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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不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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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明台温热柔软的唇触碰自己手指尖,体会到他的亲密心思,曼丽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不爽忽然就散去了。那栗子香甜软糯,曼丽虽然还没吃到自己嘴里,却觉得整个人都如同泡在了蜜罐里,又如同淋了一场阳光,胸膛里暖暖的甜甜的,连脚下踩着的土地也平实安泰。
曼丽再一次地确信,自己身边陪伴的人,是她愿付出一切去追随的良人,真真切切值得她为他而去九死不悔、生死不疑。
程锦云在听到明台的道谢后,讷讷收回了手,若有所失的将视线投向模糊的前路,维持着唇边淡定的微笑,沉默地走着。
这一路向前而去,曼丽就着街灯的光线,用指甲轻轻地剥壳除膜,将那柔腻香甜的栗子肉托在自己柔柔如玉的掌心,不时毫不避嫌地喂给明台。
明台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有些陶醉地吃着香甜的栗子,心境如同那春水般清澈,只觉这条回家的路径满溢着幽甜的小情趣。
三人走着走着,走到了街道中心的大光明戏剧院,剧院门前挂着两幅巨大的电影海报,《白蛇传》和《花木兰》。
看到这海报,于曼丽明眸流转,笑嘻嘻地伸手一指,“看,陈宣玉和李小凤又要打擂台了!”
明台凝眸一望,海报上那英姿飒爽的花木兰,正是前世里自己在报纸上看过的那位黄泉碧落生死相随的佳人——郭骑云的女朋友——李小凤。
明台心绪氤氲,忽然有些触景伤情,神色微微黯淡。‘花木兰、花木兰……’明台想到,他愿为国为家牺牲奉献,亦愿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明台思绪电转,忽然想问曼丽同样的问题——自己曾经问过程锦云的问题——“你不是说要看电影吗?如果这两部片子让你选,你想看哪一部?”
“花木兰。”曼丽答得很认真,没有半点犹豫的样子。
明台惊讶了,“为什么选这部?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白蛇传。”
“我原本是喜欢白蛇传的。但现在,我更愿意像花木兰一样去抵抗侵略者,和我的战友同生共死。”曼丽妙目含情,望着明台。
程锦云眉眼一动,微笑着不置可否。
曼丽余光瞥见,挑眉一笑,问道:“惠小姐呢?你这样的地下女英雄,应该也会喜欢慷慨激昂的花木兰吧。”
“我选白蛇传。”
“哦?”
“我更喜欢白娘娘。因为白娘娘,她肯为了心爱的人,去爱移山倒海。”程锦云的目中闪烁着光芒,解释了一句。
“是这样啊。”曼丽点头,转而又专注地看向明台,认认真真清清楚楚地说道:“你要知道,我也愿意,为你去移山倒海。”
明台心中大恸。
在他的记忆里,程锦云亦曾经说过这一句‘白娘娘可以为心爱的人去排山倒海’。他钦佩花木兰那样忠孝节义的女中豪杰,更钟爱这九死不悔的白娘娘。前世他乍一听见锦云这句言论,竟觉袅袅萦回于耳畔,以为她定是心如白娘娘,肯为爱人去移山倒海,实在是很了不起。
可实际上,程锦云却做不了他的白娘娘,一世夫妻,终至离心离德。活久了方知晓,曼丽才是那个真心实意为了他去移山倒海的女人,是他一生之中,最动人心魄的珍宝!
“你也要知道,你有我的‘海誓山盟’,有我的‘至死不渝’。”明台说话的声音甜蜜而亲切,双眼对上曼丽的黑瞳,深邃之中自然流露着柔情。此时此刻,他衷心地感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幸福感,仿佛这漫天飞扬的雪花,纯净洁白,宁静致远,含着清雅的幽香。
明台与曼丽旁若无人的相互示爱,站在两个人的小世界之外,程锦云的心跳得莫名厉害。她的脑子里想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这种战火纷飞的时刻,仍旧挡不住爱情的落地生根。人生在世,能够得到一个生死相依的灵魂伴侣,真的好生幸运。’
忽然的,程锦云竟是极为羡慕眼前的二人。
携伴越过大街,三人继续朝前去,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清香伴着雪气隐隐飘来。转入小巷,他们仿佛进入了一片梦幻的香雪海,红梅似火、白梅若雪,一株株梅花树在巷中绽放着花朵和清香。
“好美呀。”程锦云抿着嘴,娴雅地笑,就像典型的东方淑女,温良含蓄。
曼丽却单纯直接的欢呼一声,小鸟般欢快蹦跶到了一家院墙下,仰着头站在红梅树下,仔细端详哪一枝红梅在树梢头开得正俏——她想着该折一支梅花带回明公馆才好。终于,曼丽挑定了一支花朵最饱满、盛放最肆意的梅枝,作为自己势在必得的囊中物。
踮起脚尖,摘不着;跳了两下,还是摘不着;曼丽打算动武,倏忽又停下,回过头来瞥向明台,眼波流转,脉脉无语。
明台瞬间明暸了曼丽的意思,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手中的行李往地上一搁,伸臂攀上墙头,很快轻松摘下她盯了许久的梅花。“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喏,送给你,我最最美丽的小姐!”明台双手将沾着寒霜的梅花递给于曼丽。
于曼丽接过花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梅花的清雅冷冽沁入心肺。“真香、真好看!多摘几枝带回去给大姐,放到房间里,这香气能持续几天呢!”
她梨涡浅笑,说得自然、开心、纯甜,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让明台心窝里软软的,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宠溺一番。
程锦云正暗自为随时随地秀恩爱的两人而无语撇头,蓦然一个老大爷气咻咻地跑了出来,“小混蛋!你居然偷摘我的梅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曼丽见状,飞速捡起行李包,拉上明台赶紧就跑。程锦云错愕了一下,回头看看怒气冲冲的老大爷,无奈的跟在两人身后狂奔。
明台望着浑身青春洋溢的于曼丽,也情不自禁露出了快活的笑容。他喜欢看到于曼丽这种样子,仿佛她从没经历过重重磨难的过去,也不是一颗注定被牺牲的死棋,而是一个花样年华、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如果可以,明台愿意每天为曼丽折一支花来讨她的欢喜,只为她捧起花那一刻绽放的笑颜。
三人一口气跑出了好远好远,最后都有点儿气喘了,回头瞅见那老大爷没有追来,方才心有余悸地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相互环顾对视了一眼,自觉行为好笑的三人都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这个时刻,他们都放下了阵营立场,默默享受着‘同盟战友’的情谊。
“哈哈……哈哈……”曼丽笑得直打颤,“没想到明少爷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被一个老大爷追得落荒而逃。”
明台闻言,顿时身子微微前倾,不服气地指着曼丽,批驳道:“谁想逃了?明明是你硬拉着我跑,我才跑的。”
“幼稚王!”
“你……”明台扁嘴气结,望了望旁边笑盈盈的程锦云,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下曼丽威风的好办法。过了大约两三秒,他骨碌碌转了转眼珠,洋洋得意地说道:“我再幼稚,你还不一样喜欢!”说罢,他毫不掩饰那得意之情,飞眉毛吐舌头,冲着曼丽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这下子,轮到曼丽吃憋了,一双眼眸水汪汪的,鼓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
程锦云在一旁看着,表面很平静,心中却微微怅惘,还有一些怪异的尴尬——难道自己真的想与这位‘肖先生’交朋友,保持联络?亦或,是不仅仅想与他交朋友?过了一会儿,觉得气氛舒缓了,锦云主动开口问:“你们是常住在上海吗?”
“这要看时局呢。我们也只是做好本分工作。”明台立定,正色答:“军人的使命,就是忠诚和勇敢,我愿意为国为家洒尽每一滴血,用自己的血肉铸就抗日的胜利。”
“以你的性格,真不该呆在那边。”程锦云突然感慨。说出来后,她就觉得后悔了。不该这样说出口的,拉拢人的意图太明显了,会不会招来对方的反感?
曼丽闻言眉毛一挑,没有出声。明台则仿佛丝毫不介意程锦云越距的言辞,淡定道:“大家都是抗日,在哪边不一样呀。”
程锦云语气温柔,不过态度倒是斩钉截铁,说:“虽然都是抗日,但绝对不一样。”
程锦云这句话,让他们恍然想起自己与对方身处两方阵营,一时间三人静默了下来。明台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瞧着那漫天雪花洒落在青石板上,慢慢化为冰水,最终不分彼此地渗透成一片。
明台重新望向程锦云,神色相比刚才更加的肃穆,语重心长地回应道:“我们抗日,是因为我们爱国;但我们家有家训,可治学可经商,不可介入政治。等抗战胜利了,我们就脱去这身军装,重新回到学校去,做一个纯粹的学者。”
程锦云想到曼丽之前那声‘明少爷’的称呼,联想明台的言行举止,模糊揣测到了明台的真实身份。她暗自琢磨了一下,微笑着坦诚说出了心里话:“抛开我们彼此的立场来讲,以你的家世能够做到不随波逐流、不附逆为奸,而是加入到抗日的行列里来,已经很难得了。我想,既然大家都选择了抗日救国这条路,便应该是同舟共济的战友,即使将来牺牲,也算是实现了我们的理想吧。”
明台听了这话,慎重地点了点头,应道:“现在国共合作,为了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我们的确应该不分阵营,携手对敌,互为援手。”
程锦云转头望向曼丽,曼丽则微微一笑,轻言细语:“我说过了,我也想爱国。在任务上,他是上级,他计划、我执行。至于我们的立场,我都听他的。”
程锦云娴静地点头,愈发体会到了两人那蜜里调油的感情,最后又不禁莞尔一笑,有些释然。
明台计算了一下时辰,望望远方,说道:“时间不早,我们得走了,家里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吃年夜饭呢。”
程锦云颔首,说了声:“再会。”
“再会。”
“再会。”
三人踩着薄薄的积雪,向着两个不同方向,分道扬镳、渐行渐远,直至双方都消融在茫茫雪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