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擦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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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2月7日，除夕。农历一年岁末的最后一个寒宵。
黄昏刚过，一排排街灯照影，昏黄的灯光与天光交织在一处，天上不时绽放着五彩烟火，天光斑斓地投射到街面上，满大街的虚假繁荣。
对于明台和于曼丽来说，今夜注定不平静。暴风雨前的黎明总是特别安宁，正如明台和于曼丽的心情。
霞飞路上豪华的万国饭店门前，郭骑云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推门进去。他在预订好的餐位坐下，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各色人等。
明台从他身后走过来，径直坐到他的对面，挥手叫来服务生点餐。很快，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餐点。
郭骑云眼见明台衣着光鲜一派纨绔子弟的形象，身上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气，霎时心里就不痛快了，把刀叉扔到餐盘上发出咣当一声响，表明自己的抗议——今天是除夕啊除夕，他也是要约见女朋友的好不好，他也想跟小凤秀秀恩爱的好不好！为什么他在这样的日子里必须出来陪明家小少爷吃饭？曼丽那小妮子怎么能随便放小少爷出来招摇过市呢，万一惹事了怎么办？
怨念加担心使得郭骑云不由再次教官附体，压低了声音忿忿地训道：“你应该注意分寸，在这种各个势力杂骤的场所，假若被人记住了脸，可就糟了！”
明台偏却不为所动，依旧切着自己的盘中餐，仪态悠闲地说：“这里是上海，我们要与各种势力周旋，就要到敌人经常聚会的场所，接近他们摸清他们的底细。还有，你不用担心我会暴露自己，如果我在行动时让人看见了，答案只有一个——他很不走运。”他很有耐心的向郭骑云解释。
郭骑云一口气堵在胸口，忽然间感觉到自己又在白操心，对面这个貌似风流不羁的年轻人已经成长得不可小觑——总是说不赢小少爷该怎么办？在线急等。
明台用餐巾揩了揩嘴角，从餐桌底下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礼盒，目光示意郭骑云打开。
郭骑云一头雾水。
明台把礼盒朝前一推，潇洒说：“我选了一份新年礼物送给郭副官。”
郭骑云被总是不着调的明家小少爷弄得啼笑皆非。他随意的打开盒盖，又赫然一惊，立即啪的一下合紧了——里面竟然是一支枪。
郭骑云错愕地盯着明台的眼睛，“你这是干什么？”
“你侧后方坐的那三个男人，是今天的猎杀目标。枪里只有七发子弹，最好能枪枪毙命；如果走不了，留一枪给自己。”明台已经变了脸色，冷若冰霜寒气逼人。
郭骑云无奈扶额，完全没有想到明台居然会事先招呼都不打，就安排自己杀人，“有行动你应该先通知我，大家一起制订行动方案——你这样太草率了……”
“我和你用不着培养默契。说起来我也是教官你一手教出来的，彼此应该已经很了解对方的能力了。”明台看看手表，肃然说：“两分钟后，你就站起来开枪，行动顺利完成后，你从正门出去，脱离后回华东影楼汇合。现在是8点12分，8点14分准时行动——对表。”
明台做为上级正式下令，郭骑云必须服从。
同一时刻，76号暗无天日的刑讯室铁门外，明楼向守卫点了点头，简单说明来意。守卫听完后，报告汪处长正在独自审问疑犯，然后拉开地下室的铁门，放了明长官进去。
一股股潮湿的霉味夹杂着腐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明楼皱了下鼻子，忍住心底的厌恶，借着微弱的光线慢慢地走下了台阶。审讯室逐渐近了，明楼听见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嚎叫，一个熟悉却又凶残得有些陌生的声音在怒喊——“你该死！畜生！你去死！去死！”
明楼的心忽然一沉，隐隐发慌，莫名的不愿再继续前行。他惧怕着脑子里因为这个声音而联想到的情景，同时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去面对、去证实自己的想象。他必须到刑讯室，去看看小师妹的工作状态，去看看卸下了在自己面前千娇百媚的模样后，真实存在的76号情报处长汪曼春！
明楼甫一进门，正好看见汪曼春使劲的用军靴踩着一个年轻女性的脸部，紧接着她拔出手/枪来，枪枪打在女子的胸腹部，将女子的身体打出了一排血窟窿。鲜血流淌弥漫，女子在血污间痉挛抽搐，最后费力地吐出肺里倒灌的血液，停止了呼吸。
目睹了汪曼春异常残忍的杀人手段，明楼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惨烈而无奈的，哪怕那个亲人是每个有良知有热血的中国人，都痛恨唾弃的汉奸国贼。知晓今晚A组会刺杀汪芙蕖，明楼担心噩耗传来时曼春会受不住打击，才会特意过来接曼春去吃年夜饭。他希望自己能够赶在回明公馆之前先陪陪曼春，在她孤苦无助的时候也可以守着她安慰她，哪怕时间有限。
可谁曾料想，他居然会亲眼瞧见这一幕——自己深爱过的那个美好的小姑娘，早已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刽子手！自己近日来被往昔的感情迷惑了心智，因曼春的表白而产生的犹豫徘徊、留恋怜惜，此刻想来岂不可笑可叹？
汪曼春三个字，从此彻底化为了残忍、狠毒、凶暴的符号。一个清晰的杀人镜头、一个横尸当场的女人，足以摧毁一千次汪曼春娇羞的回眸，一万回珠泪盈盈。
明楼站在阴冷的刑讯室中，脊背上仿佛有冰冷的刀锋划过，心底泛起一阵寒栗。他想，是他贪心才会一直纠结在旧情上，潜意识里不愿承认自己爱着的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腥的刽子手、卖国贼。他觉得，自己今晚来对了。
汪曼春，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魔鬼，而不是人了。
从爱恋到放手，从利用到决然，整个过程他曾经充满矛盾、自责、自惭。但是从此刻起，他再也不用背负任何道德上的歉意和爱情上的愧疚了。
反观明楼的突然出现，则是让汪曼春一时心慌意乱，颇有些手足无措。
将近半年，她和B组终于追查到了这个女人的下落，并且于今晚以疑犯可能是抗日分子陈凤鸣的真正情人，同时也是红色地下党一员的借口，将这个女人成功捉拿进了76号。
当初陈凤鸣得知惊雷有危险后，为了保全她，故意布局伪装自己是因计划不严密意外泄露身份。被捕后为打消敌人疑心，他又故意熬过一番酷刑，方才坦白自己伺机接近汪曼春套取情报的过程。
B组事后根据情报，得知毒蜂那名属下叛变，暴露了76号情报电讯科有高阶特工潜伏的消息，是受到了一个日本女间谍暗地引诱的结果。
生死搭档掣电的死，是曼春心中一道难以跨越的坎，有一个人为自己牺牲了性命，假使她不亲自报这个仇，那么她心底的伤口将永远没可能愈合——曼春要怎么才能够忘记，是自己亲手/枪决了自己的好友、自己的半条命？这份伤痛，或许会延绵一生。
陈凤鸣的事情爆出来后，汪处长狠辣癫狂的姿态在76号是人尽皆知。今晚逮到人以后，汪曼春一脸冷酷的表示自己要单独审问犯人，情报处行动队员亦不以为异，纷纷出了刑讯室，将空间留给了汪处长，以及那个据说是陈凤鸣情人的女人。
众特工甚至心里还想着，汪处长再能干又有什么，还不是个女人，被男人花言巧语给骗了，现在都还泡在醋坛子里。啧啧，连死人的旧情人也不放过，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旧情人。不过，这又关他们什么事呢？76号冤杀个把人不需要理由。
刑讯室里的汪曼春，却将自己由日本人那里学来的诸多酷刑，淋漓尽致的全部用在了仇人的身上，上刑、逼供，直至再也问不出什么，才一枪枪泄恨。
当曼春敏锐地感应到刑讯室多了一个人的时候，回头的一瞬间，她清晰的在明楼眼中看见了飞速掠过的那一丝厌恶。仿佛被尖锐的利锥刺到一般心狠狠的一抽，但很快的压抑下来，曼春慌忙把军靴从尸体上挪了下来，手/枪也插回了枪套，然后把双手藏到背后，紧张地等待明楼的‘判决’。
如果可以，曼春也不希望被明楼撞见这种场面，她今晚确实一度情绪失控，现在女人的尸身上满布淤血和伤痕，谁看了都能明白，女人生前曾经饱受凌虐。
难怪明楼要厌恶她，她想，她对自己的现状同样深恶痛绝。但她不后悔当日选择进入这个敌后修罗场，不后悔今晚杀了这个女人。她必须杀了这个女人，必须亲手，为自己的搭档报仇！
但曾经有一刻，曼春真的希望，明楼能永远不知道自己凶狠残酷的一面，而只看到自己的美好。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当她开始试着打开心门接纳一个人的时候，免不了会在意这个人对自己的看法。
明楼发现了她的惊慌，他清了清嗓子，问：“她是什么人？军统，中统，还是红色党？”
“都不是。”汪曼春闷闷回答。
明楼眼神表达不解。
“我性子太急了，没控制好情绪。”关于杀人的事情，汪曼春不愿多说，表情僵硬的转换话题：“师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明楼心惊于曼春对生命的漠视，面上却缀上温柔笑容，演起戏来得心应手。“是啊，今天是除夕。我知道你的习惯，凡除夕夜都是不肯回家的。我叫阿诚给你在‘绿波廊’点了草头圈子和红烧肉，浓油赤酱的，都是你平素最爱吃的。这里的空气太污浊了，我们上去吧，吃完晚饭，还能出门散散步。”
汪曼春的父母早逝，叔父又应酬不断，越是年节越是不得归家，所以除夕夜对她来说反而格外冷清，每年到了这一天，她都不会回汪公馆。这会儿，曼春领会到师哥的温柔体贴，心底残留的郁结阴暗一下子散了许多。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对明楼嫣然一笑，明楼就殷勤地拉了她的手，经过狭长的走廊，由阴森森的黑牢里走出来。
“师哥，你还要再等我一下，我想换身衣服，我不能穿成这个样子去吃年夜饭吧。”
等回到办公室，曼春便让明楼在门外等，明楼顺势由着她把自己往外推，嘴里却暧昧地开玩笑：“怎么，还怕我看啊？”
曼春怔住，醒悟明楼话意后不禁脸皮发烫，含羞带嗔地斜睨了他一眼，“别闹。”
明楼笑笑，任曼春飞快关上门，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慢慢踱着步子计算时间。三十秒，一分钟，两分钟……他抬腕看了看手表。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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