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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樱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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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日落,霞光低坠,明台与曼丽在新的联络点提取了炸药,按照原定计划分开行动。
明台打算顶替列车乘务员小野三郎的身份混入列车,至于那位真正的小野三郎,则悄然死在了于曼丽的刀刃下,想必此刻已毁尸灭迹。
明台这次的任务是炸掉樱花号专列,为了万无一失,明台决定如前世一般将炸药带上车,设定引爆时间。而郭骑云跟曼丽的任务,是倘若发现情势不妙,负责支援及接应明台,三人约定在松云公路会合。
上海火车站北站,军警林立,五步一岗,戒备森严。准备登车的人员自动排成一行,正在接受日军小头目的检查,日本军人的刺刀,一排排铮亮地对着天。
明台穿着日本军队专属的列车员服装,拎着一个黑色皮箱出现在月台上,顺利通过了安检,并且成功利用乘务员的身份站在车厢门口‘辅助’日本人的检查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明台微笑礼送一位日本侨民上车,一回头就看见了程锦云。
“我是这趟列车的随行医生城田惠子,名字应该已经登记了。”程锦云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日式大衣,手上拎着一个朱红色的小皮箱,锁扣是一个很别致的铜质玉兰花锁。
前世,正是这个极为显眼的玉兰花铜锁刺激了明台的视觉神经,让他认出了那是大姐明镜的皮箱,他才不顾节外生枝可能会惹出麻烦的危险,毅然决定上前帮这个陌生女人解围。
日军小头目明显有点狐疑,问道:“随车派去南京的不是军医吗?”
“最近军区医院比较忙,实在抽调不出人手,所以才让我来的。您可以向您的长官核实我的身份。”
日军小头目目不转睛地盯着程锦云看了会儿,将手里的证件递还给她。眼见通过了日本人的盘查,程锦云不禁面露喜色。就在这时,日军小头目蓦地又将证件收了回去,问道:“对不起,惠子小姐,请问你是哪里人?”
程锦云一愣,伸出的手顿住,旋即脸上堆笑,“名古屋。”
日军小头目一下子高兴起来,脸上疑色褪去,露出他乡遇故知的笑容。原来,这个小头目在名古屋读过几年书。寒暄过后,小头目顺口问程锦云,她是在名古屋哪所高等学校读书的?
程锦云心慌了。这次任务接的匆忙,临近火车快出发了,上线才找到她,说车上有一份日军针对皖东南和淮海区进行扫荡的战略部署计划书,必须从日军官手里拿到这份文件不可。时间紧迫,上线来不及找别人,只能通知了程锦云,她是唯一距离车站最近且会日语的地下谍报人员了。
程锦云确实会一些日语对话,但事情坏就坏在她根基不足,对任务的准备并不充分,也没有预估到安检盘查会出现意外波澜。
当日军小头目问她是哪里人时,程锦云顺口说出了自己最常听到的名古屋,可小头目接着追问是在名古屋那个高中读书时,程锦云就傻了眼——她哪里知道名古屋有什么高中,她连名古屋在日本地图哪一块都不清楚呢!
回答不出小头目提出的问题,又不能干愣着不说话,程锦云只能僵着脸,手心里沁着汗,说自己是东京医科大学毕业的,暗自祈祷可以就此糊弄过去。
对于程锦云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日军小头目的反应是收起笑意,眯起眼睛,脸上重新现出了怀疑的表情,而且比最初疑心更重。
“惠子小姐?惠子小姐,真的是你吗?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明台忽然一脸惊喜十足地走近,用一口标准且流利的日文跟程锦云打招呼,接着张开双臂很热情地拥抱了她一下,咋咋呼呼地说:“惠子小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小野三郎啊,自从你去犬立山女子高级中学,有七八年没见了吧。你父亲现在还好吗?”
突然出其不意的被陌生人拥抱,程锦云大脑一片混乱,可她听着对方的话语,明白他是在为自己解围,脸上便配合地挂上了笑容。
日军小头目见明台的热络表现不像作伪,遂放下了疑心,放弃继续盘查程锦云。
程锦云一上车,脸上的微笑就消失了,冷冷地拒绝明台跟随在自己身后。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前世也曾经发生过,那时的明台不曾跟程锦云计较,如今的明台,亦不愿费这个心。
对于再见程锦云,明台早先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只不过事到临头真的再度面对面时,他的心情依旧有点复杂。
曾经共度一世,明台对锦云还是有感情的,他相信当年的程锦云对自己同样是有感情的,毕竟夫妻一场。然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纯粹。这种带有政治色彩,甚至与其他一些利益捆绑在一起的感情,与他追逐的那种精神家园实在是有差距。
明台摆摆手,向程锦云解释自己不是想纠缠她,而是要回列车员专用的车厢休息。程锦云转身就走,而明台跟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进了包厢。
一片白烟袅袅升起,汽笛一声长鸣,车轮滚动,轰隆隆的声响像敲起了战前的军鼓,樱花号专列呼啸着缓缓驶离站台。
车厢里的气氛,却分外冷冽——程锦云手里的手术刀闪着寒芒,面无表情地瞪着明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程锦云心知肚明,对面的这个男人绝不是什么小野三郎,假身份常常不是白得的,而是用真实鲜活的人命换来的。特工这一行有一条铁律,既然是不同阵营,看见了真面目,当然便是你死我活。
“我帮了你还有错了?大家目标一致,何必争斗。我以为,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同盟。”明台轻松一笑。
程锦云不作声了,尽管她不了解对方,但她认为对方有一点说对了,他们都是中国人。搭上这趟列车,对方必然也是对日本人有所图谋。想到这,她追问道:“你上这趟车是想要干什么?”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明台不在意地反问,同时走到角落,瞥了一眼座位底下。那下面藏着明台带上车的皮箱,箱子表面一层装着各式手表,实际上内里另有乾坤,装满了炸药。
“我的目的不能告诉你。”
听了这话,明台不禁哂笑,记忆里的程锦云总是这个样子,义正言辞地追问别人的秘密,然后义正言辞的以‘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违反组织纪律’这句话来拒绝别人问她同样的问题。
“惠子小姐,同是抗日战线,我想我的目的与你并不冲突。”
程锦云持刀逼近明台,试图有效地控制住局面,语气冷硬地说:“你不要妨碍我!”
“我想我绝对没有妨碍你——刚才,可是我救了你。下次你最好不要冒充日本女人,一点也不像;而且,你的日语并不好。”明台给她一个忠告,口吻平淡。
明台说得轻描淡写,程锦云听着却不舒服,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那我也必须知道你是谁!”她眼底闪过一缕怒气,突然就动手了。
明台身姿矫健迅如闪电,避开了锋利的刀锋,右手一抓反扣住程锦云的手腕,抬腿就是一脚正中她的膝弯,程锦云失去平衡步伐踉跄,一下子被明台反压在了墙壁上,掌心里的手术刀也落到了明台的手中。
“别打了。我不会伤害你。我的刀枪,只会对准侵略者和卖国贼。”明台沉声说道,一边放开对程锦云的辖制,将手术刀重新还给她。
程锦云冷眼望了望明台,接过刀收好,随后坐到一旁沉默不语。
明台走到角落坐下,诚恳地说:“惠子小姐,如果我们彼此不信任,恐怕会影响双方的任务都完成不了。我现在可以破例告诉你,今天火车上全是日伪高官和权奸,我的任务是炸了它,阻止这趟专列抵达南京。”
“炸了火车?”程锦云一惊,那自己的任务怎么办?她不由得身体前倾,着急地说道:“你要炸火车可以,但要在我拿到文件以后。”
“好。”明台一口答应,转眼间又话锋一转,提出要求:“不过,那份日军的战略部署计划书,你要复制一份给我。”
“你!这不可能!”
“麻烦你把情势搞清楚,我现在可不是在求你,而是你需要我的配合。”
程锦云挫败地怒瞪着明台,偏生一时找不到反击的办法。
“嘘!”明台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迅捷地扑到了程锦云的身旁,一只手臂亲昵地搭上她的肩膀。“惠子小姐,在这异国他乡有了你的陪伴,真是太美好了。我到现在都还不能相信我们会这样重逢……”
前世遭遇日军突然进门,明台在情急之下吻了程锦云,后来听程锦云说是她的初吻,就觉得她是个很正派很纯洁的女孩子。况且,程锦云看起来清雅端庄、气质矜持,明台自然多多少少对她有了一些抱歉心理。
他明少爷是从不用别人东西的,哪能占了个女孩子的初吻还无动于衷?虽然明台平日里自认风流倜傥,实际上却是个骨子里纯情的男人,竟就那么一下子对程锦云产生了额外的好感。
今生,那种事情当然不会再重演,明台心底很清楚,自己渴望的伴侣,始终都只是无论何时都能够与自己共同进退的于曼丽。
面对明台突如其来的举动,程锦云正准备翻脸呵斥,下一刻,车厢门被大力推开,一名日本中尉、两名日本宪兵出现在门外。程锦云瞬间满脸笑容,亲切的与明台对望。
“请问是惠子小姐吗?餐车上准备了新鲜的河虾,有位将军说这种食材做油炸面拖虾非常美味。听说你是名古屋人,我想请你来做这道家乡美食,可以吗?”
不等程锦云想好怎么开口拒绝,明台就连声答应了:“当然可以,她做得非常好!我们俩是同乡,我可以做她的烹饪助理帮忙。”
中尉满意地点点头,“烹饪车厢就在前面,请过去准备吧,晚上八点准时开餐。”
明台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
樱花号一共有十节车厢,明台需要把炸弹搁置到最佳爆破点。专列的前两节车厢归日本军官和宪兵警卫使用,中间几节车厢是餐室和娱乐室,最后三节车厢是列车员和汪伪政府警卫的。要想把所有人集中起来,尽力不放跑任何一个敌人,只有利用敌人的用餐时间来引爆炸药,才是最佳方案。
夜幕悄悄降临。
烹饪车厢里,那道名古屋美食已经起锅装盘。明台拆开自己箱子的夹层,小心翼翼地取出炸药,开始组装定时/炸弹。雷/管、炸药、□□,明台手法熟练,速度一流。
程锦云守在门口,看着明台将时间设置到他们约定好的晚上十点十八分,最后把炸药搁置在手推餐车下面的柜子里——餐车上方摆着的,则是日军将领钦点的油炸面拖虾。
炸弹开始倒计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明台和程锦云互相对视一眼,微笑着前往他们的战场。
九点五十分左右,专列上的日军高级将领及汪伪政权的官员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明台下意识地辨别着他们的军衔及职位,将手推餐车停放在了全专列级别最高的官员桌旁,躬身示意大家可以用餐了。
时针指向十点零五分,明台悄无声息离开这节车厢,闪进烹饪车厢。他一早就掐好了时间,希望可以静静地避开前世被人识破身份后的遭遇战,使来自地下党的董岩不用再牺牲于樱花号。十点零八分,程锦云顺利将文件拿到手,带着那位嘴馋的出身名古屋的日军中尉回到烹饪车厢——等待他的不是家乡美食,而是明台干净利落的一刀割喉。
十点十五分,程锦云在途中遇到了自己的接应人董岩,打开了空无一人的最后一节车厢的后门。寒风呼啸,沿途景物飞速倒退,三人同时看表,相互说了句“一路平安”,准备在列车途经镇江的最后一个弯道,依次序跳离专列。
十点十六分,明台稳稳落地后顺势卸去了余力,扭头看向自己的身后,火车像一条蜿蜒的蛇飞速划过他的视野。大概十六分三十秒,程锦云跳车时落在明台左手不远处,失去平衡的后果是她重重摔倒在铁轨边。十点十七分,董岩飞身跳下火车。随后不久,一个震耳欲聋的声响随风席卷而来,狠狠划破浓重的夜色。
——樱花号真的被炸成了一朵绚丽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