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诺言 ...
-
晚上舞会的时候,明台早早就到了,等在礼堂门口。于曼丽姗姗而至,发现明台不禁有点吃惊:她还以为自己才是早到的人呢,没想到却是明台先一步到这里。
略微迟疑了一瞬,于曼丽对坐在台阶上的明台娇媚一笑,甚至故意带着些许女孩儿家天真烂漫的甜美语气说:“怎么不进去?难道,你是在等我吗?”
明台从容地站起身,脸上现出愉快的表情:“我是在等你啊。”这一世,换他来等她。
于曼丽一怔,不知为什么就有点儿心软,旋即又被自己倏然软化的心绪吓了一跳。‘难道他已经打听到了舞会的真正用意,所以故意来麻痹我吗?’曼丽心头升起一股警惕,表面却不显半分,反而甜甜一笑挽起明台的胳膊,双双跨进了门槛。
走到屏风前,明台习惯性地想往右走,偏偏于曼丽似乎对进门的方向不满意,毫不妥协的手腕用力,想把他往左带。明台略微挣扎一下,扭头望了望曼丽,只见她严肃着一张小脸,眼睛里透出倔强的神采。
明台心中一动。他了解曼丽为什么固执地想争取主导——今天的舞会,会决定搭档之间的指挥权,曼丽显然是不愿服从于他。可关于这一点,明台也是不会放弃的,前世他就是组长,重来一次绝没有反倒丢掉指挥权的道理。不过话说回来,就单单从哪个方向进大堂而言,他倒是愿意让一让曼丽。
这么一想,明台便纵容的朝于曼丽笑了笑,顺着她的脚步往左走。于是,曼丽的眉眼间就多了一丝丝喜意。
舞曲是悠扬的华尔兹,曼丽抬头迎向明台凝视着自己的目光,轻轻开口:“明少爷,跳一曲?”
“好啊。”明台欣然答应。
讲台之上,王天风和郭骑云从两人携手进入会场开始,眼睛就不曾离开过他们俩,甚至拿两人的较量开了赌局。王天风对明台青睐有加,郭骑云则对于曼丽信心十足,一个说“于曼丽可从来没有输过”,一个则表示“那是因为她没有遇到好的对手”,最后干脆定了二十块作赌注来观赏两人即将到来的‘一决胜负’。
舞池中央,明台的心情有点儿小激动,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舞跳得很好。”
“多谢明少爷夸奖。”
“你怎么知道我是少爷,打听过我啊?”
曼丽眼波流转,面上平添一抹妩媚,曼声道:“明少爷忌讳?”
“不,”明台摇头,凝视了于曼丽几秒,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作为我的生死搭档,你有权利知道我的事情。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问我。”
曼丽笑盈盈的,心中却开始戒备,“我问了,是不是就该回答你了?”
“我们是生死搭档,同一颗心,同一条命,理所应当。”明台清楚曼丽的心结,但他不想揭开她的伤疤逼迫她成长,老师能狠下心做的事情,他却做不了。
“那算了。过去的事,我不想提了。”于曼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欣赏明台,可看着眼前像阳光一样明朗的明台,又忍不住会自惭形秽。她不愿意和明台继续谈论这个,便主动转了话题:“明少爷,会跳探戈吗?”
“探戈?”明台忽然有点走神,回忆起两人在上海据点一起跳舞的画面,那个时候的曼丽,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整个人都散发着纯粹的喜悦。
回忆与现实交替,明台微微低垂下眼睫,温柔地看着曼丽。他的内心一片柔软,蓦然停下脚步,将轻轻搭在曼丽腰间的手臂一收,就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曼丽猝不及防扎进明台的怀抱,心神一凝,刹那之间全身都僵硬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避开了明台动情的目光,同时也按捺下自己漂浮的心思,抬手往舞台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换支曲子。
见于曼丽挥手,王天风会意的让郭骑云换上了节奏明快、刚柔并济的舞曲。察觉两人要‘决斗’,舞池里所有的人都退场了,只留下明台和于曼丽两个人。
在音乐声中,明台向曼丽伸出了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曼丽再度绽开柔美的笑容,配合着明台旋转进退,她步伐默契,眼神里却是满满的战意。
“明少爷,干这行,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是啊。”
“上了前线,我们会死吗?”
明台深深地凝视曼丽的脸庞,轻轻的却又坚定地回答:“两个人一条命。别怕,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这一世,她一定不会再那样与他诀别。
听见明台的回答,曼丽的眸光闪烁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不怕死?”
一个回旋转身之后,明台揽住了曼丽柔软的腰肢,“人总是要死的,就看死得值不值得。”
曼丽顺势将身体紧紧贴进明台的怀抱,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身上有一种魅力……一种让人想深入了解的魅力。”她甜美软糯的声音里特意多加了一点挑逗与魅惑。
这语音不仅仅没有让明台迷惑,反而让他警醒起来——他可以说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曼丽进入任务状态的人。因此,明台轻轻挑眉,将脸庞凑近曼丽的脸颊,故意制造自己受到蛊惑的假象,气息暧昧地勾唇:“你这是在恭维我吗?”
“给个机会?”曼丽娇笑着说。
明台心知这是曼丽的战书,毫不犹豫地应下——“我奉陪。”
话音尚未落地,于曼丽手中就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注射器,针头闪着寒光飞速向明台的脖颈刺去。明台敏捷的侧身避开,手腕一翻就扣住了于曼丽,反将长长的针头抵在她的脖子前。曼丽斜瞥了明台一眼,眼眸中似嗔似怨,趁明台敛眉的瞬间,她身子一扭就摆脱了桎梏。
明台也不曾追击,只是将抢夺过来的注射器随手甩射在讲台的木台阶上,紧紧盯着曼丽的眼睛说道:“我以为,生死搭档,是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于曼丽说完,再度欺身而上,长腿一撂向明台的面门狠狠踢去。
明台从容不迫的接招,两人拳来脚往各不相让,一时之间竟不相上下。王天风观察了一会,对郭骑云说:“我赢了。”郭骑云不相信于曼丽会轻易落败,在明台入校之前,曼丽的实力可是最好的!
王天风与郭骑云谈论间,明台主动出击了,曼丽闪躲不及被明台一招打偏了重心,整个人仰天/朝地面栽倒。明台及时回身拉住了曼丽的脚踝,方才避免了她摔倒在地。仍然心有不服的曼丽挣脱明台的手,重新纠缠打斗起来。
郭骑云正感慨两人的较量是棋逢对手,场面又发生了精彩的变化。趁着于曼丽避开自己凌厉腿踢的瞬间,明台飞身而上一拳直击于曼丽的面门,刚刚站定的曼丽再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台的拳头在自己眼前迅速放大。
“好了——胜负已分。”王天风发下了话,目光中毫不掩饰对两个学生的赞赏,“你们这一组,以后由明台指挥。”
明台立即收手立正,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他身旁的于曼丽则低垂眼睑望着地面,表情郁郁。音乐继续响起,舞池里重新热闹起来。望了望四周,明台转过头,俏皮的向曼丽眨了眨眼,语气轻快:“我们继续?”
面对这样的明台,于曼丽感觉很难板着脸,不禁莞尔一笑,应道:“继续。”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手轻轻的却又极为慎重的——搁到了明台伸出的手掌上。
舞会过后,明台和于曼丽开始频繁的见面,两人从最初的生疏到越来越熟悉。然而,于曼丽对明台始终保留着淡淡的态度,不过于疏离,也不过分热络。
很明显,于曼丽对自己的生死搭档依旧持有一丝戒备心理。她虽然很渴望温暖,但一开始是希望自己可以跟明台保持合适距离的——这或许是因为她即敬又怕的老师王天风曾经那样严厉的教导过,要求她将自己炼成一把枪不允许感情用事的缘故吧。
可这些态度上的些许疏离,这又怎么难得住一心想要和曼丽‘重修旧好’的明台呢?明公馆的诸位谁不知道,当明台认真想要讨某个人开心的时候,他是一个十分会献殷勤的‘聪明人’。
在训练的时候,明台与于曼丽合作无间,两人行动配合课程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搭档配合科目有一项体能训练叫‘踩风车’,由一对生死搭档分别上下捆绑在风车上,一人在上面,另一人就会倒立着浸入水中。别的搭档都是在水下熬不住要求换上去,明台和于曼丽这一对的行为却与旁人截然相反。
时常曼丽在水下呆了不大一会,待在上面的明台就嚷嚷着让教官把自己转下去,不坚持到气力殆尽绝不肯换人。如此几次之后,曼丽懂得了明台对自己的爱护之情,感谢之余也不愿明台受累,便也主动要求教官换自己往水下去。
这门课程的教官对别的学员的评语是“相欺相夺,分功生隙”,每每到了评价明台和于曼丽这一对,就夸他们是“反应敏捷,心有灵犀”。
上课的时候,这两人一如他们的老师王天风期盼的那样“相辅相成,旗鼓相当”,等到没训练的时候,明台亦时常会跑到于曼丽那,不管她要不要搭理他,他都要和她见见面,说点儿悄悄话。
有时候,他是假装不经意的从于曼丽的窗前走过,在窗台上留下一份‘毒蛇牌爱心补给车’送来的水果或者肉罐头;有时候,他就明目张胆的靠在于曼丽宿舍的门柱子上吹着不成曲的口哨,惹得进出的女同学们掩口而笑。他还会丝毫不感到脸红的将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丢给于曼丽清洗,又或者不由分说拽着于曼丽去学校的图书馆借书,教教她英文日语拉丁文,给她讲讲各地的风俗人情,美其名曰共同学习一起进步……
曼丽虽是经历过风尘,但何曾遇到过如明台这般润物细无声的‘追求者’,竟不知不觉卸下了心防,即便明台偶尔不过来找她,她也会主动去明台那里坐坐。时间缓缓流逝,一天一天,曼丽也不再困惑于自己对明台的全盘接受,仿佛他们俩相处就该是这个样子,亲密、舒适。
一切的一切宁静而美好。
有一日下午于曼丽休息,她到明台寝室时,明台还未跑马归来。曼丽看了会书,突然就心血来潮,想要替明台绣一个装小物件的荷包袋。
她回屋不过半个小时,明台来了。看见曼丽在做针线,明台也不打扰,轻轻跃上窗台就在那台上坐了下来。他背靠着窗棂,微微曲着双腿,在阳光下静静地翻阅着手里的一本书,时不时的又悄悄停下来看看一脸安然的于曼丽,勾着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然后继续将注意力转回书本上。
曼丽初始心无旁骛,被明台注视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感觉到了,便也不时抽空斜瞥他一眼。阳光正好,明台秀挺的侧脸在阳光下好像被打了柔光,让曼丽的心脏怦怦一动,竟一时不舍得移开视线。在这个即便是千言万语也无法准确描述她心中感受的时刻,曼丽忽地就明白了,书上所说的‘岁月静好’的意境——有明台在,岁月如梦如幻,美好得不可思议!
在曼丽柔软的目光下,明台默默翘了翘唇角,将手中的书随意的往窗台上一撂,凑到了曼丽跟前。“你在做什么,绣工不错。”
“我想绣一个荷包——类似钱袋的那种,用来装点零碎的小东西。”于曼丽声音很轻柔,脸颊上带着一抹羞涩,稍微迟疑了一下,又开口问道:“明台,我绣一个送你可好?”
明台其实对钱袋不感兴趣,明家人皆走在时尚前沿,要他一个男子用钱袋这种传统老式的东西,总是有些不习惯的。不过听于曼丽说要绣来送给自己,明台终究是心底欢喜,便笑着点头,干脆地应下了。
两人相视一笑,紧跟着明台好像又想到什么一样,忽然神神秘秘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圆柱形小瓶,献宝似的递到于曼丽的眼前,微笑着说:“这个算是我给你的回礼。”
“这……是香水?你哪来的?”曼丽黑眸眨巴眨巴,有些惊讶。
“我偷偷从我行李箱拿回来的。”明台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禁言的动作,而后手轻巧一推,香水瓶便落在于曼丽的手掌心,“这是‘明家香’,我们家的支柱产业之一。”
于曼丽细细把玩香水瓶子,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试探性开口:“我有些不明白——明台,像你这样的名门少爷自有大好的前程,何必要学我们,在刀尖上讨生活呢?”
明台很干脆地答:“我爱国呀。”前世今生,他的爱国心从没有改变过。
闻听此言,于曼丽愣了半晌才又低下头,声音格外沉重地说:“我也想爱国,就看国家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明台被她这一句话给噎住了。他直直地看着曼丽,心海里波浪翻腾。他是记得的,过去他们也有过这一段对话,那个时候,他不懂她的忧郁,一次次无意中惹她伤心喟叹。她牺牲后的岁月里,他曾经将他们之间的所有时间反反复复的温习,每回忆一次,便心痛一次。
明台终是如当年一般问道:“你在军校里待了多久?”
“整整一年了。”
“整整一年?以你的资质,早该毕业了。”
于曼丽沉默,轻咬贝齿,放下了香水瓶,重新拿起绣棚开始刺绣,假装淡定的模样。“他们说,要给我找一个好的搭档,所以,就一直等到现在。”
“噢,原来如此。”明台等的就是曼丽这句话,他记得自己前世与曼丽的这段对话让她难受了,所以今生想要尽力弥补。“曼丽,你看,现在我又有了一个必须来军校训练的理由——你在这里等着我,我怎么能不来呢?上天早已注定了,你是我的半条命。”
于曼丽霎时愣住,手里的针差点儿扎到自己的手指。
明台叹口气,将绣棚和绣花针从曼丽的手上取下,将她葱白的一双手拢在自己的掌心里,低低地安抚道:“曼丽,等抗战结束以后,我就带你去维也纳。那里的森林非常有魅力,空气芬芳,天气也很适宜。我大哥在维也纳的郊外有一栋私人别墅,我们可以在那里一起生活。你若是厌倦了维也纳的冬天,我们就去别处旅行,英国、法国,或是别的你想去看看的地方……”
曼丽痴痴地凝视着明台的眼睛,他的眼底闪烁着温柔的温暖的光芒,令她毫不迟疑的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发自真心。这份真心太美好,以至于曼丽感觉喉头哽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以及漫天遍地的悲伤,在同一时间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