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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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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丽不会知道,自己与大哥的初次相见,他的心里就已经闪过了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终于来到了明公馆的门前,曼丽莫名的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担心着明台的哥哥们会不会不喜欢自己。
暗暗一个深呼吸后,听见明台和声介绍自己,曼丽便竭力保持镇定,很有礼貌地向众人打招呼:“大姐好,大哥好,阿诚哥好。”她微微笑了一下,音色甜美动听。
明镜走近几步拉起曼丽的手,左看右看,笑盈盈的,“曼丽啊,我只要见到你们两个好好的,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明楼跟着笑了,“明台啊,眼光不错。”明诚也乐乐和和地笑,还偷着对明台竖了个大拇指。
曼丽觉得心里一松。
“好啦好啦,大冷天的,别都站在外面了,快进屋,我们一家子好好过个年!”明台拖着明镜的手,眉飞色舞。
“好!走吧大姐!”
“嗯,记得把明台的箱子拎进来啊。”
明台得瑟地追加一句:“小心轻放啊!”
“明台回来了,大姐心情就好了,他从小就知道怎么哄大姐高兴。”阿诚说着也空手往前走,一边不忘叮咛:“把箱子拎进来啊。”
众人就这样呼啦啦的往屋里进,一下子把明楼抛在了最后。明楼侧侧头,瞪着阿诚的背影,一脸无语,心底却是无奈:反了天了!我还是大哥吗?为什么混到了食物链最下端呢!?
众人一进门,便觉得一阵暖香扑面,里边早就摆好了各色佳肴,桌上还放着两瓶酒。明镜因知明台今年要带曼丽回来,早早叫阿香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
“明台啊,这都是你爱吃的,你看,阿香特意做了你爱吃的松鼠黄鱼,糖醋排骨,哦哦,还有还有,桂花酥!阿香啊!把桂花酥端过来。”
明台看着一桌子的菜,一大半都是自己爱吃的,还有阿香端过来的桂花酥,衷心感动。“谢谢大姐!”
“大姐,我先把酒给倒上,我们一家子要好好喝一杯。”
阿诚站起来给众人斟酒,明镜指定了阿诚先倒左边的一瓶。
“来来来,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饭桌上,总是热闹非常。全家人在一起,在门前放爆竹,在餐桌上大快朵颐,又是向她撒娇要红包,又是互相调侃嬉笑,这就是一种幸福。明镜真的很知足了,她为一家人能团团圆圆过个年而欣喜。
看着三个弟弟,明镜感觉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时他们没有隐秘身份,而现在掌管明氏的她,表面上言必及商业利益,暗中却资助抗日,明楼和明诚更是在以身犯险、与虎谋皮。
明镜总是暗暗揪心明楼的工作,既怕他遭人误解,更怕他暴露身份;与此同时,她也不放心明诚,他从来都紧紧跟随在明楼身旁,许多事情都靠他亲力亲为,恐怕面临的危险状况更多更直接。
唯一令明镜感到安慰的,就只剩下明台了。这孩子从小就明理懂事,虽然偶尔搞点特立独行的事情出来让她哭笑不得,但脑筋转得比谁都快,也最乖巧最知道体贴人。现在兵荒马乱,明镜只希望明台能平安度日、避开纷乱。
众人齐齐举杯,共同祝贺:“新年快乐!”
明台一眼瞥见那酒呈现琥珀色,透明澄澈得让人一看便觉赏心悦目,鼻尖又有一股馥郁的芳香,不禁好奇地问:“大姐,今儿选的是什么酒,闻着这味,就知道好。”
明镜笑着解说:“这是陈年的女儿红,我特地拿来招待曼丽的。你们哥三爱品红酒,我就和曼丽喝喝这个——你可不许多贪。”
曼丽闻言,端起杯轻轻抿了一小口,那酒味醇绵柔爽,回味无穷。
明台凑趣地嗔怪:“大姐偏心!”
明镜歪头,“怎么,我偏不得?”
“偏得、偏得。”明台连声回应,表情却十足促狭。
明楼慢悠悠地接口道:“大姐这心啊,一贯都是偏的。”
明台一听大哥搭话,马上变了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大哥,我有件事要问你。”
“说吧,什么事?”
“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楼懒懒地抬抬眼皮,暗含警告地瞪了明台一眼,“我是你大哥。”
明镜刹那间就警觉了起来,赶忙打量着明台的小表情,嘴里打着圆场,“家里莫谈政治。”大过年的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明镜可不想他们兄弟俩说话夹枪带棒,更不愿让曼丽看见那种场面。
“好,我不问就是。”明台笑得诡异,是那种了然于心又强忍着不表露,得意洋洋并且幸灾乐祸的笑容。
明楼没有说话,只眯了眯眼睛。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表情,从小到大,每当明台自觉揪住了哥哥的小辫子,便是这副模样。可是,自己这次有什么小辫子,让这个臭小子揪到了?明楼默默思索。
明诚素来是跟明楼一唱一和的,此刻自然救场:“大姐,今天的菜挺丰盛的嘛!”
明镜深知弟弟们的脾气,很高兴阿诚转话题,便笑着接口:“那你就多吃点。”说完,又笑着招呼曼丽吃菜。
明台看见桌上有阿香做得最拿手的菜,伸长了胳膊夹起一筷子,蘸了细细的酱醋,放在了曼丽的碗里边。曼丽一笑,自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想明镜却不依,眯着眼睛打趣小两口,故意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说明台的心也偏了。
曼丽羞红着脸庞,不好作声。明台一见架势不好,忙吐了吐舌头,亲自执壶给明镜倒了一杯,撒着娇讨饶。
今晚是除夕夜,万事以和为贵。兄弟间即便暗潮涌动,所有的事都不会翻到台面儿上来,大家努力维护着这难得的合家团聚,小心翼翼的不忍破坏。
明台突然毫不犹豫地说:“大哥,你永远是我大哥;家,也永远是家。我相信你和阿诚哥,我的选择,就是如此。”
明台唇边带笑,眼神更是坚定不移,他始终相信,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明家姐弟一时之间皆愣住,紧接着又心酸又感动——家,依旧是家,能够遮风蔽雨,能够温暖到心尖。
酒足饭饱碗碟撤下重新摆上瓜果,一家人围坐在一处热热闹闹。明台突然转头,眼神从大姐开始,挨个把大哥、阿诚哥看了个遍。“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现在是不是该给红包了?”
“你还惦记着红包啊!”
“那是——今晚可是曼丽跟我们过的第一个团年夜;再说了,这是压岁钱,保一年平安的,大姐、大哥、阿诚哥,你们可不能小气,一定要给给大大的红包,多多益善啊!”
曼丽一下子被明台的话闹得怪不好意思,脸颊飘染上红晕,唇瓣几次轻动,楞是没能够吐出来半个字。
明镜笑着用手戳戳明台的头,转手拿出来两个大红包。“来来来,都有都有——曼丽的,还有你的。”
紧接着,明楼与明诚亦含笑递出红包。
曼丽一一谢过:“谢谢大姐,谢谢大哥,谢谢阿诚哥。”
明台喜滋滋地接了红包,转眸盯上明楼,眼珠乱转。
“又想什么心思呢?”明楼肃然。
明台闹着要像往年一样,听大哥唱京戏。明镜笑着哄他,说:“你大哥累着呢,你还不让他歇歇。”
明台不肯,只撅着嘴管闹,他想将从前的欢乐影像重新回放一次。
明楼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他知道明台在讨大姐的欢喜——这是一种极为微妙且温馨的氛围——关于如何哄大姐高兴,他们兄弟从来不用事先合谋就能达成共识,包括阿诚在内。
明台果断行动,腆着脸皮撒着娇向大姐求助,而历来在兄弟争锋中,大姐次次都是偏向明台的,大哥和阿诚哥几乎没有胜算。果不其然,明镜并不清楚兄弟三人间秘而不宣的小秘密,明台一开口,明镜便倒戈了。
明台挑起下巴,得意地冲明楼摇晃着脑袋,明楼鼓着气直冲明台瞪眼——虽然早有觉悟,可他仍然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心嘎嘣一下碎了,分崩离析。
大哥在线求救:自从有了弟弟后姐姐就不爱我了怎么破?
明诚看完明台的表演,觉得自己也该出手了,悄悄溜走从房间里托了把京胡出来。明楼看见,故意指着阿诚,大声地道:“你也跟着起哄!?”
曼丽眼睛越睁越大,在一旁看得有些发怔,她一时没忍住,便扒在明镜肩头,扑哧一声笑开来。
阿诚亦俏皮微笑,露出一口锃亮的白牙,“大哥,一年一次,难得。”
“好,一年一次。”明楼假装被说服,看了明台一眼,转而对明镜强调说:“算我讨大姐开心,唱得好大姐可得多打赏点银子。”
明镜笑呵呵的,她很喜欢三兄弟这个样子,仿佛都是没长大的孩子,斗嘴闹趣,尽显亲密。
明台乐不可支地欢呼一声,将头靠在明镜肩膀上,得寸进尺提要求:“大哥,来一段《抗金兵》,伺候好了,大姐看赏!”
明楼与明诚默契对望一眼,又看了看神气十足的明台,似笑非笑、语带双敲:“就依你,今晚我来做一回韩将军。”
阿诚利落地拖了个凳子在厅里坐下,挽起二寸宽的白袖口,拉起京胡。瞬间,弓弦舞动,张弛有力,神采飞扬。
明楼清了清喉咙,一段西皮慢板唱得字正腔圆:“想当年两狼关一场血战,这深仇何日报永记心间;幸三镇肯同心共申忠愤,明日里定巧计扫尽烟尘。”
众人鼓掌叫好,明台更是跳了起来,手掌都拍红了。
前世大哥选唱的是《生死恨》,后来明台回忆起姐弟四人最后的这个团圆年时,恍觉那一句“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明月在哪一州?”竟然是那般的孤寂凄凉。是以,今生明台特意点了《抗金兵》,同样是梅兰芳的经典曲目,这部剧却是满腔豪情的圆满结局。
在一片热闹中,曼丽弯如新月的黛眉下清澈灵动的明眸轻转,语音轻柔如同微风细雨拂过湖畔带起圈圈点点的涟漪,向着明台说道:“明台,我们也给大姐来一段吧。”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眉间气质清丽温婉,睫羽微颤时眸光璀璨顾盼生辉,叫人从心底觉得舒坦。
明镜闻言连声叫好,众人愈发起了兴致。明台曼丽两人一合计,仍旧选了梅兰芳的名段《抗金兵》,明台演韩世忠,曼丽扮梁红玉。
“望长空秋气紧月如明昼,叹黎民遭涂炭恨上心头。抵燕云图恢复几时能够,禁不住星月下频看吴勾。耳边厢又听得声声刁斗,拂金风零玉露已过中秋。夫妻们整戎装精神抖擞,带领着众三军共赋同仇。我有心助夫君驱除群丑,全仗那逞威风百万貔貅。少时间对儿郎衷情细剖,不杀尽众贼兵誓不罢休。”
一段戏曲足以明志,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忽然,一阵悦耳的风铃响,众人回头,一个妇人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半旧的海青色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满脸带笑地站在风铃下,虽然风尘仆仆,却给人一种朴实的亲切感。
明镜瞬间一呆,随即脸上透出几分尴尬;曼丽察言观色,唇瓣带笑不做表态。明楼虽无惊异之色,也存几分疑虑之心;明诚手里的京胡早落了地,仿佛猝不及防挨了当头一棒,脸色也犹如死灰。至于明台,表面上不动声色,胸膛里却涌起一股森寒杀意。
突兀出现的那个妇人,是明诚以前的养母。
明诚是由明家的佣人桂姨从慈善堂抱回明家的。偏偏,桂姨给予他的,不是温暖疼爱,而是冷酷仇视,甚至是身心上极大的伤害。当年,如果不是明楼发现了明诚的悲惨遭遇,并坚持将桂姨赶出明家门,他极有可能会被养母折磨致死。
明镜讷讷地唤了一声:“阿诚。”
明诚扭头就走,第一次没有理睬大姐。然后,全家人都能听到他关上自己房门的声音,沉重而压抑。
桂姨一脸局促,目光可怜兮兮地投向明镜,带着无声的乞求。
“好啦好啦,时间也不早了,今天明台和曼丽又是坐飞机又是坐车的,也累了一天了。阿香,你带余小姐去我给她布置好的房间。”明镜避重就轻地说道:“你们都快上楼去,洗洗澡,好好睡一觉。”
曼丽乖巧地应声:“那,大姐,我们上去了。”
“嗯,快去吧。”
明台上了楼,柔声跟曼丽道了晚安,回房坐在床上,脑子里盘算着桂姨的事儿应该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