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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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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闹的这一场所谓‘误会’过后,明楼身为特委会主任,负责安排和平大会的安保事宜,再度忙碌得团团转。
其实他已两天两夜没有正经合过眼。正感觉自己累得快要支撑不住的当口,明诚打电话到政府办公厅来,说大姐明镜被梁仲春的人抓了。明楼的头一下子炸了,回家匆匆看望了明镜,又在梁仲春那发作了一趟,明长官也不得不表示自己有些心力交瘁,需要告假半天。
“粉碎行动”的前期策划已铺排完毕,毒蝎的行动组也早已到位,原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谁曾想到交易炸药的人落到了汪曼春的手里。若不是情报站B组那边送来消息,言明送货人落网后已叛变,恐怕会连累到去提货的明台,甚至使整个行动计划受阻搁浅。
现在,军统断了一条货源,损失了一个联络点,能最快速度供应炸药的人,当下只有一个,明氏董事长明镜!
此次回家,明楼打算向明镜掀开自己军统特工的身份,谋求国共合作。汽车上,他微阖双目,在心底盘算着回家后怎么跟大姐摊牌。
明楼只要一想到大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和犀利的言语,就觉得委实是头疼。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巧舌如簧周旋的余地,行动计划需要炸药,而异常紧张的局势却使得重庆方面支援的炸药一时半会不能到位。时间紧迫,无论如何头疼,明楼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主动出击,说服自己的大姐。
明镜离开香港,先转道去了一趟苏州为地下党提货,结果不慎踏入了76号的陷阱。安全回到明公馆后,得知自家弟弟前些日子一直派人跟踪自己,不禁又急又怕。明镜冲着明楼发了一通火,可眼看明楼真的去找76号理论,明镜内心还是担心弟弟的安全,就怕他会得罪了76号的那一群豺狼。
安安静静歇息了一会,明镜缓过了劲,心思又活络了。这次她从地下党联络人黎叔那里领取了两项任务,一项是去古玩店提货,另一项则是想办法拿到两张票,给执行任务的同志一个假身份,去偷取一份重要的文件。
明镜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自然需要明楼的配合。
明楼与明诚迈进家门时,看见大姐明镜正坐在客厅里翻阅着一份上海画报,壁灯昏黄,炉光温暖,祥和与安静的气氛氤氲着整个家,令两人不由停住脚步,凝眸齐齐望向大姐。
仿佛感觉到了两人的归来,明镜放下手里的画报,视线迎上他们俩。明楼神色一整,道:“还没到冬至呢,天气倒冷得厉害。”他一边说,一边脱下了大衣,明诚伸手接过,面露微笑。
“是啊。”明镜淡淡地回着,“人心也冷得厉害。不说我今天差点遇险,听说昨天夜里就又枪毙了一批抗日分子——好像都是76号的杰作。”
明楼心知大姐这是在敲打自己,更是在提醒自己注意汪曼春的身份,只是他如今十分需要汪曼春这颗棋子,断不能与其划清界线。因此,明楼只能假作没有听懂大姐的话意,踱步到壁炉前搓了搓手,避免继续讨论这个尖锐的话题。
明镜细辨明楼的神色,见他不语,她也不愿直接说破了损伤自己与明楼的姐弟情分,便沉默下来。
明楼也不欲冷场,他对大姐还有所求呢,转过身到明镜身边坐下,关心地问道:“听阿诚说姐姐身子不大舒服,找苏大夫来看了吗?”
苏大夫是明家请的家庭医生,更是一名红色地下党,而且是由明楼辖制的地下党成员——虽然她本人并不知晓明楼的红色身份,只知道自己的上级代号‘眼镜蛇’。
明镜不说话,端起茶几上的清茶来喝。阿诚察言观色,做出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向明楼报告苏大夫来过了,说大姐受了点惊吓,开了安神的药。
明镜饮了两口茶,放下茶杯不再拖延,表示自己有话要单独跟明楼交待,明楼便跟在明镜身后进了书房,开口嘱咐阿诚在门外守着,不准任何人接近。明诚用眼角瞟了瞟明镜,看明镜没反对,躬身悄悄退下,关上了书房的门。
明镜从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递到明楼面前,说:“这是你让我由香港给你带回来的信。”
明楼瞥了眼信封,上面用楷体写着“明楼兄启”四个字。楷体字代表了一切顺利,“兄启”代表着计划正式启动。假如明楼看到的是“弟启”,则代表行动计划暂停。这是一种最原始的传统间谍做派,亦是最安全的,旁人拿到手里也看不出什么玄机。
明楼接过信,在明镜面前直接焚毁。明镜不动声色,只淡淡问他为何不拆;明楼眉尖悄抬,道:“大姐不是已经替我拆看过了嘛。”
明楼不愠不火地回答,惹出了明镜的一丝怒气。她确实是拆过了,可惜里面连张白纸都没有,白费她一番功夫。“你在我面前炫耀什么?炫耀你手段高明?”明镜决定要压一压弟弟嚣张的气焰,故而冷了脸。
明楼没胆子惹毛大姐,只能含蓄地笑笑,道了一声“不敢”,继而说道:“大姐,您这次苏州遇险,我想一定事出有因。今天叫我回来,大概也不是单纯为了这封空白信件。您有什么事,不妨开门见山。”
“明长官不愧是明长官,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明镜冷冷一笑,“既然这样,我就直言无碍了——我想借你的东风,搭个顺风车。”
顺风车?明楼几乎立即就明白了自家大姐想求的是什么。只不过,大姐想点一出“借东风”,偏他想唱的是“草船借箭”!
明楼伸手替明镜斟茶,告诉她此次参加和平大会的专员们,确实要乘坐一趟从上海至南京的专列。不过这趟专列的安保是绝密等级,除了76号和特高课拟定的人员,不要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你这算是警告?”
“不,是忠告!这班顺风车,您还是不搭为好。您不要追问原因,这是我给您的最终答案。”
明镜变了脸色,强调着:“我只需要两张车票而已。”
“两张车票,足以把我和您都送上断头台。”明楼强硬地拒绝。
“你是怕我暴露了,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明楼摇头,“不是怕您暴露,是肯定会暴露!”他声音不大,但话里的意味很重,“我自己撒下的网、布下的局,我最清楚它的软肋在哪里、它的厉害在哪里。从车票上做文章,绝对不是好方案。”
“看起来,我们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明镜站起来。
明楼急忙开口挽留:“大姐,我们必须得谈!”
“还有什么好谈的?”
“我有求于您!请您坐下。”明楼诚恳地说,态度似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明镜端详了一下明楼的神态,看他不像是作伪,不禁心生疑惑。她重新坐下来,想听听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明楼没有再修饰自己的目的,直接说出自己打算炸毁一辆满载侵略者及国贼汉奸的专列,在这种时候,他想要大姐助他一臂之力。
明镜感觉明楼不似惺惺作态。亲自确认了弟弟的身份,明镜心情好转,和声说道:“你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需要炸药。”明楼和盘托出,简洁清楚,语句具体。
“什么?”明镜情不自禁张大了眼,“你不觉得荒唐吗?重庆政府连这点军费都要节约?”
明楼解释己方的炸药运不过来,现在局势过于紧张,他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反而不能轻举妄动。明镜恍悟,只是让她为难的是她手头的炸药都在政府登记过斤两,怕日后被追究摆脱不了嫌疑。
明楼笑了,炸药在大姐那里要论斤两,在他这里只须改动个数字,不过烦劳阿诚多做两份文件而已,没有丝毫压力。
明镜答应将自己矿场的炸药匀一部分过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费心费力真的很傻,而且在明楼面前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他连她私藏军火的地点都一清二楚,甚至事先将‘樱花号’的时程表准备了两份!“幸亏你是我的亲弟弟。”明镜感叹,假如是敌人,她哪里还有命在?
明楼的面容忽然变得凝重庄严,“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是迫于无奈。大姐,我代表重庆政府谢谢您。”明楼对着明镜,深深鞠了一个躬。
明镜第一次被明楼堵得哑口无言,弟弟的这种低姿态,让她感动他们姐弟同仇敌忾的同时,也悬起了心。“你一直就很痛恨暴力。”明镜的话充满了关心和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
“对。暴力是产生邪恶的根源。”
明镜心底忽然一阵酸楚,扭过头避开明楼的视线,低声说:“父亲临终时,他拉着我的手说,明楼就交给你了,你让他好好读书,做一个纯粹的学者。我答应了父亲,但我现在……食言了。”
明楼的神色亦跟着失落寂寥起来,沉默了几秒,他伸手覆盖住明镜垂在身侧的手背,温驯地屈身单膝跪地,肃穆地承诺道:“大姐您放心,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回巴黎去教书,做回自己,做一个本分的学者,结婚生子,好好生活。我向您保证,只要我还活着……”
最后一句话音未落,明镜突然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明楼头脸一偏。明楼脸色发白,刹那间不敢言语,更不敢动弹。
“你必须活着!”明镜的声音里,有怒意,更有深爱。
明楼顿悟,此刻自己在大姐面前,说了一句最不应该说的话。
“以后不许你说这种混账话,听见没有?下次我再听到,我就动家法!”
明楼点头,蓦地双目含泪,轻声应道:“是。”
明镜垂下了眼帘,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了明楼的手背上。“你能够选择为国尽忠,姐姐很欣慰……但你为什么非要回上海,要夹在汪精卫和日本人之间做事?以你的能力,留在重庆工作,或者去前线做指挥官,都足以胜任……”
“我是学经济的,又与上海高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人比我更适合现在这个位置。”明楼一语千钧,极有分量,“何况,大姐——自古以来,国事为重,无论哪个工作,总要有人来做。我等自当殚精竭虑,忠勇向前。”
“姐姐孤身一人不怕危险,明家的产业无人继承也没关系,但你要是万一有什么闪失,明家的血脉可就断了……”
“大姐,您不让我说这种话,怎么您自己又说上了?”明楼抚摸着明镜满是泪痕的面颊,为她轻轻拭去泪水,柔声安抚道:“我答应您,我们一定会好好的保护自己,也保护好您。”
明镜默默点头。
说完了公事,又急需转移伤感的情绪,姐弟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幼弟明台的身上。明镜告知明楼,明台在香港遇到了心仪的女孩子,动了结婚的念头。
明楼一听,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他当然清楚明台不曾在港大念书,那个所谓的女大学生,只怕身份有问题。
待听得女孩名字叫于曼丽,明楼便知晓了那是明台的生死搭档,与明台一起从湖南黔阳军校毕业的学生。等离了大姐身前,明楼立即吩咐了明诚,让他赶紧去详查于曼丽的身家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