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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归航 ...

  •   两侧拔地而起的黑色山脉,将天空拥挤得只剩一道逼仄的缝隙。

      山内的裂谷入口处,弥漫着浓厚的乳白大雾的地方,诡异的混金色阳光穿过头顶黏稠流动的雾气,灰扑扑地凝固在皮肤表层——这里什么都看不到,爆炸的血块,残肢断臂,形状诡异的头颅,甚至凝固的混浊脑浆和被脏器碾碎的血管,尽数被湮没在了无边的霭瘴之中。辽阔的腹地包裹在一层祥和又黏腻的巨大恶心感里,阴冷潮湿的气息,夹杂着四周寂静无声的恐惧,密密麻麻地钻进此起彼伏的峭壁巉岩。

      而在辽阔的尸骸之地上,一个渺小的身影,缓慢地从这片血腥里走出来。伴随着野兽啼血般的嘶叫,裹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一步步穿过了灰暗的光束。混沌的斑驳光影扫过无风而动的衣摆褶皱,孱弱的身形毕露无遗,那隐匿在兜帽下的脸一片黢黑,唯独一双金绿色的,爬满蛇鳞的瞳孔憧憧幌幌,饱含贪恋地落在远方。

      他苍白的嘴唇温柔地嗫嚅着什么,说着说着,一阵疾风吹开了猎猎作响的兜帽,酸腐恶臭的气息席卷扑来,那张脸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只眼眶镶嵌在流脓的腐肉里,一张一翕的唇瓣自中央皲裂开来,连接着筋肉和骨血,一直延伸到额顶和下颚;倏地,吐着血红星子的巨大溃口刹时崩裂,像一朵盛放的食人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包裹住了对面的头颅,眼前,是那怪物鼓鼓震动的食道,紧接着,只听见“吭哧!”一声,锐齿生生咬断了脆弱的脖颈,毫无痛感,奇痒难忍。

      ——结成从梦中惊醒,胸腔因急促的喘息而剧烈起伏,青黑色的瞳孔快速仓皇地往四周扫去,惊魂未定地凝固在一旁的神威身上。

      骤然顿愣,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渐渐冷静下来,直到那闪烁的眼眸中倒影出一片清晰的轮廓,逐渐确认自己的处境后,才如蒙大赦一般颓然闭上眼,手指捂上倦怠发酸的眉眼……

      身边安静翻书的神威手指一顿,默默关上了头顶暖黄的阅读灯,随手扔来一瓶矿泉水。

      真是疯了,她现在分明处于归航的飞艇上,还有不到半天就能回地球了啊。结成捻着虚汗涔涔的眉心,对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问道:“还有多久?”

      ……

      飞船的舱门被拉起时,江户无遮无拦的炙热阳光,像一盆从云端倾泻而下的浓稠蜂胶,涌进了结城的瞳孔里。正值黎明交接,湖蓝半壁,云翳边缘勾勒着遥远的金白天光,仍然浸泡在叆叇晨曦中的川形街道,在葳蕤的梧桐,摇曳下一圈圈渐次鲜明的金色光影后,终于悠然醒来。

      居酒屋沉默的漆黑门扉前,盏盏残弱扑朔的朱色油纸灯笼,随着老板娘正撩开雪蓝帘布的动作,晃了晃落在开始发烫的地上。结成此刻身处于早上的吉原,脱离夜王束缚的花柳街还没结束夜晚的工作,一向风花雪月的游廊街上,却是熙熙攘攘只点缀了少许未施粉黛的邋遢游女。

      江户的这个夏天还是一般灼热,5月与6月的天气毒辣得别无二致,如果不是才从楼兰归航,结城实在很难相信那些昏天黑地的诡异勘探,就压缩在了这短短半月之间。5月17日,她还纠缠在一起血肉横飞撕心裂肺的连环凶杀案中,说得近一些,就在两天前,她还像难民一样跟在神威身后——哦,也就是现在正躲在没开门的团子店门前,往自己身上涂防晒霜的家伙;他们离开地底后,几乎把整个白龙堆翻了个遍才找到师团里的失踪者,原本遭遇不测的人都安静地躺在八歧大蛇的棺椁夹层里,除了记忆产生断点以外,并无异常,唯独那条巨蛇的鲜活尸首却离奇地不见踪影;而阿伏兔,则幸运地从逃生棺材的黑暗门扉里,寻到了通往外界的出口,他受伤极重,撇开一些无关痛痒的外伤外,一切都归功于那块他带出的黑色的、如矿石般大小的漆蓝金属,接触该物质的手臂及半身以惊人速度溃烂着;神威看到那东西后立马脸色一变,他第一次露出那么压抑又兴奋的表情,结成心中隐隐有了模糊的猜想,却并没有深入询问那到底是什么,正如神威也没有追究她从何得来了那块腐玉一样。而至于那个横插一杠的坂本,在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在离开楼兰的时候看到交错驶来的快援队战舰,想来那个厄运缠身的男人总是有那么点奇妙的福气,不久之后,大约又能从报纸上看到他开发楼兰遗迹的消息。

      总而言之,在他们离开之后,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再次恢复了平静,至少说是表面上的平静,滚滚黄沙继续驱使着络绎不绝的年轻探险家,带着他们对远古秘闻的热忱,得天独厚的天赋,和对雅丹戈壁的无垠恐惧,前赴后继来到楼兰大陆,他们有的尚未接触到秘密的皮毛便被死亡缄封,而有的,就像结城一样,如碎石抛入深不见底的大海,即使探寻到了部分真相,却永远也不能开口。

      结成下意识看了神威一眼,他把防晒霜糊进眼睛里了,正对着玻璃窗子眨眼。结成觉得自己跟他坦白总算是没赌错,这个人对强者的渴求欲望,远远大于愚蠢的忠诚和对名利的追逐,按理来说他是春雨团长,如果百里鬼刀这个人真的对组织上那么重要,只要神威把她的秘密抖出去,他的提督之位便唾手可得,不止打消了元老院对他的猜忌,甚至有可能在将来的几年后成为最年轻的元老院理事,不过……果然战士家族出生的人心性比常人傲气,不屑于以这么卑劣低贱的方式夺\\权也在意料之中。

      “理论上证实,人类是不喜欢被连续观察超过三秒的。”神威透过门扉上玻璃的折射,弯着眼调侃道。

      “那如果不是人呢?”思绪一断,结城淡淡移开视线,余光瞥向街道上频频注目的行人,凉凉地开口,“等会团子店来人了还以为我们是偷东西的,不就是一瓶防晒霜进眼睛里了吗,随便抹点口水洗洗就是了。”

      “别以为谁的身体都跟你一样毛糙,”神威捏着下眼睑闷闷地应了一句,紧接着一阵倒嘶冷气的轻呼,“啊好辣……地球的防晒霜质量太差了,这个国家的监管部门在怎么做事,怪不得会被天人侵犯。”

      眉头一皱,结成顺脚踢了他小腿一脚:“啧,你这个人还真是不得善终的命啊,信不信地球人分分钟把你扔到太阳表层去啊。”结成嗤声嘟囔道,“我看你家妹妹在地球这么多年也不见得这么怕太阳,这么大个人了抱着瓶女士防晒霜往脸上糊了半个小时,你也不嫌丢人。”

      “一个压抑了夜兔之血的小鬼,怎么能和充分利用一族优势的我相提并论呢?”藏蓝含笑的眼瞳幽幽转来,神威抹了抹眼角不匀净的霜体,“嫌我慢啊?本来缠绷带是要快些的,谁叫我的绷带和着那个小布袋被你拿去当护舒……”

      “唉唉唉唉——”将神威没说出口的那个“宝”堵在一串心虚的招呼声中,结成脸色一沉,“不是说好谁再敢旧事重提,就直接打断嘴,不,腿吗?”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尴尬,她因口误微微红了脸,紧接着故作镇定地嘱咐道,“唉那个……衣服的事你见了冲田别提啊。”

      “噢你之前身上那件倒霉的男装是他的啊……”神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显然没把结成的话放在心声,“你偷的人家的衣服?”

      “那叫借。”

      “你就算还回去他还敢穿吗?”

      “你疯了吗?”结成转身义正言辞地和神威对视一眼,“谁说我要还了?”

      “哐当——”尾音吞没在了一声沉闷的破鸣里,陶瓷碎裂的声音,在静谧的晨间异常扎耳,紧随着传来的是一阵断断续续的近乎呜咽的抽泣声,神威眯着眼朝声音的方向望去,被防晒霜糊住的模糊视界中,摇摇晃晃倒影出一个颤抖的瘦小身影,和他脚边破碎的瓦罐,里面浓稠的秘制酱汁像融化的乌金,缓缓从巨大的缝隙里涌出——哦呀……

      “妈,妈妈!!”小孩被神威驻足的目光吓得四肢发软,连滚带爬地绕过他,尖声叫嚷着冲进了团子店。中途几乎方向不稳直接撞到神威腿上,结成虚扶了他一把,望着孩子的背影有些疑惑。

      头上的呆毛左右晃动,神威古怪的皱起眉,回头看向完全没明白状况的结成:“去整容吧。”

      “是你吓到他的好不好!”

      “不,”神威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半晌,煞有介事地笃信道,“我笑眯眯的,小朋友都很喜欢我^_^。”

      “哈,你还真敢说啊。”

      “噢——”话音刚落,从身后传来轻柔的女声,结成回过头,摇着轮椅的黑发女人撩开店家蓝色碎花的帘布。女人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却是对着神威友好的笑了笑,反而是她身后躲着那个瑟瑟缩缩的小孩,墨绿色的眸子扑朔着恐惧而又倔强的情绪,似乎花了好大的勇气才猛地跨了一步上前,深吸一口气挡在女人面前:“我警告——”强装出来的气势,在捕捉到神威慢慢靠近的动作后,瞬间化为吱哇的尖叫,“啊啊啊妈妈——”他重新躲回原处,露出半张躲闪的稚脸。

      神威顺势坐到团子店里面的椅子上,并未理会小孩,却是笑着淡淡的寒暄:“好久不见花魁桑,夜王那老头子死后你看上去气色不错。”

      “阁下真爱开玩笑,上次见面才是半个月之前呢,”褪去华裳和粉黛之后的日轮,面容间含着不属于艺伎女子的娴秀,她立马反应过来,摇着轮椅到柜台上取下一盏茶壶与杯具,放在神威坐下的长椅上。刚烧好的滚烫泉水自杯口鱼贯而入,沉沉浮浮的针状茶叶上蒸腾的雾气润清了神威的眼睛,“怎么样,您的事情处理的还顺利吗?”

      “唔差不多吧,”神威接过微温的茶杯,却似乎没什么兴趣地再次放下,“托你的福,任务完成得很好,所以上面一高兴就把我这个第二夜王派下来接管吉原呢。”

      “是吗?”表情一顿,日轮仿若无事地淡笑道,“那就帮我看看有什么还能改进的地方吧,虽然有心做好,但毕竟吉原的面积有这么大,还是有很多疏忽呢。”

      “恩,我看了看,”神威意味不明地点点头,一根手指晃了晃指向上方,“最大的疏忽呢,就是这个烦人的天顶了吧,夜兔掌管的领土怎么能有阳光出现呢,害我现在浑身防晒油腻得真恶心——唉打个商量,控制室在哪,我去关了它。”

      “你说什么?!”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像炸弹投入深水,刚才还怯生生的小鬼噌的一声钻出来,真正暴露在神威的目光下以后,却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地打起了结巴,“吉原,那个……你,你你你……”

      “小孩子还是一样烦人啊。”神威拿衣角沾了点茶水洗眼睛,轻声呢喃道,“老是你你你的叫着,这么大的孩子了还不会喊哥哥吗?真是,我好歹也是你们母子重聚的重要纽带吧。”

      “晴太,”制止地唤了一声,日轮似乎并不在意神威的一席话,神色并未有太大改变,“您就别戏弄小孩子了,您并不像是会拘泥于我这等小地方的人,如果有意对吉原下手,那么就不会在临走前刻意提醒我们春雨内部的情况,而是直接趁乱上位了,”她说着嗔怪地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头发,安抚道,“就算我们有意留这个哥哥,可能都留不住呢,晴太。”神威笑笑不置可否,日轮将茶杯里的水重新满上,似是招待旧友般招呼道,“吃过早饭了吗?团子怎么样?”

      ……

      沉默许久,神威最终冷哼一声,笑道:“恩,多放点酱汁。”

      “晴太还不快去。”

      “啊,哦是……”小孩子不情不愿地看了神威一眼,一溜烟窜进了后堂里。

      “叫哥哥哦。”冲着晴太的背影无奈地唤了一声,神威撇着眉看向日轮,“真是,这么久都没点长进,这样的小孩生存下来的价值到底是什么?你也该教教他了,一辈子都像个小鬼一样可是会死的哦。” 是该说愚蠢还是天真呢——若有若无的笑意浮上嘴角,倒映在清澈的茶水中——吉原能在物欲横流的江户赖以生存,或者说能平稳的生存,主要归功于夜王的威慑力和统治,现在失去这个屏障,倒台的不只是靠山,还有竞争力,一个连艺妓都可以随意进出,选择去留的花柳场所,已经不再适合成为信息中转的驿站,如果说之前的吉原还能作为江户最大的情报搜集中心,如今也不过是繁华其外罢了,为了一个这样的小鬼做到这种地步,这位花魁是真的看不透吗?说着说着神威也觉得没趣,耸耸肩站起身,“似乎有些多话了——呐这位妈妈,帮我准备一间房间吧。”

      “嗯好的,楼上自便吧阁下,”日轮和善地点点头,摸着下巴似乎有些为难,“不过现在太夫们都还在准备……”

      “不用这么麻烦,来一桶饭,随便找个会添饭的丫头就是了。我身边全是笨手笨脚的家伙。”神威笑着看了看结成。

      冷笑一声:“对对对,最好找一个会花式添饭技术的。”结成说着也无意与他一同上去,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回组里一趟,有事就用追踪器找我。”

      ……

      “噢是她啊,我就说怎么有些眼熟呢。” 待结成走远后,日轮才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轻声呢喃了一句。

      “花魁小姐认识她吗?”正欲上楼的神威脚步一顿,微侧过头。

      “恩,之前凤仙在七宗罪案遇刺的时候,凶手从窗口逃出,我刚好从花魁楼的另一侧看到,他直接就往那位小姐的方向冲过去,似乎发生过打斗呢。”

      “噢?”打斗啊……藏蓝色的眼眸间倒影出结成逐渐缩小的背影,不由得微微一暗,“那是……怎样的打斗呢?”

      ……

      结成还没走到真选组门口,就被一列的蜿蜒浩荡队伍堵在了弄堂外。一向冷清的屯所小巷,此刻却门庭若市。庭院里的老香樟伸出一截苍郁的树冠,在青灰色的墙头荫罩下渐次显明的金色光影;成群的、清一色穿着正式的年轻男女贴着墙身依次排列,在树荫下熙来攘往——这个点并不是例行晨练的时间,而且这些摩肩接踵的人也并非真选组的组员。

      攒动的人头挡住了前方的视野,结成疑惑地缓慢窜过水泄不通的人潮。

      她一边仔细捕捉着耳边掠过的谈话声,满心的疑惑却越加淤积。一路的对话都是诸如“准备好了吗?”“好紧张”“听说能见到那个鬼之副长”“要是能分到轻松一点的部门就好了”之类的……

      “唉唉,别插队啊。”离屯所门口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结成的手肘突然被抓住,那只手的主人是穿着浅色和服的年轻少女,秀气的眉不满地蹙起,另一只纤细的手遥遥指了指队伍的尾巴,“来晚了也要排队的。”

      “我不是来排队的……”结成摆摆手,目光扫向对方手里厚厚一沓的文件袋,“这里不是警察局吗——这么多人都是做笔录的吗?什么样的案子能牵扯这么多相关人士?”

      不等结成把话说完,周边几个似乎彼此熟识的女孩叽叽喳喳地笑了起来:“做什么笔录啊,还不是因为昨天报纸上登……”

      “报纸?”结成眉头一皱,余光似乎是扫到周围有人拿着报纸的剪辑四处乱晃,正想要追问下去,就看见几个小女孩窸窣低语着围到了一起,以极小的音量谈论着,“嘘,别告诉她,本来名额就不多。”

      “怕什么,看她这个样子也选不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啦,我听说一番队的那个前任实习就是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搞不好人家就喜欢这样的呢。”

      “真的假的啊,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结成尴尬地摸了摸胡乱翘起的卷发,半天也没听出头绪,反倒被一番无心的评价弄得心情郁卒,她绕过讨论得越发肆无忌惮的几个小姑娘,向前走去。

      脚还没踏进屯所大门,就又被另一只横插一道的手臂给拦住了,顺着手臂的方向,正好看到坐在屯所门口的山崎退,他和十番队队长原田右之助分别坐在大门左侧和右侧的长桌前,桌上堆砌着大大小小的文件夹,而在文件袋的簇拥下,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结成的脸,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随手咬了一口红豆面包,平铺直叙的声音带着点机械般的沙哑:“履历。”

      “履历?”结成挑眉,结实被他噎了一下,她当初进真选组的程序和其他人有些不同,这么多年档案里除了一张假\\身\\份\\证,几乎没有其他资料,她于是说,“没有。”

      “没有履历?”山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从其中一个牛皮文件袋里抽出一张表格,在上面圈了两笔,“那身份证。”

      “身份证?”现在进屯所还要求身份证——这是什么,真选组的官僚改革吗?

      “连身份证也没有?”原子笔“钪”地点在表格中央,山崎扶着额有些无语,低声无奈地嘀咕了两句,“随便什么驾驶证,准考证,结婚证,离婚证能证明身份的都可以——真是,现在的年轻人也该谨慎一点了吧……”他摇摇头,叼着红豆面包,将表格塞给结成,“等我验完证件后,左拐去四番队。

      结成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实习警察的黑色小本,递给山崎退:“为什么是四番队?不是应该是一番队吗?”

      “一番队负责的都是重刑事案件,别说连环杀人犯,光是上司就不好对付,”听到结成的话,右侧的原田抬起明晃晃的光头脑袋,揶讽地笑骂道,“现在的小姑娘啊,全部都冲着冲田队长那张脸去的。今早撒泼非要进一番队的你已经是第四个了,真不知道是找工作还是相亲的,是吧阿崎?”

      “受欢迎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原田君也快点长点头发娶个媳妇吧,”山崎说着接过结成的工作证,漫不经心地翻开,“哦警察ID啊,也可以吧——结成,哦也姓结成啊,结成此方,唉还真是巧,居然和结成桑名字一样也,长得也……”如梦初醒地咽下一口红豆包,山崎的视线从工作证上的证件照上挪开,目光一寸寸往上移动,“长得也一样……”

      “结,结成桑?!”山崎几乎条件反射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欲言又止地努了努嘴,半晌无话。

      “我又不是习惯性整容,前后半个月长相还会周期变化吗?”结成扶着额不知该如何回应,一边将工作证拿回,顺便将之前借的山崎的证件还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谢谢了,验完我就先进去了。”

      远离人声鼎沸的大门,结成熟练地穿过百折的回廊。潺潺流动的池水间竹筒有节奏的上下敲打着假石。

      庭院里的香樟树上倒吊着万事屋三人,摇摇晃晃的绳子几欲崩裂;假装没听见三人的呼救,她径直穿过中庭,看着脚下踏过无数次的青石板小道,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顿挫感。

      离冲田的房间还剩几步的时候,便提前听到了不怎么应景的惨叫声,紧接着一阵叮铃哐当的疾响后,一个浑身褴褛的男人跌跌撞撞地狼狈窜出,擦着结成走来的方向趔趄奔去,手里敞开的文件袋里,纷飞的白纸散了一地,其中还夹了一张剪裁好的江户日报。

      结成捡起那份报纸,门内的冲田不耐烦地唤道:“下一个。”

      结成拧着眉走进房间,正好对上冲田那双隐隐有些暴戾的猩红色眼眸,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只是淡淡瞥了结成一眼,平声道:“进来。坐下。”

      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吗——结成仔细打量着低头写字的冲田,从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睫毛阴影的弧度,她隐约感觉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出现产生任何或愤怒或惊诧的情绪,想了想,还是先把手上的表格交给他。

      “性别。”冲田抖了抖薄薄的一页纸,笔尾轻敲。

      “女。”

      “又是一头母猪啊,”冲田轻微的叹息着,摸了摸下巴,“年龄。”

      “18。”

      “姓名。”

      “……结成此方。”

      “特长。”

      “没什么特别的。”

      冲田浅嗤着抬起头,嘲讽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一顿。桌上的茶水热气持续地缭缭升起,他盯着结成的脸看了半晌,暗红的眼眸微微收缩,忽的竖起一根手指:“等等,上一个问题,你说你叫什么?”结成眯起眼,还未回答,脑门就被斜靠在桌角的刀柄击了一下,冲田终于放下笔,恍然大悟的腔调,“蠢方你去抽脂了?!”

      捂着额头听到这句话,结成诧然顿悟了些什么,气血上涌:“喂你那副刚刚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谁的反应要闹哪样啊!我就算不是你人生的主角,也不至于是路人甲吧!”

      “对,因为你还分饰了我人生的路人乙丙丁……”冲田心安理得地扬起下巴,“话说,你叫什么来着?结、结野?”

      “快给当了你两年部下的我道歉啊!”结成无奈,“这么久不见,还能不能愉快地相处了?等等……愉快的相处?我在说什么蠢话……”她放弃似的摊摊手,决定不再纠结这些没意义的问题,捻起桌上的那张表格,转而问道,“呐,我说啊,门口挤这么多人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哦,招收新的实习警察啊。”收回视线,冲田浅浅地打了个呵欠,语气中带了少许倦意,“真是烦死了,从昨天下午一直到今天早上,连猎杀土方先生的时间都没有。”

      “不是吧,这么个倒霉岗位还这么多人竞争?真选组不是名声不好吗?”

      “名声不好不代表待遇不好,”冲田隙开眼静静注视着泛起微微漪纹的茶面,叹息,“少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江户找工作有多困难啊,端粪都要求本科毕业,当个警察至少包吃包住,女孩子的话,还有机会通过工作接触到幕府高官,然后再加上队长又帅,队长又帅,自然一下子就紧俏了起来啊……”他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前两年招收的各个番队的实习警察都晋升了,也是时候加入新鲜血液了。”

      帅需要强调两次吗?结成在心底暗自腹诽,同时拿出刚才在门外捡到的报纸,问道:“招个人而已,我怎么听说还跟报纸什么的有关?”

      冲田冷哼着,暗红色的瞳孔闪过一丝佞气,似乎不想过多谈论这个话题:“看了就明白了——”说着不耐烦地将报纸往她手里一塞,打发道,“行了行了,招新人你来凑什么热闹,都快老得出油了,快叫下一号进来——本队长看了一早上的猪展,就没发现个稍微聪明点的,这么笨干脆全部改名叫土方蛋黄酱算了。”

      “你要求别太高了,都是混口饭吃,经不起你辣手摧花好吗。”结成站起身。

      “少一副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架势,”冲田眸子微斜,抽出一份文件交给她,“去成东买碗拉面回来,顺便把这个交给山崎。”

      “这是什么?”结成接过文件袋,透明的袋子里白纸黑字,她晃了一眼,有些不解,“实习测评报告,还有……”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红色的□□:“这不是你公款吃羊羹的报账单吗?”她摆弄了一下,见冲田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便缓缓将□□的背面转过来,“推荐书……”

      “……等等,你把推荐书写在□□上?居然还沾了葱花——你吃羊羹还放葱?”话刚说完,结成拿文件的手一抖,仔细看了那张小小的发条,转而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不对,这是给谁的推荐书?还是往监察科的推荐书。”

      “收起你的白痴和好奇心,”冲田淡淡抬起头,不紧不缓地拖长了音调重申道,“哪来这么多烂问题,快去买拉面,你非要等本队长饿阳痿了才出门吗?”他说着看了看墙上滴答作响的时钟,“10点整我面前不摆一碗面,我就直接手起刀落割了你的蛋蛋。”

      “至少先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玩意?”并未理会冲田毫无震慑力的威胁,结成挑眉,抖了抖手里的小红单。

      “……转正的程序你不是比我背得还清楚吗?”他冷淡地投去一瞥,无可奈何的摊开手,解释道,“嘛不用太感动,像你这种啊,身手不好智商不高存在感颇低人缘还差的家伙本来就应该是监察科的中坚力量,转正以后主要就是作为辅助战力使用——好好利用自己的缺点,哦还有……”他说着眼睛一眯,“请U字型回旋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把拉面和卤蛋带到我的面前,谢谢。”

      “……”

      “看着我什么,快去啊。”

      ……

      “等等,我理一下思绪,冲田你的意思是……”结成摆摆手,狐疑地指向自己,“要我去监察科报道,就表示我现在已经脱离延长了一年零十一个月的实习期,也就是说……你这懒货善心大发终于把拖欠了一年零十一个月的推荐信写好了,并且像天要发大水一样,主动要求提交?!”她说完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不对,这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听你这口气好像不是太想离开我?”冲田戏谑地翘起一边眉毛,声线顿然下沉,“我说,你要是不想和我天人两隔就快点去买面啊,算我求求你了,我给你三百日元好不好……”

      自行忽略了他之后的话,青黑的瞳孔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结成终是踟蹰道:“那个……你不考虑开除我吗?无故旷工这种歪风恶行,必须严惩不是吗?其实我都是带着见你最后一面的心思来的了,你突然说不开我了,简直就是玩弄我的感情。”

      冲田长吁一口气:“你确定你不搞清楚这个问题,你就不去给我买面?”见结成点头,冲田翻了个白眼,幽幽闭上眸子,许久才说道:“我不想追究你这半个月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我心里大概也有谱,”手指点了点桌子,清冷的声音一顿,继续道,“其实很好想通,用人之智在于‘用’,忠心的狗固然是好,但能养一匹有小心思的狼,也不算坏事,既然连山崎都愿意帮你撒谎,我不至于连他的面子一起驳了,懂了吗?”

      结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声线干涩:“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

      “因为我看了邻家的派豆龙,很受启发。好了快去了——”冲田缓缓睁开眼,正想说些什么,视线却突然撞上了结成欲言又止的表情。狭长的睫毛下眸子敛起,沉声,“等等,不是错觉吧,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希望我开了你?”

      嘴角牵扯起一丝勉强的笑意,结成抿抿嘴,重新盘腿坐到冲田对面的榻榻米上:“从原则上来说,是的。”

      饶有兴致地扬起嘴角,冲田单手撑着下巴打量了结成半晌,诡异地在尴尬的沉默里笑出了声:“有意思,你别不是被哪来的小婊\\子穿越了吧?撒,理由呢?”

      话音刚落,“哪有什么理由啊——”忽如其来的声音是如鬼魅,习惯性上挑的音调在耳膜跳动起来。冲田眉头一皱,暗红的泛着警戒寒气的视线缓缓上移,他心下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因为那空旷的黑朱木房梁上不知何时多了第三个人,一把紫色的巨伞遮挡住了大半个身形,摇摇晃晃的双脚摇得梁木嘎嘎作响。

      阳光缓慢地移动在房间里,栗色的刘海撒下细碎的阴影,冲田漫不经心的瞳孔骤然收缩,下一秒,短暂寂静的和室里,顿时气氛急转,触手可及的菊一文字在一瞬间拉开了一道几乎能具象化的杀意,银色的居合斩刀锋戾气自下而上劈过,坐在舷窗边缘的身影没有丝毫迟缓地轻松躲过,他所处的那一段木枕登时便被划成两段,那人借着余力,擦着微弯的修长刃身纵身跳下,巨大的伞面阴影顺势笼罩。

      “哐——”伞沿划破气流的欠揍后,一记重拳借着地心引力狠狠砸在冲田所处的榻榻米中央,龟裂的竹枝四处飞溅,顷刻攒起满地的尘烟四起。

      结成往后退了一步,爆尘如沸腾的灰水在空气中翻滚四溢,呛得人鼻腔发麻,她倒吸一口冷气,捏着发胀的眉心,觉得有些疲惫——地板之间是蛛网般的大洞,被掀翻的茶几碾碎了陶瓷的茶杯,碎片中央是彼此僵持的两人,冲田深红的眼眸一片古井般的冷意,长刀抵住神威的腹部,另一只拳头被对方单手焊住,细小的青筋却沿着脖颈蔓延至额角,神威笑意盈盈地凑近了冲田冷峻的清秀面容,仿若谈天般轻声低语道:“不过就是因为她要跳槽了罢了。”

      话刚说完,贴在神威腹部的刀刃就猛然沉下一截,粘稠的鲜血一路逆流,染湿了反光的长锋——滴答滴答,鲜血顺着刀柄流进榻榻米的缝隙里。

      神威眨了眨眼,低头看向陷入身体的小半截刀尖,笑意更盛地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伞尖缓慢的抵住冲田的太阳穴,金属的锃亮在他弯起的眉眼间冷冷流动:“别这么严肃嘛,来真的可就不好玩了?我这个人最见不得血了呢^_^”

      冲田斜眼瞟了瞟抵在死穴上的枪口,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乖戾的冷笑:“来真的,你的肠子就被挑出来了——你该庆幸我没有把卧室变成杀人现场的习惯。”说着,尽管深邃的曈昽依旧落在神威身上,冲田却突然话锋一转, “喂,结成,能解释一下,这个在房间里撑着伞乱晃的疯子是谁吗?”

      突然被点到名的结成识趣地置身事外,她低头心虚地理了理沾满灰尘的衣摆,打好了装傻到底的架势。而对方似乎也没指望她能给出答案,自顾地眯起眼,微微扬起下巴调笑道:“该不会就是那个参与了红樱案,后来又卷进了吉原乱斗,袭警贩毒谋杀未遂挑衅警察扰乱经济市场,顺带着,还一爪子插\\\\\\\\\\\\\\\\\\\\\\\\\\\\\\\\\\\\\\\\\\\\\\\\\\\\\\\\\\\\\\\\进了你胸部里,我说啊,”声音一顿,明明是疑问的语序,语气却异常笃定,“脑残China的那个智障哥哥该不会就是他吧?”

      “结成,我最后给你个机会,”冰冷的视线如箭般刺来,冲田一脚把茶杯锋利的陶瓷碎屑踢到结成脚边,沉如深井的声音里不见半丝戏谑,“这小子现在动不了,拿这个,马上,立刻——宰了他。”

      “她要动手早就动手了,还轮得到你说?”神威稍稍侧过脸,玻璃珠子般剔透的眼眸弯成一道弧度,“喂,我给你撑腰,给这小鬼一个教训,划胸口上两寸,死不了人,其痛难忍。”

      “再多说一句直接把你肠子捅穿信不信。”

      “你有胆子就试试啊^_^。”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归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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