

      “喂……”年轻女人笑叹了口气,好像放松了些,放下抱着的手,变成后手撑着地,撒开两腿在断崖上晃悠,“就不能拼一把?我也能帮忙的。”

      “得了吧,就你那两下子,不来给我捣乱就算不错的!”中年男人想肃一肃脸,结果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笑,刚吸了口烟的脸滚了滚,终于没忍住,烟“噗”地喷了出来。

      年轻女人看他那样,也不帮忙,在一旁“幸灾乐祸”:“咱好歹年轻,不像某些老人家,老胳膊老腿儿的搬不动刀枪了都,吸口烟也能呛成肺痨……”

      中年男人还咳着呢,一听就不干了:“我老了?咳咳!搬不动刀枪了?你那破铺子被人砸的时候是谁挺着把大刀过来的?文氏‘三板斧’,一招就把他干趴下了!还等你?还等你?!”

      “那是我没找着兵器……”

      “呵!你以前搞暗杀的,明里打一看就技术不行,要失了先机就是死。多你一个还真会拖累我……”

      “你脾气爆成这样也不像个杀手啊……浑身上下都没有杀手的气质啊……”年轻女人翻了翻白眼。

      “诶哟我说你这丫头……”

      “得得得!咱不聊这个话题了行不?”年轻女人见状及时打住,“叔你有这精气神儿,到时候别给咱丢人啊!”

      甘州,日头落了一半儿,西天烧得正旺。城西断崖上抽着烟枪的中年男人,和戴着斗笠的年轻女人,对着眼前的大漠,直乐。远天有只孤鹰在飞,不知道他们看见了没。

      -------------------------------------------------------------------------------

      戴斗笠的女人告诉别人她的名字叫海宁,是一个流落到甘州的孤儿,本着从前帮工学会的木工手艺在城南市场开了家木匠铺子。

      她没告诉别人的是,她从前是个杀手。小时候被人捡了放到帮派里培养,几年前趁帮派内讧的时候后逃了出来,胆战心惊地逃了一路,最后到甘州落脚。杀人的手艺用不上了,街头卖艺也没人搭把手,倒是无意学到的木工活儿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本钱。

      海宁不像普通姑娘一般长大,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每日收了工到旁边的碧鸳酒楼打酒。最便宜的酒叫“马尿”,算是有酒味儿能过瘾,海宁每次就打一小壶,回去夜里慢慢喝。一来二去,酒楼里的人都混了个脸熟。某天在酒楼遇到个新面孔又眼神贼亮的中年男人,直觉就要逃,结果在门口撞上中年男人的妻儿,终于松了口气。

      带着女人小孩出来,不管是伪装还是真的,总之不可能是来解决她的了。

      结果,那一行人居然也在甘州定居了下来。当初的中年男人一番打理后收起了锐利的眼神,倒也勉强像个居家过日子的普通人了。他自称“文叔”,在离她的木匠铺子不远的地方开了家铁匠铺子。她有时候去他那儿买干活的工具,他有时候来她这里配斧头啊枪啊的柄啊杆。加上酒楼买“马尿”也常遇见,两人算是混熟了。

      混熟了以后发现,文叔竟然和她一样也是逃出帮派的杀手。

      “得,咱俩总不在一个帮里边儿吧?”海宁闷了一口酒。

      “不是!你在南边儿,我在西南,帮里几年前也没起过内讧。我是不想做了才跑出来的。改朝换代的时候乱得很,解决恩仇的多,他们要全都算完了才会算到我头上。”文叔也闷了口酒,打了个嗝,“做那行啊,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就是!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刚跑出来那会儿,跟普通人沟通都成问题!路上遇到个小孩子都给我吓哭了……”海宁撑着脸回忆往昔。

      “……还好你搞的是暗杀,不然一进门就给人逮着了……”

      文叔和海宁不一样。十几岁的时候被山贼掳上山当伙夫,被欺负得快傻了,帮派占了山头算是救了他,他自愿留下来报恩,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做的净是些“脏活儿”。文叔想走,帮里不放人,他就找了个机会偷跑了出来。路上救下了一个女人,女人自愿嫁了他,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我这也算老来得子咯!不容易啊不容易!原来想着估计到死都是一个人了,没想到还能有后!就更不舍得死啦……”文叔除了打铁,烟酒不离身,这会儿又抽上了。

      云里雾里的,文叔眼里没来由就有些晶莹。

      “可是有时候,命由不得人啊……”

      -------------------------------------------------------------------------------

      文叔逃出来一年零八个月以后,在酒楼他常坐的位置上发现了一枚“西番莲”标记,知道是帮里头追来了。

      文叔一夜没睡。第二天醒来,打发媳妇带着孩子去邻居家做客,自己拿着把刀去了城西老虎岭。

      海宁一路偷偷跟着,快到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文叔回头让她别出声也别惹事,自己跪倒在一个面目嚣张的年轻男人面前。

      “少主!”文叔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只看见一双贵气的靴子在眼前踱来踱去。

      靴子停住,踩在了他头上。海宁愤怒地吼了一声被人用刀背打在了地上,被制住说不出话来,半张脸死死贴着地,眼睛狠狠盯着年轻男人踩在文叔头上的那只脚。

      “叫‘帮主’,你知道的。”年轻男人脚上加了把劲儿,只听得破碎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帮……主……”

      “唷!早这么识时务该多好呢!不然,你早就和他们一样了。”年轻男人挪开脚,抓着头发提起他的头,用下巴指了指周围的人。

      “文晏……知错……还请帮主……责罚……”

      年轻男人一把把他甩到一边。文叔闷哼了声,在地上挣扎。海宁“唔唔”了几声想起身,又被加了一脚。

      年轻男人看看倒地不起的文叔,又看看被制住动弹不得的海宁,嗤笑了一声。

      “蝼蚁……”

      最后文叔没有被当场处决。

      似是要再玩弄他一把,年轻男人留下了最后一个任务:三天之后,取得帮里有反骨的瞿长老的项上人头。拿的来,就放他走,还给他一笔钱;拿不来,妻儿也得死。

      “祸……不及他人……”海宁爬着去扶起文叔的时候,他还是一边咽着血,一边手指向年轻男人离去的方向,不住地说着,“祸不及……他人……”

      -------------------------------------------------------------------------------

      那天他们处理了伤处回到家,正赶上吃晚饭。

      婶子一见他们青了肿了的脸,吓得差点摔碎了一个碗。

      海宁解释说是取货的路上遇到马贼,文叔拼死不肯撒手,两人才被揍成这样。好歹捡了条命回来。

      婶子忍住了眼泪,大骂文叔芝麻西瓜都分不清,为了点货连命都不要了。见文叔老老实实认了错,才抹了抹眼给他们添了饭。

      孩子才几个月大,不能上桌。婶子多骂了几句就返身去照顾他,桌上只有海宁和文叔两人拨筷子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孩子突然哭了,隐隐传来婶子的安抚声。海宁的筷子有些抖。

      “叔……你再想想……”

      “跑不了了……只能做。”

      -------------------------------------------------------------------------------

      瞿长老在甘州东边的锦州有套宅子,年轻男人告诉他们这些天瞿长老准备在那里招待宾客。快马赶去也要小半天,文叔隔天就动了身,海宁来找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被文叔甩开了。

      婶子递给她一封信。海宁看了半天,一口气憋得流泪,帮着婶子侄子打包了行李牵着马就往城西走。

      走过断崖,海宁停了一会儿。婶子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儿,接着又往前走。

      一路上侄子很乖,都没有哭。海宁怕风沙糊了眼,取下斗笠拿给马上的婶侄俩挡着,结果倒是自己先糊了眼。

      直到眼糊得走不下去了,海宁才停住。

      “婶子啊,我还有件事没办,不能同你们一道走。这块木牌你先拿着,到了戎弥国拿给城门口卖茶的大爷看,暂时在他那儿待一会儿。我和文叔随后就到,不用担心。”

      婶子看着她不说话,把斗笠戴回她头上,接过木牌的时候重重握了握她的手,骑着马走了。

      婶子回头,看到的是海宁一脸的笑。

      直到婶子他们的身影看不见了,海宁才转身狂奔。

      在想什么呢?有什么好想的呢?就这么一辈子……

      “不是他死,就是你死!你他妈使点劲儿!没吃饭呢?!”

      “我第一次见杀人,跟削西瓜似的,血不要钱一样往外飙……”

      “你说人怎么就这么容易死呢?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死呢?你怕吗?”

      “我不想杀人了。我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呵,你说我们,有选择吗?”

      “你是哪家的姑娘家?怎生落得这样惨?来来,喝口水!”

      “你行不行啊!怎么长这么大的啊?这都不会!”

      “又来打酒啦!你一个丫头倒挺能喝!”

      “你一丫头,能跑到这儿真不容易啊!”

      “我?反正‘脏活’是肯定不干了!为了老婆孩子也得积点德,做些正经营生。咱有胳膊有腿的,还养不活这一家子?”

      “可是有时候,命由不得人啊……”

      笑话!命不由人,那要这条命干什么?!

      -------------------------------------------------------------------------------

      三天后,海宁带着一身的伤和瞿长老的人头去老虎岭见年轻男人。

      东西重重地抛在地上,嘴角的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就问你一句话。文叔还活着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我说他死了,你会不会很难过?”

      “不难过,有什么好难过的!反正我也快死了。”

      而且,既然你都没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了。

      海宁最后颤抖着朝年轻男人伸出手。

      “……你想干什么?”

      “替你杀了人,总得给钱吧,对不?”

      -------------------------------------------------------------------------------

      海宁揣着钱袋踉跄着下了山,回到自己的木匠铺子。打开炕上的暗格,把钱袋塞了进去。

      里头还有一封信,雪白的信封,只是如今染上了点点血迹。

      既然文叔还活着,总会来找她。看了暗格里的信,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她笑了笑,突然感到又有了力气,起身到桌上拿了一壶酒。

      还是“马尿”,怎么样也喝不出佳酿的味道,可是她感到很幸福。

      很快就喝醉了,她眼皮耷拉耷拉地,昏昏沉沉好像看到了从前时候。

      “嘿!你个丫头有两下子啊!”

      “那当然,我可是专业的呀!”

      她得意地哼唧出声,醉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过河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