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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龙身 ...

  •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现年26岁,未婚待嫁,家乡常年风调雨顺的高杉晋助,总算遇到了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不过显然,他本人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只得庆贺的事情。

      “呀嘞呀嘞,这不是那天跟白痴妹妹在一起的银发武士吗?”比起墙壁坍塌后露出的巨大地心通道,神威更加在意的显然是自己久违的猎物,残挂于墙洞四周的岩块窸窸窣窣地滚落进黑暗的竖直洞道中,袭面而来一股烈性碳酸的腐蚀辛辣,和令人窒息的震撼。他并不似结城一般细致详查这通道内壁——毕竟比起一个死寂的入口,莫名蹦出的两个大活人还是有趣许多。

      高杉如浮雕般消瘦突出的颧骨上,一双祖母绿的幽暗眼睛些微眯起,他看了眼笑意盈盈的神威,视线最终落在两个正企图装傻充愣的旧友:“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喂喂听你的口气,”坂田银时丝毫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感,不耐烦地抠起鼻屎,“阿银我还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误闯了某个矮子俱乐部的活动——难不成就只有你能出现在这里吗,高杉君?”

      “哼,没想到红樱事件之后这么快就能再见面,银,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人一种想干掉的欲望,”凉薄地扬起唇沟,却不因对方一如既往轻佻不恭的语调而愠怒,高杉发出一串急促而诡异的轻笑,“行了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拌嘴,说吧,你和假发为什么会出现在黎山?”

      “不是假发,是桂。”一本正经地抱着手臂纠正,桂看了眼正努力往自己长发上粘鼻屎的银时,颇有些懊恼地沉声,“啧,暴露得也太快了,都怪你选的藏身地太拙劣了银时,那么小的地方居然能飞出这么多虫子,差点送了命。”

      “啰嗦啊,用你那装满浆糊的脑袋好好想想,到底是哪个笨蛋说要先藏起来装僵尸,把中二杉吓一大跳的?”坂田银时将黑色的鼻屎球搓在桂的发梢上,无奈地垂下无精打采的眼角,“结果还没来得及下手,居然把自己吓得差点抽过去,我男主角的格调都被你的智商给拖low了。”

      高杉吞烟的动作停顿几秒,阴鸷浑浊的绿瞳满是鄙夷:“喂,你们两个白痴居然还在盘算这么幼稚的事吗——小学生吗你们是?”

      “都说了不是小学生,是桂。”桂再次不厌其烦地正色,“为什么你们老是喜欢和臆想中的人对话,什么金时矮杉假发啊哈哈到底是谁啊——唔,这该不是什么先天潜伏症吧,就像银时,上次你说伊丽莎白有腿毛。那么光滑白皙的伊丽莎白,摸起来还有些软软的弹性,怎么会有腿……”话题又被跳跃的思维方式引到了奇怪的地方。

      “吵死了,你是我老母吗?先回去治好血管神经间歇性头痛静脉曲张引发的腔静脉闭塞开放性便秘前列腺内膜脱落21三体综合症重度中二病再唠叨吧。”坂田银时立马打断了他,深觉自己的两个故友一个激进一个脑残,实在无法沟通,不由出声抱怨,“本来以为能借机赚点外快付房租给老太婆,结果又莫名其妙扯进这些烦人的事件,一个接着一个遇到以前的混蛋,还让不让人活了——麻烦死了,阿银我要回去了。”

      高杉冷眼一瞥:“你让我听你们说了一大啪啦的废话就要回去?”

      坂田银时顿住脚步,一只手挠了挠蓬乱银发下的脑勺:“阿勒,难道你是想拦阿银我吗?”浓厚慵懒的腔调,随着侧脸投来的猩红视线微微提高,“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啊,一到黎山就遇到个戴着假发的白痴,然后看到的就是高杉君这张只有在灵堂里才能见的苦大仇深脸,还要被迫和他光怪陆离的笑声,以及臭得要死的尼古丁待在一个空间里——高杉啊,你要是我,也会难过得哭出来的啊。”

      “找死吗你?!”

      哪知实在高估了对方识相的程度,坂田银时尖声尖气地拈起兰花指:“好可怕啊——你现在是要跳起来打我的膝盖吗?”

      ——“铿锵”一声,高杉腰间沉寂的长刀,从刀鞘里精准地弹到对方鼻尖前一厘米,无杀伤力的胄金刀柄冷幽幽地触着,战栗在空气中的笔直刀锋,扬起一番砭骨冷意,坂田银八一副小市民的狰狞表情,立马没骨气地捂住脸闷声道:“对不起高杉大神明大人我错了!”

      “嘁。”深知对方也不像表象上那般软糯好欺,高杉给予适当警告后,话锋再次回到原处,“我并不是想拦你,只是怕你出不去而已。银时,你该不会天真到觉得都到了虫冢内部,凭你浑身上下一把破刀,还有机会原路返回吧?”

      “呐,银发武士,”一直笑眯眯看戏的神威缓缓开口,“我看你最好还是听进驻的话哦,作为我的猎物,你要是这么容易死在这里我可是会很困扰的呢,毕竟那个迷宫可不是一般人就能绕进去的,要是再遇到什么机关暗虫……”刻意将后半句话留白,见对方身形停滞,才摸着下巴说道,“不想没命回去见我那个白痴妹妹的话,最好还是乖乖待在这里。毕竟她还是劳你照顾了。”

      “好了别冲动银时,你还是先听听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决定吧。”桂这才扫了眼在场的三个人,仔细一看才发现,另外的一男一女并非是高杉麾下的鬼兵队成员。夜兔特征明显的少年,仅仅是站立不动也能嗅到周身血腥的杀伐戾气,还有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的黑发少女,袖口露出的一小段手臂泛着病态的苍白——这样的组合,难道是春雨七师团的夜兔神威和夜兔连翘?

      桂低头皱了皱眉。

      薄如蝉翼的流烟从唇角溢出,高杉看了眼翕室右侧如幻境般窒息压抑的巨大通道,同时把目光转向突兀出现的两人:“现在这种情况,神威你怎么看?”

      神威走到地心入口的墙洞一侧,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种惊世骇俗的地质结构,一边不怕死地探出半边身子,手臂在黏稠的黑色空气里晃了晃:“显而易见啊,6月8日这一天能出现在虫冢的也只有受邀人了吧——人数上涨,从三人变为五人,所以受邀人数二次增加的可能性也上涨了。”他轻言细语地笑音带着轻浮的蔑意,“虽然这两个家伙稍微有点动静就原形毕露,但并不能排除还有人留在暗处的可能性,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此时和那该死的邀请人一样,如今在窥探着我们的对话。喏,看看目前已知的受邀人质量,就知道剩下的也不会是什么小角色呢^_^。”

      “我说神乐哥哥啊,你说就说,别乱放杀气好吗?”战鬼不经意流露出的肃杀感和他曾经对战的夜王极其相似,坂田银时隐隐察觉自己平静的生命有了惊涛拍岸的预兆,不由得一阵烦躁,“到底是什么受邀人啊!阿银我可是受了委托才到这个地方的啊,别装傻了,真正的委托人到底是你们其中的哪一个?想赖着账不付吗——啊?!”

      “咳,我也是听说可以到达江户的黎明才来的,”桂思索着,“受邀的话,难道是革命家联谊会?还是五影会议什么的?”

      “一顶假发也算五影之一的话,我就退出火影世界。”坂田银时毫不客气地吐槽。

      高杉皱眉:“哪来这种冠冕堂皇的无用组织啊,连为什么受邀都不知道,你们两个白痴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都说了是委托吧,”坂田银时从衣褂里抽出一封沾了褐色咖喱渍的信函,叹息道,“以别人的名义发来的委托信,关键是我居然还白痴地相信了,早知道就让大胃女和眼镜一起跟着来,现在那些家伙喝着我的草莓牛奶不知道多开心,即可修——”嘀嘀咕咕地埋怨着,坂田银时展开皱巴巴的信件,压低了声音读道,“白夜叉阁下敬启,您在江户可好,听闻您如今在歌舞伎町开了一间通晓诸事的万事屋是吗?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不过不重要,对我而言,曾经与拥有那样盛名的人作战是至今如法忘却的荣耀。我在那场战役里死去,但在不久前找到了重获新生的捷径,但我忘记了很多事,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我的委托,6月8日到黎山来一聚呢,只要你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秘密,三十万酬劳定当双手奉上。”

      “……”战役中死去的人再次获得新生——这个经历怎么听都像是在影射前世的百里吧……而令人琢磨不透的是,在攘夷末期的八年里,百里唯一没有正面交手的却正是这个有白夜叉之名的男人。

      “还有,P.S……”坂田银时平着声念完后,抖了抖信纸。结城忖量的思绪被扯会,不由得出声问道:“内容还没完吗?”刚说完,她惊觉自己肖似百里的易容装扮,实在不适合出现在这两人面前,状似无意地低头掩饰。

      “P.S:篮球场上是我递给你的运动饮料你还记得吗?P.S的P.S:是我递给你的哦,P.S的P.S的P.S:一旦写信就忍不住来一个p.s括弧笑。”坂田银八幽幽地抬起头,最终道,“——FROM 黑子野太助。”

      ——!!!

      气氛如堕入冰点,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疯狂沉寂,短暂的安静在下一刻被桂没心没肺的大笑打破:“我就说,原来是黑子写的啊哈哈哈。”

      “哈哈个头啊,”高杉额角爆出密密麻麻的十字青筋,许久不曾外露的愤懑终于破功,“什么篮球场啊,运动饮料又是什么,黑子野太助又是谁——这个邀请人的神经系统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啊高杉,你居然忘了他吗?!”桂不可置信,“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这家伙有出现在我生命里过吗?!”

      “就是攘夷时期的那个啊那个,”银时恨铁不成钢地低头一叹,摇摇手指,“鬼兵队总督高杉晋助,狂乱贵公子桂小太郎,白夜叉坂田银时,嗓门很大的人坂本辰马,这奇迹四代身后的男人,幻之第五人黑子野太助啊。”

      “说起来,我这里也有一封类似的信,”桂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信件,清了清嗓念道,“小太郎,关于江户的明天我有事情想问你, 6月8日来黎山One on One,请你喝运动饮料哦。”

      高杉喉腔里蓦地挤出怪腔怪调的笑声,身形显得有些萧索:“我旁边都是些什么白痴。假发你就因为这么一封信千里迢迢赶来了啊,就那么想喝免费的吗!用假发想想也知道黎山不可能有运动饮料买吧!”

      “这你可就猜错了高杉,”桂的嘴角染上一层意味不明的笑容,“到现在你还在装傻吗?我的信函底下是没有落款的,就算我也的确很期待运动饮料,但我最初前来黎山的目的,是想看看高杉你,到底想搞些什么鬼,”他说着将手上的白纸丢给高杉,“这是你的字迹吧。你自己好好看看。”

      “……”

      高杉短促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狐疑地接过信函后眉峰却不由微微一蹙。

      察觉到高杉细微的表情变化,坂田银时乱糟糟的银发下长眉一挑:“假发,但高杉君现在可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啊。难道耍赖吗高杉君?!我不管,三十万酬劳你一定要打给我,不然我追天涯海角也会赖着你的。”

      “你是泼皮吗?” 信件对折,高杉沉声,“这的确是我的字迹,不过绝对不是我写的。”

      “你是说恶作剧?我认识的人里除了你和假发还有谁这么无聊?”银时道,“我告诉你,你那狗爬字辨识度高到就差直接署名了。”

      “嘛,至少可以先划定范围,这个人是进驻的亲信或者挚友,”神威道,“说实话,进驻你的笔记我都认不出来,不是认识了十几年以上的根本不可能啊——啊,该不会是现在没出现的本田君吧?”

      “你还是祈祷你的本田先从沥青湖里活下来吧。”发丝从耳侧垂下,将阴影里的脸掩藏得模糊不清,结城低着头说道,“虽然最后的P.S那句很扯淡,不过万事屋但那的邀请函里,这句话还是很有指向性的——作战而且死去,应该是幕府联军末期屠杀的牺牲者,再加上其他邀请函里信息的话,这个人能模仿高杉的字迹,特地以高杉的口吻给桂发信,并且许诺万事屋但那三十万的酬金引他上钩,证明他相当清楚你们彼此的软肋,而且又是百里鬼刀的旧友,和神威有过萍水之缘……”

      “喜欢喝运动饮料。”桂道。

      “别再提运动饮料了!”

      结成眯眯眼:“不,从某种意义上,这个信息也不是完全没用……”

      “什么啊,这也算个线索?!”坂田银八无语凝噎。

      “怎么会不算呢?”结成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掷地有声地解释道,“至少能看出这家伙的性格自负,在明知道你们盛名的情况下,依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拿这个‘运动饮料’逗着你们两个玩,包括黑子野太助大概也是心血来潮。虽然内容乍一看的确很蠢,但刻意的迹象太明显了。”

      “什么!!居然拿黑子来开玩笑,不能原谅!”

      ——喂搞什么啊,还真有黑子这个人啊……

      “在每一封信件里给出了暗示身份的条件,从这一点看,这家伙的性格的确欠揍呢^_^,”神威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信函字迹间浅浅的墨渍……还是个左撇子吗?他眯起眼,不动声色地又移开目光,“综合了以上特点,这样的人,在你们的印象中有吗?”

      “会模仿我的笔记的幕府人,百里的旧友……”将熄的焦灼火点在高杉押烟的动作下稍稍黯淡,他不知在暗自思索什么,游弋在烟杆末端的幽绿眼瞳似是出了神。半晌后的再次开口,却突然终结了之前的话题,“今天先休整一下,等明天想办法到地心通道下再说吧,这家伙既然不是要我们的命,那么需要套取秘密的时候总会现身……”

      接下来的话,被不合时宜的低声嘟囔搅乱,高杉眯起眼向声音的源头看去。银时和桂聚在一起,窸窸窣窣地朝他投来调侃而诡异的视线,不时煞有介事地点头。只言片语的破碎声音钻进耳中:“一定是那个吧,那个……”

      “是啊是啊就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

      “喂,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啊。”高杉拧起眉稍——每次看到他们鬼祟地聚在一起就准没好事。

      “我说高杉君啊,”坂田银时捂着嘴,下瞥的眉毛和嘲笑的嘴角形成怪异的揶揄感,他闷闷笑了几声,“我想只有一种可能啊。攘夷时代会打仗的女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吧,你的诗集当时是军里人手一本的茅厕读物。你该不会是在留风流债的时候,还顺便给人家女孩子题什么酸诗,‘三千养乐多杀尽,与君共饮到天明之类的’,结果你个中二病又没娶人家,八年后,少女变成了复仇阿凡达,刻意根据你的情诗模仿你的笔记,写下了信,制定了一场完美的暴风雪山庄模式杀人计划……”

      “银时说得没错,这就解释得通了啊,喏,一是时代吻合,二是笔记模仿,三是动机,也就是对薄情郎的因爱生恨。”他说着扼腕般深深叹了口气,“高杉,你真的很凶残啊。”

      “……”神威嘴角的笑意加深,暗自偷瞥了眼高杉沉郁的眼色。

      “真是,为什么银桑打着光棍,还要帮你个老小子处理感情问题啊。”坂田银八抓着蓬软的一头乱发,发起牢骚,“我和你们这些□□还有革命家可不一样,我现在只是歌舞伎町的一个小市民,每天抓紧了脚心供养家里的眼镜和未成年的泼妇已经够辛苦了,别拿别人的时间开玩笑啊——啊,压力太大,总感觉糖尿病又要复发了,没有三十万治病真的活不下去啊kuso。”

      “你要是现在死了的话,我每年都给你烧300万,”高杉阴郁瘦削的面容上交错着阴影的扭曲感,他怒极反笑,一手将烟斗里的烟灰残渣抖下,“那你们倒是解释一下,既然是我的风流债,关你们什么事啊——还有这个,”指了指神威,他缓缓抬起一只犀利的凤眼,“当年才十岁的外星小鬼,到底为什么也会受邀,是窥视了攘夷大姐姐内裤,还是偷了胸罩去穿啊?”

      躺着也中枪的神威微笑一顿:“把我的童年当成什么了,杀了你哦这些肮脏的大人^_^。”

      “而且百里的旧友这一点怎么解释,攘夷军里和百里鬼刀是旧识的人,有可能隐藏这么多年却不被我拖出来切腹吗?我也真是高看你们了,假发,银时。”

      “谁说一定是我军的女孩子了?高杉,我们两个都说得这么含蓄了,就是给你保留面子啊。”

      高杉古怪地扬了扬眉。

      “leader的哥哥刚才也说了,这个神秘委托人的性格恣睢,字里行间写出的话极富轻蔑,嚣张于乱世而独善其身者,除非是别人不敢动的角色,攘夷军女兵尚有,但将帅凋零,那么唯一高杉你可能搞上的对象不就是……”桂说着摇摇头,“黎山战役之后百里鬼刀战败,她那么桀骜不逊的悍妇,面对一个居然能从自己手上夺胜仗的,年轻鲜嫩的高杉,难保不会贼心大动……”

      “旧友什么的是障眼法吧,”银时摆摆手,“怕别人诋毁自己老牛吃嫩……”

      “咳咳咳——!!”

      “唉这位小姐你没事吧?”银时未完的话就这样被一串咳声插断,结城结成尴尬地挡住脸,吭吭的剧烈咳嗽从喉管里淌出,听见桂的关切,只得狼狈地撩起耳侧的长发遮掩大半张脸,勉强点头算是对他的回应。坂田银时摆摆手,于是接着说:“然后不出一个月,突然传出了百里被伴都手刃的消息。嗯,我觉得一定是因为伴都忍受不了背叛,所以……”

      “咳咳咳咳咳……!!”

      神威见状,终于愉悦地笑出了声。

      “小姐你是要把肺管子喷出来吗?一定是因为埋头太久觉得空气不流通,把头抬起来会比较好吧,”桂皱了皱眉,走过去压低身子与结城平视。几绺凌乱发丝下,熟悉的面容让少根筋的长发男人微微一愣,“唔,这张脸有些眼熟,好像在哪……”桂捻着下颚思考了一会,他的声音因为涌上脑壳的回忆而逐渐放缓,蓦地瞳孔放大,黛色披肩的长发随着瘦削的肩头颤动而摇曳起来,仓皇地倒退了三两步,连声音都变了调,“鬼啊,百,百,百里鬼刀啊——”

      “百什么啊,假发你连声带都是假的吗,居然吓成这样,是不是你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惹下的人妻债……”坂田银时正心不在焉的调侃着,终日垂丧无神的猩红色瞳孔,在捕捉到结成缓缓抬起的脸庞时,浑身如灌满了冷铅般僵硬在原地,嘶哑痉挛的嗓音里一片震悚,“百百百百百百——冷,冷冷冷静,假发,总之先找个时光机,假发,假发,假——发——!”银时心下一凉,一把抓住站在原地晕过去的桂,惊天动地地猛晃。桂硕大似铜铃的黑色眼仁大有眦裂之状,塞满了整个眼眶,正当银时吼得起劲时,只听见一串小呼噜从那人鼻腔里发出——拜托你也晕专业一点啊啊人渣!坂田银时几乎不敢看结成那张让人心底发寒的眼睛,紧促地自言自语飞快翻出嘴唇,“怎怎怎怎怎么回事啊那个,妖怪吗?是妖怪吗?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事情,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允许,阿银我绝对——不会允许的啊。”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一指冷笑看戏的高杉,“大姐啊,当年对不起你的负心汉是这个死矮子啊,我们两个没有在战场上交过手对吧?山下的人告诉我有亡灵使者的恶灵我还不相信,女大王你好不容易从阴间回来,你差不多带走一个紫色头发绑着绷带的中二病也就够了啊,我保证他就跟肯德劳豪华午餐一样好吃啊,我浑身连下面的毛都是天然卷,绝对会恶心到你的啊……”

      “你已经成功地恶心到我了哟^_^。”

      “那个,万事屋但那……”见他吓得腿软,结成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真相。她叹息,谁能去把他那张连求饶都求得这么贱的嘴缝上?

      “即可修,居然知道你是万事屋的,连工作都调查好了吗,可恶,银时看来你是被盯上了。”本来已经陷入昏死的桂,突然瞳孔一片清明,低声吼了一句。

      “呐,你不是昏倒了吗?”神威问。

      恍然大悟:“哦对啊。”刚说完,就瞬间恢复了方才双目无神的样子。

      高杉捏了捏酸胀的眉心:“一个假货也能把你吓成这样,别说你认识我,你们两个实在太丢脸了。”说着,拂袖便欲转身而去,空荡荡的袖子却被突然扯住。

      “别说风凉话啊混蛋,百里那种正宗又正宗的在灵堂里才能看到的苦大仇深脸,我完全对付不过来啊——高杉你倒是说句话啊!!!”下意识抓住高杉的银时,前后矛盾地语无伦次起来。

      “喂这个梗你是要用几次啊,作者脑子塞住了想不出新吐槽了吗!天然卷给我放开啊!”

      $&@&$%#……

      ……

      6月8日凌晨四点。

      桂靠在墙壁上,一对睁开的猫眼呆滞地直视着前方,坂田银时七仰八叉地趴在他脚边,在梦呓中咂巴着嘴挠了挠搔痒的脊背,闹腾了整整两个小时,终于连高杉都熬不住,眯着眼浅浅休憩了下来,万籁安歇的墓地里萦绕着长明灯蒙尘的暖光,待到耳边匀净的呼吸声趋于缓和,假寐的少年狭长浓密的羽睫扇了扇,异常清明抖擞的藏蓝眼珠在隙开的眼缝里稍稍一转。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伸长了脖子偏头往翕室中一看,果然捕捉到一个清瘦单薄的侧影,坐在地心通道的边缘,稠密如浓墨的长发和笔直苍劲的脊梁,让结成整个人像是要融进那一片深不可测的黑色窟窿里一般。

      “呐,在想什么?”走进翕室,神威靠着她坐下。

      结成回过神,深吸了口洋溢尘埃的混浊空气:“……在想你怎么也不睡觉。”

      知晓这不过是敷衍之词,神威耸耸肩:“那你猜猜看吧。”

      结城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问题的答案根本不用想。且不说今天遇到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变故,神威这种自视甚高的怪才,遇到了速度远凌驾于他之上的强者,毫不介怀入眠的可能性,比起他不在意那个韬光养晦的白夜叉的几率还要小。轮番耍宝的两个青年武士,不似高杉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头皮发怵的恶鬼之气,而无意间表露出的身经百战的手臂纹理,无可挑剔的缜密考虑,还有隐匿气息的潜伏能力,都昭示着那曾经是以人类之身对战战舰的怪物,方才一直由着他们胡闹的神威,想必也不是单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

      遥遥看了眼坂田银时东倒西歪的背影,似乎想到了同样的事,感觉自己的强大遭到挑衅的野兽,连压抑自己痉挛般的细喘都忘记了,陡然控制不住的杀气刺得皮肤发痛,不过也仅仅是一瞬。

      看着神威转顷便恢复近乎机械的温润笑容,结成额角滴下细密的冷汗,这个人这么久都太顺着她,以至于她都忘记了神威曾经是多么可怕的人,在这幅能轻易迷惑人心的少年皮囊下,是被内心□□灼焦的魑魅的灵魂,才这么轻的年纪,却早已懂得为了更甜美的鲜血而进行暂时的忍耐。

      “呵,这是你今天第几次杀气外泄了?”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复杂的弧度,她又欲说些什么,只是结成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句尾音结束,似乎已经收敛原本面目的神威却忽然翻脸。接踵而来地是毫无预警的凛冽杀意,神威猝然反手劈下一记唐突却狠戾的手刀,能徒手穿过人体肋骨的修长指节蹦得笔直,如锋芒毕露的银剑向她脆弱的颈项刺来;蹿上脊椎骨的暴寒颤栗了神经末梢,结成几乎条件反射地左手撑地,一个翻身从地上弹起,那人急转角度的手掌弓起,似一条谲诈灵活的游蛇,擦着她颈项隐约可见的动脉疾走而过。结成毫不怀疑那圆润指尖上薄薄的一层指甲,可以轻易翻开她脆弱的血肉。

      结成大惊,殷红的血液顺着铁线般的伤痕流出,微不足道的细腻疼痛下,蓄积在胸腔的只有惊呛与震怒:“神威你疯了?!”

      瞳孔猛缩,笑眯眯的男人向来喜怒无常,无理取闹的举动并未终止,趁结成尚未完全明白状况,那堪比铁钳的手掌,似子弹开膛的奇袭,瞬间紧紧桎梏住结成纤细的手腕,指骨老练地硌住腕上突出的骨骼,疼得结成浑身发软,不明所以的激怒中,她拼死咬着后槽牙,鼓足劲道捏紧了另一只尚未被掌控的拳头,向对方遒劲的强悍臂腕毫不客气地砸去。

      “啪!”呆滞地一愣,结成还没看清楚自己的手是怎么被抓住的,忽而天旋地转,转瞬的耳鸣后,整条手臂被强制反扭背在身后,近乎畸形的角度能给予承受者最大的痛楚,肩膀连接处,骨骼厮打的研磨声颤巍巍地咿呀作响,仿佛不堪淬炼的生铁。呼吸一窒,单膝屈辱地被迫磕地,紧接着神威再一记的手刀划破气流砍下,在接触到后颈的刹那,结成愤懑地侧过头,扭至极限的脖颈像一条被折断的白蛇,尖锐的牙齿狠狠扎进了对方禁锢自己的手臂上,馥郁稠密的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神威的动作忽而停了下来。

      上下牙齿左右厮磨,大有把整块肌肉死命撕扯下来的劲头。

      “嗒。”半空停顿的手刀最终轻缓地落在颈椎上,咬人的利齿滞缓了一秒,结成睁开眼,却正好对上神威那幅溢满调笑的俊脸,丝毫不见方才的凶狠,类似最恶劣的恶作剧得逞后的表情——被,被耍了。

      “杀气的话,算上这一次一共是三次。”他笑咪咪的说,一面放开了结成扭曲在后的臂膀,算是回应着她先前提出的问题。见对方依然死咬着自己的手,他捏住她紧咬不放的颌骨轻轻一掰,结成当即吃痛地松开锐齿,一排半圆的狰狞血洞赫然钉在白皙的臂肘上,粗糙的形状却绝非机械的杰作,神威很感兴趣的凑近伤口:“这种招数还真是女人才想得出来,吓了我一大跳。”虽然这样说着,不过短短几分钟内,伴随着汩汩地肌肉重组的奇妙声响,粉色的新鲜血肉便从深可见骨的凹凼中涅得新生。

      “……”

      “夜兔的身体很狡猾吧?比起受伤时再大的痛楚,愈合产生的奇痒摸不着又看不到,其实反而让人难受呢。”

      结成心里燃起一股无名怒火:“所以呢——羊癫风发作,然后开始秀优越?”

      “抱歉,”不算虔诚的祈谅在他嘴里不过是个语气助词,神威捡起在打斗时丢落在地的紫色巨伞, “我只是在想,连其他人都能让我兴奋成这样,如果是百里的话……我会想看看培养皿里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在战斗时到底是什么样的。”

      “心血来潮就滚远点。”结成没好气地扭了扭几乎脱臼的肩周,“你任性的好奇心再旺盛一些,我这条胳膊就要废在你手里了。”

      没脸没皮地撇撇嘴,神威晃了晃半悬在空中的两条腿,“别生气嘛,我只是来看看你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瞎鼓捣什么的,顺便给你增加一点实战经验,这副身体的本身素质还是太弱了,骨头几乎一捏就碎,如果真的打起来……”

      “如果真的打起来,力气大到能直接隔着皮捏断骨头的家伙也没有几个。”

      “能心安理得地说谎骗我的人也没几个——一副特别凝重的表情,难道大晚上不睡觉是在介意银发的玩笑?”

      “我的智慧岂是你能揣测的,”嘴角挤出短促的嗤笑,神威恫吓的笑眼地斜睨过来,结成识趣地见好就收,为他无稽的猜测摇摇头,“……嘛,就算道路产生了分歧,还曾经刀剑相向,却依然能随便对高杉那种危险的家伙开这种玩笑,我也最多感慨一下他们关系真的很好罢了。”她声音一顿,脑中闪过一个调笑的念头,存心给他找不自在地讥嘲道,“就算你和高杉合作再默契,你就不能罢。”

      “嗯?我和进驻吗?”奉行如狼独行的人生准则的年轻团长,倒是迟钝地没察觉到这份恶意,他想了想,“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人际交往的最佳状态就是点到及止,朋友比起利益和整个世界等待着我的强者们,实在是再廉价不过了。不过进驻的确是少有的,能让我觉得卑鄙的家伙,所以就这一点来说,我倒是挺喜欢他的。”

      “……卑鄙在这里是个褒义词?”

      “用错了吗?”神威脸上少见地呈现出谦逊之意,无辜得让人不知道他是存心或是无意,“我日语不太好,那就换成下流好了。”

      天人独特的遣词艺术实在不好批评:“你想说的是城府吧,”结成难以启齿地犹豫着是否该告诉他下流的真实含义,最终在对方万分期待的眼神下作罢,“嘛,算了。”

      一笑泯之:“其实,比起感叹他们廉价的友谊,我想你更关注的应该是另外的东西吧?”话题终于切入正轨,“因为桂的出现,如此一来,之前做出的兵力部署领袖这个推论就显得有些牵强了,德川40年,高杉的鬼兵队在年末消失,桂的残军为了收拾另外三个队友因缺席,重伤,失踪而造成的战场灾难,几乎全军覆没,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力挽劣势,一只这样残破的队伍,如果我是邀请人,也不会认为它的军官有什么价值……这样的话,现在要知道那个人的目的,又变得很麻烦了。”

      结成却摇摇头:“……这一点上,我和你想得恰好相反。”走入死胡同的推理被新增的情报搅碎,时常并非一件坏事,反而提醒着深陷迷途之人,一个推陈出新的猜测开始会逐渐逼近真相,“其实桂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他们四个人中,高杉和万事屋,这两个人会受到关注并不奇怪。”尤其是坂田这个人,吊儿郎当的行事作风下善变却又坚韧,冲锋陷阵偷袭放火,什么不入流的地痞流氓勾当都用得出,一记出神入化的口盾忽悠敌方也忽悠自己,和坂本一唱一和,却硬是把她自视甚高的竹马,逼得现了原型才终于收拾住,在乱世里也算得上少见的鬼才,“而桂的角色很特殊,比起高杉的极端激进和万事屋的顺其自然,他和坂本有一定的相似性,乱世中的理想家——一个靠改变腐朽人心的言论,另一个靠人脉和商业,基本宗旨都是曲线救国,那么为什么是桂,而不是坂本,”结城偏过头,“这样想一想,坂本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嘛,难道是因为本田常年不在地球?”

      结城点头:“嗯差不多,那么最近几个月的神威君你呢?”

      神威一愣,心底恍然,说着便继续摇着腿前后轻晃:“我最近来往地球的频率,的确比过去些年加起来都多。”

      “按这个思路想,高杉,坂田,桂,还有坂本,这四个人,唯一没有到黎山的就是坂本,反而换成了你,为什么不是他,反而是一个毫无相关的夜兔?” 结城青黑眼眸中似是蓄着一个不断翻腾的黑洞,高光被抹去的瞳心萦绕着深不可测的揣测,如行于迷境的微光,她压低声音,“因为最近几个月,你们几个同时在近期参与了一件轰动宇宙的大案子——也就是,五月红樱案。”

      神威撑着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样一来,就都说得通了。德川40年是红樱刀被折断、刀鞘丢失的一年。百里鬼刀是红樱的上一任原主,高杉晋助是红樱的破坏者,同时也短暂持有过它,”结城道,“红樱现在在谁手上除了你夜兔神威以外,连高杉和我都不知道,那就更别说这个邀请人了。而一切事故的发生始于五月的那次妖刀乱斗,一片混乱中,原本在高杉手上的红樱人工智能,包括八年前的那把断刀,被桂阴差阳错的十几颗炸弹炸得灰都不剩。在爆炸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爆炸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桂真的炸了红樱,而非偷窃了它吗?突然搅局,还把人工红樱打败的坂田银时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是联合保守派攘夷偷梁换柱的野心家,抑或真的是纯粹当个白痴的老好人?高杉对桂的计划是真不知情还是将计就计?那么作为高杉盟友的你呢?独自出现在河堤上的那个晚上,你是真的在到处闲晃偶然碰见了冈田似藏,或者是在进行什么机密的行动?春雨第五师团,第七师团,两派攘夷,万事屋,地球武装警察,短短两天,一把红樱刀就引来了宇宙这么多势力的参与,这件看似简单的案子里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和疑惑,甚至可以说是自攘夷战争之后,地球涉水最深的一场斗争,每一个参与事件的都不是小角色。”

      结城深吸一口气:“那么你说,作为一个事后才听到红樱已经下落不明的人,人心莫测,你能放过这些可能持有红樱的人吗?”她说着深深看了眼神威没有丝毫波澜的表情,意味不明的嘴角弧度似笑非笑,“你……会想还原事件的真相,然后把这么抢手的刀夺过来吗?”

      神威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搭在肩上的柔顺小辫:“红樱在我手上。我很明确地说过啊。”

      “神威,如果那个人现在在听我们说话,他一定会想,你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扫过神威神色里的每一稍细节,然而那笑意下似真似假的笃定让人难以分辨,结城收回眼,“事实上,我也在这么想。”

      神威稍稍扬起下巴:“你对我的信任仅止于此,不觉得自己太薄情了吗?”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任何义务对我说实话。”

      “不过你说不说实话也不是关键,红樱刀身处何处的确令人好奇,不过,”轻描淡写地拂过之前的话题,“一把断掉的红樱该怎么用才是这个邀请人真正想得到的情报……她毫无疑问了解了它的价值,比你我都要早,但要怎么开发这个价值,她需要我们这些曾经和红樱颇有渊源的人,一起来帮助她,就算这个帮助是强制的。”

      敏锐地捕捉到结城人称代词的转变——女性的“她”,神威眯起眼:“你似乎知道这个故弄玄虚的人是谁了?”

      本来也没打算刻意隐瞒,结城耸耸肩:“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高杉的态度着实奇怪,他有几次都停顿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结城继续说道,“我的旧友,高杉的亲信,攘夷末期屠杀的‘牺牲者’,还有不算温和,经常会惹人跳脚的性格,说话惯用尊称,与你有过几面之缘,再加上对红樱刀的某种执着——条件虽然苛刻,不过这样的人并不是没有。连我都能想到,高杉更应该一早就想到了,但他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其中理由我就不得而知了。”

      神威一顿:“……你说的是金鱼子小姐吧。”

      “……你们现在都这样叫她的吗?”结城古怪地对比了一下记忆中有惊世之姿的倨傲之人,以及这略显诡异滑稽的外号,敷衍地摆摆手,“啊,姑且就这么称呼吧。”

      七宗罪之傲慢,实验室里幸存的第七人,从所有意义上来说都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她曾经同时作为黑冢计划的实验者和试验品存在着,因为几乎无法预计的脑力资质曾被多次活体解剖,直到16岁之前一直被囚在黑暗的房间里强迫进行研究与被研究,导致了严重的光线畏惧症,然而也是唯一一个,在那场八年浩劫后失踪,而非死亡的家伙。尽管身体柔弱,但却以近乎机械般可怕的知识储备力和缜密的逻辑能力著称,如果说包括百里在内的其他实验体,所谓的‘天赋’都是被组织后天赋予的,那么这家伙就是唯一一个例外,毫无人工成分的天才。

      结城沉眼望了望黑不见底的地心之下,也只有极度畏光的人,才会把游戏场选在这种反生理的地方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老辣的女人,居然会心甘情愿为高杉工作,如果不是为了某种特殊目的,我想认识她的人没人会相信。”

      神威态度模糊,他稍稍翘起眉毛:“比起沙罗,或者前世的伴都来说,同样是伙伴,你好像……对金鱼子小姐有一种特殊的敌意?”

      结城尴尬地咳了一声,因为隐匿颇深的小心思被拆穿,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因为她跟我是对头才这样说的,”结城说完,莫名在神威笑意盈盈的注视下有些心虚,不禁怀疑自己的推测是否真的不慎掺杂了私人偏见,“嘛,我的确是看不惯她那种自命清高的做派,不过她口口声声叫我一声姐姐,其实也不见得对我有多待见,年轻时候就企图从我身边偷盗红樱的女人,这么些年还是死性不改,攀上了高杉提供的研究资源,就更不会收手了——再说,谁又能保证高杉和她不是联手演了这么一出戏?” 越说到后来越像是发泄私怨,似乎越抹越黑,结城只好转口,“红樱这把刀的来历是江户著名的工匠所作,生来就是见血而回,而百里也是,毫无疑问这种相似性不是巧合,一个已经死去的,尸首无踪的百里鬼刀,和她死去的红樱,拥有相似的可以彼此容纳的气息,你要是我,还会继续让这样的刀留在不知名的人手里,惹像那女人一般的有心人垂涎吗?”

      “噢——”神威心下了然,唇齿里展露的笑容也染上一丝揶揄,“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在你担心有人会害你?世人评你多疑善妒果真没说错了,你三言两语,好似连我也一并怀疑了?”

      “我可没对你指名道姓,都是你自己理解的。”

      “海贼这个职业的确不受人信任,你说的无可厚非。”神威豁达地笑笑,“不过有一点错了,就事论事,进驻最近的行为的确诡异,不过我认为金鱼子小姐和进驻应该和整个黎山事件是无关的。”

      “你知道,我这次的篡位计划里面有很重要的一环是沙罗的复活,这件事极其机密,所以除了金鱼子小姐以外高杉没有安排任何人参与。想要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之内,在只知道有限基因数列的基础上,引导数据在现实世界中形成元素组合,构成蛋白质等生物大分子,继而实体化出生命体,就算是天才,我也不认为她还有时间干其他的事情。况且,金鱼子小姐不是战斗型的人才,刚才在甬道里时,要她以女子之耐力和游刃有余的速度把我和高杉两个男人甩在后面,尤其是我,地球的原住民里没人能办到这一点,包括你。”

      神威说完也不看她的反应,只是在发丝缝隙的阴暗里微微暗下眸子——他选择隐瞒了一个决定性的理由,百里怀疑的那女人并非是左撇子,而真正是左撇子的人,隐藏在邀请函恭顺文字之下有另一个符合所有条件的家伙,他却已经找到了,反而是……

      ——如果他猜得没有错的话,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你怎么知道我办不到?”略显狂妄的断言引来了结城的不满,她努努嘴,“哼,如果你穿越回十年前,还无人敢觊觎我佩刀红樱的年代,只需要一点你根本想不到的诡计,那你马上就会见识到了。”

      “等我的速度能随意接近光速,再考虑穿越这个问题吧,”神威竖起食指晃了晃,笑道,“目前最切合实际的办法是:既然红樱刀和你有感应,你就猜测一下它现在在谁的手上,猜对的话,我搞不好能像变魔法一样变给你^_^。”

      结城嫌恶地揪起脸,暗啐道:“你当你自己是巴拉拉小魔威?少拿这些幼稚的话搪塞我,你若有意将红樱还我,从楼兰回来后就该有所表示,我看你压根就是在享受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吧。”埋汰辄止,余光无意间瞥到了什么,结城轻轻一怔,清涟淡漠的墨色眼眸拂过算计的狡黠和诙谐,她迅速收回了目光唯恐神威也注意到,心里的小算盘当即打得劈啪作响。

      故意沉下脸,竖起一根手指将对方的注意全吸引到相反方向:“作为你隐瞒我红樱刀去向的补偿,你给我做一件事,怎么样?”

      “好啊,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有违侠义之道^_^……”

      “这是给正派人士的台词,杀人放火是你的职业好吗?”结城翻了个白眼,指了指面前的地心通道,一片黢黑中,她引导神威向通道中心模糊的剪影看去,“喏,你看地心通道的中央是不是有一根可疑的柱子,你跳到那边去,看有没有方法可以通过那条柱子下到地心——你既然不告诉我红樱的所在,那我就只好自己查了。”

      弧形的狭长睫羽随着他凝眸眺望而上下朔动,透彻的藏蓝色眼眸有些茫然地眨了眨,起初有些反应不过来,渐渐地,神威似乎明白了结城的意思,不由得为难地轻嘶了一声,手掌平行举至额头,再次遥遥对望了眼根本望不到头的地心洞穴。即便只是处于中央的柱子也遥不可及,除非蝴蝶振翅而翔,这个距离实在不是“跳”这个动作能轻易抵达的,由衷慨然:“……你这和让我给你摘星星有什么区别^_^?”

      早料到神威是如此反应,结城翘起腿,故作姿态地扼腕叹息,“你要是承认自己是个弱逼,闯荡宇宙这么多年却连颗‘星星’都摘不到,那就算……”

      “激将法对我是不管用的哟,”神威放下齐于额角的手,丝毫不上套,只是,当那张笑眯眯地脸在看到结城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时,终于有些挂不住。纤瘦修长的手指托住下颚,他轻嘘口气:“那至少找根绳……”

      话音不完,从耳际后方递来一大捆三厘米直径的蹦极绳:“放心,多得是。”

      几乎同时警惕地抓住了递东西的那只手,神威微愣,那手臂分明包裹在辨识度极高的紫色金蝶浴衣下:“……进驻?”扭过头望去,发现不光是高杉,连银时和桂两人也抱着手臂,满眸调侃地站在身后。他当下便有些明白这其中猫腻,危险地笑意浮现在脸庞:“你们合起来阴我^_^?”

      结城事不关己地耸肩——她不过是无意间瞄到高杉正好醒来,拿着一捆绳子给自己打眼色而已,最多算是从犯。

      坂田银时咧着嘴,一副尖刁刻薄小人嘴脸:“神威君啊,你可是个男孩子,对女孩子说过的话就要兑现承诺,否则太丢男人的脸了。”

      桂马上附和:“嗯,银时说得没错,就算对方是百里鬼刀也一样。”

      “矮杉都说了那张脸只是易容效果了,蠢发。”

      “不是蠢发,是桂。”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神威眯起眼:“呐,你们不觉得羞耻吗?一群奔三的大叔围着在欺负我一个^_^?”

      “现在才利用自己是个小鬼这一点会不会晚了。” 从上至下睥睨,高杉抖了抖烟袋,呷了口来自地心浑浊的空气,“公式书上说你今年六月就成年了,恭喜你啊,到处杀人都终于可以被判死刑了。”

      “……”

      ……

      “我先说好,你们谁要是敢松手,就杀了你们哦。”

      先用绳子将人垂直放到一定高度,再借由崖壁的反作用力跃到中央的银色柱身上,这个构想想来的确简单,不过真当实践起来,靠单人的腿力要在毫无着力点的半空中,划出如此惊人的弧度,除了拥有夜兔强悍肌体的天人,着实不是一般地球人能办到的,不过除此之外,却也想不出任何方法能下至地心深处。

      神威在腰上套着绑上死结的绳索,刻意降低重心的他躬身踩在崖壁边缘,微笑着,最后警告了一把绳子另一端连接的三个男人。

      “知道了,你别磨叽了快下去吧。”

      结城向神威幸灾乐祸地挥了挥手,一边把玩着高杉的立体物件储存仪器,要说这世上除了春雨和天道众外,手中唯一握有超时代高科技的人怕是也只有高杉。不得不说那女人比起八年前更有能耐,这种立体传输器可以把物体扫描成数据,储存在机器内芯里,再通过数据合成的小分子控制元素排列,从而进行物体传输与实体化。外表看来不过是一个硬盘大小,实在很难想像从这么小的一个仪器里能抽出长达百米的钢丝绞绳索,怪不得高杉除了手电筒,连半个装备也没带,原来全压缩成了数据藏在这里面。

      结城正想着,神威已经摇摇晃晃吊在了崖下半空中,悬崖边缘勒住的绳索微微颤动,处于离崖顶100米处的神威,低头看了眼脚下虚浮的巨大空洞,藏蓝的瞳孔陷在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里。

      地心通道的存在虽然鲜为人知,却并非是秘密,人们甚至在尚未发现地下文明之前,便赋予了它独树一帜的名称,“阿尔加塔”。传说那里埋葬着远古的鎏金,无数迂回辗转成网的地下长廊,和蓝白肤色的印第安人,高度发达的地内王国像一块离经叛道而又风情旖旎的磁石,吸引世人络绎不绝的揣测和造访,只是,当一个真正的地心入口开辟于眼前时,尤其是,真正目睹这样一个中空风井状的竖直隧道,存在于一座山脉内部时,世界观被骤然推翻的未知感和恐惧,却远比地心本身的吸引来,来得难以言喻。

      入目之处尽数窅黑,拂面的空气冷冽料峭,漫漶着如沉香胶浊的诡谲异香,似棉絮堵在鼻稍,不断催生出温吞的短暂幻象。只有当仰视宇宙,俯瞰地心,人类才会真正察觉到个体是比星辰还要渺小的存在,面对从未有人涉足的广袤空间,就算是亘久的岁月,都无法在这虚无缥缈里留下疮痍,有形的物质甚至比不上其间蜉蝣般旋转沉荡的恹恹尘埃。神威往脚下无底的深渊看去,构想着如果自己真的掉下去,倒也不失为一番乐趣,或许可以借着绳子的拉力把上面的三个家伙一起拖下来。事后,等神威把他当时的脑中风暴分享出来时,无意中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三人,忿忿表示了对他损人不利己行为的强烈谴责。

      “银时高杉,你们还记得松阳老师原来最喜欢叫大家一起玩的那个吗?”桂模糊的声音从顶上响起,钻进神威的耳中,“想起来和现在的场景还真是类似啊……”

      “你说那个啊……”幼时翘课去私塾对面的山坡滑雪,被老师发现后绑着绳子从垂直的雪壁上丢下去玩人体蹦极,私下里同学们都称这种惩罚为死亡骰子,回想起来,却也是最津津乐道的轶事,坂田银时哼笑:“啊啊我记得我记得,每次高杉都栽在雪里,又矮又小,老师都要花好久的时间找你。”

      高杉一手拖着绳索,轻言细语地别过脸奚落道:“那你呢,全身都是银色的,脸都被老师踩肿了都看不到。”

      “别光说我啊,假发有一次不是被当作烂掉的充气娃娃丢在一边了吗?”

      “叩叩。”神威金属的伞尖往崖壁敲了敲,出言申饬,“喂上面的大叔,你们一大把年纪了还有完没完啊,给我抓紧了,小心等我上去把你们当死亡骰子扔下来哦^_^。”他单手拉住绳索,柔韧的腰身弓起,修长的腿借势弯曲抵于崖壁,笑眯眯地往顶部模糊的光源看去,“这个高度差不多了,我要借力荡过去,你们几个要是敢半途松手,就杀了你们哦。”

      坂田银时毫不费力地拉住紧绷的绳索,摆摆手:“你这么个小身板,阿银我单手就能……啊啊——” 神威发力一蹬,反作用的崖壁转瞬裂开蜘蛛网状的巨大缝隙,克服重力的单杠结构将吊在绳索一头的人抛在半空中,然而还不等接触到中央的柱子,便减速静止了下来,紧接着借由重力急剧下坠。手掌心里的铁绳突然快速往外滑动,崖顶拖着绳索另头的三人铁索连舟般就要往前栽去,站在最前的坂田一个趔趄差点被整个拖进深渊,半边身子都悬在涯外,他冷汗直冒地往下一瞥,大叫企图制止神威再一轮的尝试,“这孩子什么怪力啊,快住手,不块住腿!!啊啊啊啊——!”

      发展实在出乎预料,被强大的蹬力连带着甩走,他整个人脱离了地面,当时脑中便被轰鸣得一片麻白。

      原本绷直的钢索似柔软藤幔,在空中划出绵延莫测的轨迹,坂田银八感到掌纹上爆裂开心惊肉跳的刺痛,手心割在粗糙的铁缆上却也丝毫不敢放松,失重的恐怖感却很快替代了□□的外伤,然后迅速下坠,凄厉的悲鸣在广阔的地心里连回音都不曾传到,好在神威早已成功攀附在了柱子表面,他只感觉身体在冰凉彻骨的空气里划出一个弧度,却并未落入峥嵘的暗谷深处,“哐当”一声,连接着神威腰间绳子的坂田银时,整个人晕头转向地砸在了中央的银柱上。

      被砸得鼻血四溢,银时戚戚呜咽一声,一手捂住火辣辣的鼻尖,一边连忙抠住凸出的浮雕表面防止掉落。

      “——!!”

      腰部一沉,神威被坂田连带着扯下几米,他浅浅蹙起眉,等稳下心神才开始近距离观察起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圆柱,和周遭的地心通道。瞳孔中倒影的三千世界是深不见底的地心通道,镂空如巨大树心般的内部无垠无涯,视线逐渐适应黑暗后,似乎能隐约感觉到那通道中心并非是完全空旷,层层铁壁包藏了一直延伸向下的、星罗棋布的悬棺葬,壁立千仞的悬崖上横插着成千上万沉甸甸的尸棺,无名的尸骸具具都似坚固的铆钉,完美勘合在岩礅凿开的横龛之内,那崖壁上到底掩埋了多少怨灵幽生的尸首,并不得而知,但能够确定的是,在地心通道的中央,伫立着一根极其巍峨雄壮的浮雕银柱,不,或许称之为一条以柔韧的钢铁锻造而成的龙身比较合适,它扑朔着不易察觉的淡色微光,违反物理常识的极灯迂缓地浮动、勾耀出四壁浅浅的轮廓,从这个角度的视野看过去,却仅仅能捕捉到长龙的一部分,膨胀的菱形鳞片密密麻麻地紧凑荟萃,不知是何质地的金属表层不断有赭色的锈渍滋生,却又似被指腹抹平似的,周而复始地消匿。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机械,神威眯起眼,借着不太明晰的光线酌视过那柱身的每一寸。

      越细致的观察,就越发引人差异,她蓦地想起阿鹤在楼兰时说的话——暗物质与反物质两种物质碰撞的时候,低温玻色子的聚集态云团崩裂,会产生难以估计的强大引力辐射,制造出空间幻影,严重时甚至会开辟出虫洞,只要足够的暗物质存在,虫洞就能一直保持敞开,形成所谓的平行时空的交错点,允许两个世界的人自由来往,而有一种来自外来空间、不老不朽的金属材质,充当着在时空穿梭过程中,防弊X射线和伽马射线的保护壳——难不成神话中‘龙’的原型,真的只是穿越时空紊乱的交通工具,而非真实存在的生物?上一次见到的‘蟠龙’机械旁,就有这么一个时空漩涡,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地心通道,同样可以通向……

      “银时,leader哥哥!!你们没事吧?”

      “没事个鬼啊,”艰难地扒在柱身上的坂田银时,狼狈地哇哇直叫,“快点救老子上去啊白痴假发,你们两个刚才为什么要突然放手啊。”

      “毕业十几年还要来一发死亡骰子,银时,你也是够拼的。”

      “闭嘴,阉了你啊矮子!”

      “喂,大叔们稍微安静一会行吗^_^?”神威打断他们,耳侧紧贴着柱身表层,并非他的错觉,这空芯的柱身内部不断制造着一种类似绞肉机嘶吼的声响,刮擦着已然起茧的耳膜,仿古某种能刺激原始兽性的,凄厉异常的瘆人尖叫,或者说是血液沸腾在逼仄管道时汩汩爆发的靡音。神威柔软的指腹缓慢滑过柱身表层,铺陈之上的鳞片细细密密,柔韧性好到几乎可以卷成一团,他眯起眼,伸手将冰冷的金属枪口贴紧柱身,狠狠往里面开了几枪,弹头撞击金属的刺耳摩擦声化作绮异的翁鸣,那黑桦木的灼热子弹插在龙鳞之间,枪口的绺绺轻烟下却只遗下好似被烟头触了般、拇指大的烫痕,神威又接连开了几枪,枪鸣似飞鸟坠入熔岩,无声无息地被旷久死寂所吞噬,孤零零地几声脆响,于是显得异常干瘪无援。

      “神威,怎么了吗?”结城见情况似乎有了变故,眯起眼企图透过黑暗看清通道内的状况。

      终于凿开一个拳头大的洞窟,切割金属般的尖叫噪而沉重地蜂涌而出,再没有遮掩,而神威藏蓝的眸心,同时也映出这金属柱子内流淌的殷红。那是缓慢蠕动的一层流火软块,流淌着血渣和残碎尸骸的固体岩浆厚度仅有薄薄一寸,如上等的血色琥珀,走马灯一般迂缓地在眼前梭巡一遭,而在那血红壁障之后,无数锋利的金属利刃哗啦啦地转动着,如它们经历的,孤寂独鸣的百年一样,旋转、摩擦、不断搅动在空心的龙身之内,很快,这无法言喻的景致,便又覆灭进了愈合的破口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龙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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