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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延青城是大漠边缘的一片绿洲,是天子足下最遥远的一座城池。西出丰和关,不数里便是蛮族的疆域了。这蛮族之国唤作曷召,民风悍勇,强者为尊。以往两国相安无事时,多有商贾百姓进出关口,往来于两国之间。隔三差五的难免有些纷争,也多为曷召人挑起的事端。
      三年前曷召国大旱,水源几近枯竭,思及中原的“三秋桂子,十里荷香”,自然动起了进犯的心思。历朝历代外患都是难免,却从未体味过如今的威胁——传说曷召的新王是雌狼之子,骁勇无匹,颇通用兵之道,不攻下中原誓不罢休。年轻的皇帝日夜不得安寝,梦里都恨不得挖出曷召王的心肝来吃。
      战事加急,两国的贸易自然就断了,寻常百姓大多也已东迁避难,延青城便萧条得如同死城一般,街上只偶尔有三两兵士走动。
      “真他娘的没劲!这破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整日介没酒没肉的,让人怎么活?”
      “而且还没女人!”
      “对!还没女人!依老子看,这城门被攻开不过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当官的早脚底抹油了,就剩我们这些当兵的在这等死!”
      “嗨,谁说不是呢?大哥咱也别总想这不痛快的,今儿个咱从哑巴那里多买几只兔子,再打一壶酒,回去好好乐呵乐呵。”
      “哼,这鸟不屙屎的地方,那哑巴倒是能耐,真不知他从哪猎到这些个野鸡野兔的?”
      两个士兵,一瘦高,一矮胖,手里拿着酒囊,腰里别着佩刀,就这样骂骂咧咧地走来。
      转了个弯,在街角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果然有个人倚墙站在那里,脚边横着两只瘦条条的死兔子。
      那个矮胖士兵一看就急了,骂道:“怎么就这么一点?还不够爷爷填牙缝的!”
      那哑巴瘦得跟他猎来的兔子没两样,裹着破旧粗劣的衣裳,脸罩在斗笠垂下的挡风纱里,看不真切,倒是挽起的袖子下面露出的一截手臂十分白净。见有客人上门,他赶忙离了身后的墙壁:“两位爷……”
      原来这哑巴也不是真的不会说话,只是嗓音小,又鲜少开口而落下的绰号罢了。
      “切……真他娘的扫兴……”胖子犹自抱怨着。
      那瘦高个的弯腰提起兔子的耳朵,在手里掂了掂,撇了撇嘴,倒是什么也没说。
      他们惯常在这里买些野食,也知道哑巴舌头笨,不懂与人强辩价钱,又仗着自己是充了军的,好歹也算半个官爷,每次都是随意给几文银子便罢。今日这胖子一直有火没处撒,竟只摸出一文铜钱,抬手丢到了哑巴脚边,扭身便走,那瘦子也赶了几步跟上去。
      “这……”哑巴一愣,没顾得上捡钱,只是抢到二人面前堵住了他们的步子,不住地作揖。这两人绕过他接着走,他便又抢到两人面前,如此反复,意思是好歹要他们再赏几文。
      胖子没了耐烦,直着嗓子道:“怎样?挡你爷爷的路作甚?”说着冲他的胸口搡了一下。
      这一推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没想到那哑巴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胸口半天缓不过气来。
      胖子瞪了眼睛愣在那,只觉纳罕。
      瘦子脑袋瓜一转,叫道:“大哥,他他……他不会是想讹咱们吧?”
      闻言,胖官兵望地上狠吐了一口唾沫:“讹老子?敢讹老子的人还他妈没生出来呢!小子,我跟你说,就算你今儿死在这,也跟爷爷我没一丝干系!”说着只顾往前走。
      两士兵走出数十步,再回头看时,那哑巴已自个儿爬了起来,似乎刚才摔倒的不是他似的,也并没有再追上来。
      等拐了两弯,再也看不到哑巴的时候,胖子的脚步猛地一顿,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他的同伴也赶紧收了步子,尖着嗓子问:“大哥,怎么了?”
      胖官兵脸上的横肉扭了几扭,竟挤出一个笑来。
      “好兄弟,我倒有了个生财的妙点子……”
      ***
      景洵攥着掌心里的一文铜钱,沿着街巷慢慢走着。
      行至一处破败的庙宇前,他闪身进入,重又把门在身后拴好,这才一把扯下斗笠,背靠在墙上休息起来。
      三年前他带着在狱中留下的鞭伤,徒步走了几十里地追着岩铮的车马,在大漠中无水无粮,又狠挨了岩铮那一脚;虽说最后他留得一口气在,五脏却是俱损了,又舍不得花钱去看郎中,以致直到今日,内息都似是蚕丝一缕,随时都会断掉似的。当初跟着师父苦学了十年的功夫,如今也只剩下个花架子,打猎的时候越发连弓都握不稳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景洵也说不清楚,又还有几日得活,便更不晓得了。
      他自幼生长在尉迟府,听着尉迟夫人的训诫长大,追随岩铮、保护岩铮便是他的一切,在他的世界里,有岩铮的地方才是家。如今他竟被赶了出来,形单影只地在这世上飘,便跟浮萍一样,心里半点安定感也无。若不是为了能时不时地看岩铮一眼,他也不会在这毫无人气的延青城里安居了。
      景洵一早便暗中打探到,岩铮所在的军营位于丰和关附近,他官拜归德郎将,公职在身,隔三两日便会从军营进城,去县衙一趟。每逢这时,景洵便躲在街边的角落里,见不得人一般,只敢拿斗笠挡着脸,眼珠子却像要黏在岩铮身上似的,恨不得穿墙透壁,如影随形,把他一瞥一动全印在脑子里。
      景洵不是没想过要同岩铮相认,但他还是怕为着当年他替皇甫明求情一事,岩铮尚怀恨在心,若是岩铮一气之下将他赶走,两人死生不相见,他倒真不如死了痛快了。
      如今这样倒也好,岩铮对他眼不见心不烦,兴许慢慢的也就消了气了,而他暗地里照旧跟随着岩铮,也算是有个照应。毕竟沙场上刀剑无眼,若非如此,他一颗心悬得实在厉害,夜里都不能安寝。
      收回思绪,景洵进了一边的厢房,把斗笠挂在了发霉的墙壁上。
      说是厢房,其实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一件像样的家什也无,地上只堆了些稻草充作床铺,顶上的瓦也掉了多半,透风漏雨,实在不像是人活的地方。
      他蹲下身,拨开墙角的稻草,摸出一个黑瓦罐来。轻轻一摇,里面一片叮当作响——这些钱是他三年来一省再省省出来的。
      如今的他,自认为什么也不缺,唯独缺一匹好马。有了马,他才能往来于军营和延青城为岩铮打探消息,打猎时也会轻省许多,除此之外,他还能骑马追随岩铮出征,替他提防敌人,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也好冲过去救下他来……于是听着这清脆满盈的声响,景洵便禁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再想到掌心里的这一文钱……那两个士兵凭这一文钱,便把他辛苦两日打来的猎物抢去了,如此别说买马,连糊口都难。可他还是万万不能与当兵的起冲突——延青城戒严一日紧于一日,若被驱逐出城,他便连岩铮的影儿也别想见着了。
      景洵叹了口气,没奈何,只得将这一文铜子儿也投到罐子里,重把盖子盖好,藏到稻草下面。
      看来,今日的饭又是不能吃了。
      身上饿得发虚,之前胖子的那一脚又恰踹到了胸口的旧伤,景洵蜷着身子躺好,忍着饥饿与病痛,强逼着自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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