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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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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有的时候,眼睛会欺骗你的直觉。然后大脑就不由自主地相信了眼睛所看到的假象,于是再接下来,所有的骗局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而你,身处于这个命运精心布置的大网中,再也逃脱不得。
在J的那一番言论之后,瑾乾和瑾倾的神色显得有些不豫,身为毫无灵能的普通人,他们所拥有的只是高出常人一等的体能和对各类神通之物的深入研究,真正天赋异禀的降妖师和本就出身异族的妖兽后裔,怎么看都是后者的身份比较容易伪造一点,更何况,有个无所不知的天下第一赏金猎人,后两人的身份恐怕是早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本就人心不甚齐的队伍便显得有些散漫了,而前方的微光处传来水流淌的声音,像是在地宫中央又特地造出了番别有洞天,然而待众人最终来到目的地的时候,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一间类似于他们刚进入地宫时所身处之地的瓷室前,瓷室像是完全由人工把山掏凿出形成的,如果不是里面成堆摆放的精致瓷器精心修饰的墙与地,倒更像是误闯入地宫的小兽们栖身的洞穴。
瓷室正中央的位置摆着一张用山石认真削凿出来的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只檀香木盒,看上去不大,但内里发出的光芒却是比整屋子玉白的瓷器还要夺目。
然而真正引起众人注意的,却是平躺在石桌后方昏迷不醒的沫然子。
沫然子身上的道袍已经能称得上是褴褛的状态,但这般的狼狈惨状也比不上她象牙白的皮肤上由于拖动被勒出的深深印痕,那个将她拖动到这间瓷室来的人显然并不存在“耐心”与“怜悯”这两项基本技能,从沫然子完全没有挣扎的状态不难推断出,她在坠落到这地宫时已经昏迷不醒了。
“吉祥物……”瑾乾忍不住踏前一步唤了一声。
“你们终于来了……”瓷室内突然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女声,像是期待了他们很久一般,“可叫我好等。”
木十七迅速地迈前一步挡在瑾乾跟前,掏出符纸警惕地朝周围扫视了一圈,想要仔细分辨声源地的所在,然而她很快便发现,这女声竟然是从那木盒之中发出来的。
像是看穿了木十七的行动,那声音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木十七,CPF学院特殊能力部王牌学员。入学成绩笔试全A。最擅长阵法和近身格斗。入学之前一直生活在私寄孤儿院。敢问木十七姑娘,就算你是个拥有灵能的孤儿被CPF学院看中收入学籍,而你那些理论知识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人界的孤儿院里也有降妖师老师?”
木十七一愣,很快便目光一凛——对方居然将她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而她的资料相关,是被封锁在学院里只有理事长才有资格打开的藏书阁中的绝密档案。显然的,对方一定是对CPF学院了如指掌的人。可是同那声音的质问一样,其实木十七自己也不清楚她脑海中所有有关于降妖和除灵的那部分知识是怎么来的,但那些仿佛是深嵌入她大脑的记忆一样,已经完全融入了她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似乎是见木十七回答不上来,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声音又接着发问道:“秦玖,CPF学院特殊能力部编外成员。王牌学员木十七的搭档。拥有万妖之瞳的苍猊狼妖。十年前被木十七在街角处捡回孤儿院,当时是以本体形象示人。据我所知,苍猊狼一族皆外表丑陋不堪且极不擅长灵术,你手上这把银色的手枪本身就是一件具有强大灵能的武器,试问除了万妖之瞳,你又有什么地方同苍猊狼族相像了?”
秦玖仰脖看了看天,对四周的压抑气氛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冲着盒子翻了个白眼道:“你个死女人,不肯出来便也算了,小爷都没计较你是谁,你倒计较起小爷的身份来了。谁告诉你苍猊狼族非得丑陋不堪了?我基因突变不可以么?”
“喔?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喔……”声音忽然间变得有些飘渺,随即整间瓷室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但令人吃惊的是那些个瓷器却一只未倒,仍然安安稳稳地放在原来的地方。
秦玖心中暗叫不妙,冲着身旁也严肃起来的木十七道:“这声音里设了幻术,我们也着了道了。”
话音刚落,却听得身后的瑾乾大骂了一声。待木秦二人回头时,身后的地面忽然裂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瑾家两兄弟还来不及防备就这么掉了下去,连让木十七营救的机会都没有地面便又合上了。
“不要!!”木十七眼前晃过一个藏青色的影子瞬间扑倒在合拢的地面上,不知何时醒转过来的沫然子显然是眼睁睁地看着瑾乾和瑾倾掉下去的。
[02]
或许是因为小道士醒来的缘故,瓷室中的扭曲居然停了下来。
瓷室里此刻仅能看见的是剩下的四个人与一只诡秘的木盒子,而木盒子似乎是对目前的状态满意至极,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十七……”沫然子的声音显得有些茫然无助,从木十七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不时还抽噎两声。
小道士的情感外露令木十七有些措手不及,没等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便感到胸口处一暖,紧接着沫然子整个儿就扑了上来,眼泪鼻涕什么的统统抹到她的衣襟上了。
就算是在略有些微妙的环境里,秦玖还是感到脑后黑线正在浮动,却又遇上木十七警戒他不许轻举妄动的眼神,只能在一旁折磨般听着小道士絮絮叨叨地哭诉着:“呜呜呜十七七七七……那两个混蛋怎么突然间就掉下去了呜呜呜……什么人界最强护宝武师,这么简单的声之幻术都躲不过呜呜呜呜……”
木十七动作笨拙地拍了拍沫然子的肩膀——由于本身搭档的神经大条,这种安慰人的任务她反倒是头一回遇上。
只是小道士仍然呜呜咽咽哭个不休,口中还嘟囔着要给瑾家两兄弟报仇去砸了那只怪异的木盒子,吓得站在一旁的秦玖立马把木十七的警告抛到脑后一下护住了木盒子:“小神棍你是第一次接触这档子事情么?怎么连任务物品都敢随便破坏?我们还得靠这盒子找到瑾乾和瑾倾呢!你是想给他们报仇还是想害死他们呀?”
秦玖凶神恶煞的表情倒是成功地唬住了小道士,原本还想扑向盒子的身子就僵在了原地,只是她的手还在不停地攥着衣角,似乎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做什么破坏性的事情。
“你到底是谁?”站在一旁始终皱着眉头却没有说话的J突然开口问道。
一时间沫然子也忘记了抽噎,愣愣地指了指自己反问道:“谁?我吗?”
嗖地一声,一道银芒闪过,还没等沫然子反应过来,一柄锋利的宝剑已经横架在她的脖子上了,身法极快的少年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身后,皱着眉再次开口道:“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神算’沫然子,但是据水龙阁资料库里搜集的信息,所有的‘神算’由于窥测天机,都有不同程度的情感缺失,而沫然子缺失的正是悲伤。”
“喔?是吗?看来我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呢……”木盒子突然又发出了声响,不过紧接着就是女人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不过,也没什么差别了吧……反正,你们今天的下场都是死喔……”
J感到胸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下头查看时,看到本来被自己桎梏得紧紧的沫然子此刻身子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仍然停留在他怀中,只是手肘非人地向后翻转,手中握着柄藉由光芒幻化出来的短剑,而短剑已然没入了他的胸口。
“你到底是谁?”J强忍住痛意,皱眉望着怀中表情由悲伤完全变为兴奋的“沫然子”,尽管右手的剑已经贴近了她的皮肤,可显然“沫然子”对于自己身处的境地毫不在意。
“我到底是谁呢……”“沫然子”咧嘴笑了起来,嘴巴越咧越大,最后整张脸皮居然开始龟裂,纹路触目惊心地像是碎了的陶瓷,伴随着她咯咯的笑声一片片抖落到了地上,“我原来还担心这皮相会被苍猊狼的万妖之瞳给识破呢,没想到最后却是被人界的家伙给识破了……果然人类还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呢……”
瓷室里的扭曲又开始了,似乎刚才只是被人刻意遏制住了一般,再开始时却是比方才要猛烈的许多。眼前的景色皆成了漩涡的形状,几十种色彩混杂在一起最终都归于混沌的黑与白,最终停下来时,周围的景色仿佛浸濡了水一般,竟然有了模糊的波纹,一圈圈漾开来,逐渐模糊成一大片苍白,仿佛谁在自己眼前蒙上了块素净的帕子一般。
木十七想起似乎是在几天前第一次进入刺瓦旅店的房间的时候,也是这样铺天盖地的白,只是当时自己身边除了秦玖,还有梗蕤。却是短短几天的时间,有人已敌友难分,有人下落不明。
在一大片白的中心,赫然立着胸口插着利刃的J。他用手中的宝剑强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原本被他桎梏住的“沫然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站在他身旁正笑吟吟地望向秦玖和木十七的女子。
女子有着茶色的发,紫色的眸,身着一套冥界巫师的法袍,额间吊着串象征地位的璎珞,嘴角噙着像是孤芳自赏的微笑,似乎在嘲笑着众人拼尽全力却仍然落得这般狼狈的下场。
她满是爱怜地抚上J因为疼痛而显得苍白的脸庞:“原本呢……我是打算待一切结束之后,把这间瓷室里的所有瓷器都让你带走的。可惜啊你偏偏触摸到了你不该知晓的真相……”正说着手却突然一收,紧接着J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昏倒在地。
一个机械空洞的女声突然在结界中响起:“人界三界交易阁代表已血祭,承认契约成立。百鬼玉玺契约缔结尚未完成。”
女人拍拍手,像是在庆祝自己的目标即将达成一般,又转过身去看着早已抽出判官笔准备攻击的木十七和秦玖,懒洋洋地挥了挥衣袖裆掉了秦玖的子弹,又忽然一个近身,巧妙地扼住了木十七的喉咙,使了个束缚咒令她不得动弹:“木十七,你若是配合我完成契约缔结,这间瓷室里的瓷器便都是你的了。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千年难遇的大宝贝,假使你拥有了这些,你这辈子便都衣食无忧了,还用得着做劳什子降妖师?老实点,恩?”
“十七!!”见木十七被对方牵制住说不出话来,秦玖焦急地大吼了一声,然后抬手想要直接掰开少女的手,却又怕伤到仍然在她手中的木十七,一时间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哎呀呀,作为一个男孩子,不要那么鲁莽么?对待漂亮的少女,那么粗鲁是不会得到别人的喜欢的哟。”女人一只手扼住木十七的喉咙,一只手上下翻动几下发出几道威胁性的光芒挡开了秦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顽劣的恶作剧一样,突然冲秦玖眨了眨眼,“或者说,你是比较喜欢这种类型的?”
[03]
少女清脆的笑声再一次响彻了整个结界,在权杖耀眼的白光笼罩一点点散去后,秦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早在方进入地宫之时便消失了的梗蕤。
一样的茶色长直发,一样的翠眸,甚至连表情都是一贯的羞怯而不自然,只是那眼神中隐隐蕴含的笑意和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没有来由地不寒而栗,旋即秦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秦……秦同学。”说罢又一个人畅快地笑开了去。
居然同之前的猜测毫无差别,这一切的主导者,皆是梗蕤。
又或者,就连梗蕤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秦玖眯起眼看着眼前一派天真姿态的梗蕤,银色手枪不知何时也又放回了兜里,他死盯着梗蕤说道:“原本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却真的是你。”
梗蕤震了震,原本欢快的表情隐约有了些许不自然,像是对秦玖看破了自己真实身份的震惊,但马上又是满不在乎地一笑:“喔?那么看来,你也是清楚我的身份的。看来,你这个苍猊狼妖果然还是了不得呢……不过那又怎么样?现在,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只要我割开我怀中这个人的喉咙,这百鬼玉玺就是我的了!到时候,我拥有了令冥界俯首称臣的力量,你便是冥王也奈何不了我了!”
她兴奋地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将权杖化作一柄精致小巧的短刀,迅速地刺入了木十七的喉咙,喷溅出来的血沾上了梗蕤原本素白的脸颊,给她平添了几分绝望的妖冶。
“十七!!”秦玖愤怒地又是大吼一声,只是这一吼撕裂了被权杖术法击打出来的伤口,原本已挣扎着坐起来的他又一次无力地跌倒在地。
梗蕤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血,扭头笑着看一脸愤怒的秦玖:“传说中,令人最绝望的死法,便是割喉。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遭遇割喉的人会听到像是大峡谷中瀑布飞溅的声音,那是死神送给死者的交响曲喔。”
结界里的苍白此时已沾染上了猩红,那个机械的女声仍然不带感情地响起:“天界十二轮值代表已血祭,承认契约成立。百鬼玉玺契约缔结尚未完成。”
“喔?看来果然是这样呢……”梗蕤兴奋地望着木盒子中不知何时隐隐浮现出来的一件玲珑精致的玉器,贪婪地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抚那件玉器,口中喃喃道,“好了……现在,只要把我自己的血也祭上,这一切便大功告成了!”
她恍如做梦一般虔诚地举起了那柄短刀,缓缓地伸出右手想要在手上划出一道口子。她抬高左手,兴奋地向右手用力扎去,在扎下去的一刹那,右手上却突然覆上了其他人的手!
她震惊地顺势望去,却看见木十七一只手用力地扼住喉咙强行压制住鲜血飞溅,另一只手上则插着自己的那柄短刃,由于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早已成了恐怖的苍白,那双眸子却倔强地望着再次尝试挣扎着起身的秦玖,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阿玖……若……若我死在这里……你便带着玉玺跑吧……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取到……”
说完最后一个字,木十七也似用尽了全身力气,绵软地倒在了地上,身下的血早已蜿蜒成的恐怖惊心的模样。
“呵……呵呵呵呵,”看见了木十七这般不顾性命的做法,梗蕤像是发了疯一般大笑了起来,眼角甚至带出了泪花,她一把抽出了短刀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嘲笑地望着木十七无知觉的苍白身躯,“多么可笑的姑娘!你以为,你这样便能阻挡我了么?这短刀本身便是我的权杖幻化出来的啊……”
秦玖愤怒地望着梗蕤,不断尝试着支撑起自己,又一次次因为伤势过重而倒伏在地上。
难道只有这样了吗?眼看着梗蕤像是炫耀般不紧不慢地举起短刀,想要再次刺入自己的手腕,秦玖闭上了眼睛。
——等等。
一阵忽然大盛起来的青芒充斥了整个结界。
[04]
闭着眼的秦玖只感到眼前的黑也有泛起些微的光,而耳边也没有听到预期中那个机械空洞的女声第三次响起,只有梗蕤撕裂般的痛苦大喊。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梗蕤身后俊美无双的青年。
象牙白的肤色,如墨的长发束成了精致的样式,身着华服,却分明是木安息的样貌。
木安息的右手紧紧扣住了梗蕤握着短刀的手,左手仍然腾出空间来不紧不慢地往口中送着酒,像是方才从一个盛宴上匆匆赶来的那般。
“果然……同意让妹妹和你搭档的理事长还是欠考虑啊……”他打了个呵欠顺手将酒杯抛在地上,一面望向不省人事的木十七,“我可怜的妹妹,自己挑的都是什么搭档,连保护她周全都做不到。”
说着“啧啧”地摇了两下头,将已然被术法定箍住的梗蕤丢到一旁,然后俯身亲吻了一下木十七的额头:“我可怜的妹妹啊……”
温暖的金色光芒浮动在木十七周身,像是燃烧的小火焰那般在伤口处微灼着,不多时本还在淌血的伤口竟然开始缓缓地愈合了。木安息紧接着又凭空画了道符,秦玖顿时感到身上一阵暖意——似乎是伤口也在愈合。
“既然你能够赶回来救她,为什么非得在她已经倒下的时候才出现?”望着木十七的伤口由于治疗术渐渐愈合,秦玖怒不可遏地问着已经恢复淡然的木安息。
木安息脸上散漫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他睨着秦玖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可以保护好我妹妹的。料想到头来居然是我妹妹保下了你。我说秦玖啊秦玖,当初进学院的时候你是怎么跟理事长保证的?我想这不用我重复给你听吧?”
对啊,自己当初是怎么说的呢。
秦玖分明还记得自己意气风发地站在那个腆着啤酒肚的老头子面前,拍着胸脯对老头子夸下海口:“只要让我成为十七的搭档,十七绝对不会出任何事的!”
十七绝对不会出任何事的……
恩?
秦玖深吸了一口气,挫败地又坐倒在地。
木安息叹了口气,从宽大的袍子中掏出一卷玉帛:“还好我还是赶上了。”